44 修罗场(上)(1 / 1)
大雪是在夜半时分下起来的,云层厚重如铅块,四面八方都是被夜色掩盖的浓郁黑暗,迷蒙如堕深渊看见地平线,又有棉絮般撕扯着的雪花从天空中洒下来,没头没脑的呼呼啦就扫在玻璃上,一阵狂风吹过,吹得窗格子嗡嗡作响,那早春时节的暴风雪似乎在这夜色的掩饰之下如同海啸一般排山倒海的袭来。
伏蟠山官邸灯火通明,下人端着一盆血水出来,是惨烈的红色,窗外就是深沉可怕的夜色和混沌的大雪,就像是那黑夜里旖旎而惨烈的玫瑰,又有下人端着各式医疗用具和药品的托盘进去,进进出出,整个屋子乱作一团,房间里的热水管子被烧得通红,屋子里热极了,简直能升起一簇烈火来,透着波动的火辣。
骤然起了一股子风,将冷透了的雪粒子卷起来,打在玻璃上,哗啦作响,那一声却可以让人如坠深渊,他的指尖动了动,连头也不回吩咐,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声音冰冷如三九寒天,他说:“把我的大衣拿过来。”
身后的舒家先有些差异的眨了眨眼睛,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伸手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子,忙不迭的转身急匆匆的在忙碌的人群的空隙中出了套间的内室,过了片刻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件黑色的军麾外套,递到郭奉明手里。
只见他连头也没回,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不肯离开,手里却接过那件大衣披在了肩膀上,周围人影幢幢,所有人都乱作一团,他的四周却仿佛旁若无人般寂静无声,他站在那里有些怔忡,缓缓侧过头去朝着里间卧室望了一眼,却又生硬的将头转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灯光似乎忽然暗了一下,医生满头大汗的从卧室里间走出来,去了手套的手都印着满眼通红的血色,张皇道:“将军......伤口离心脏太近,血流的太多了......根本止不住,需要输血......弹片也取不出来。”
接下来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四周是那样的安静,他只是静静的瞧着窗外,连头都不曾回一下,那声音就像喉咙里梗着的尖锐鱼刺,生硬的划破了他身边寂静而和谐的气氛,半晌,他低下头去,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洋火匣子来捏在手里,又取出一根洋火来,“卡擦”一声燃着了,手里却没有烟,那火焰是深红色的,就像那医生手里通红,远远的印成一片,仿佛一片通红的火海。
眼见着那洋火几乎都要烧着了手指,他才恍然松手将那洋火扔在了地上,头却一直垂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面,深邃而阴翳的眸子里闪烁着一抹干涸的光,竟然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怪异而扭曲的笑容来,就像地狱里的魔。
医生早已满头大汗,却见郭奉明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声不吭,下意识的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心中忐忑,“将军......您的意思是?”
站在一旁的舒家先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唤了一声,“将,将军......”
他忽然觉得有些渴,喉咙里火辣辣的疼,身上却觉得冷,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住肩上披着的麾裘的领口紧了紧,仿佛一樽立在那里石化了的雕。
一袭白衣的军医恍然明白过来,一身惨白的颜色在水晶灯的光辉之下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窗外的狂风卷着雪霰子敲在玻璃上,窗框猛然响了一下,他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若是弹片取不出那就不取。”站在那里一直凝神的郭奉明忽然缓缓的回头,睨了那军医一眼,阴翳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漠和凉薄,就像暴风雨过后墙头肆意生长的野蕨,在眼底泛起猩红色,带着一种对于生命的随意生杀予夺的蔑视,一柄冷箭一样直戳心窝。
医生被冷不丁回头的郭奉明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他看着这个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他扫视了一眼又将头转回去,似乎在打量着窗外的景色,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嘴角的肌肉动了动,“人若是活不了,那你只好到地下去给她取那劳什子弹片了。”
四周仿佛是一片无人的死寂,只有雪粒子噼里啪啦的敲着窗玻璃的声音,昌平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却还是下了这样大的雪,窗外乱云翻滚,在漆黑如脓血的夜色里卷着满天的大雪乱飞,天昏地暗,但是就算是那样狂暴的风也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句话。
医生有些绝望的垂下头去,肃然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