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月难圆(下)(1 / 1)
转眼便接近年关,吴敬中的部队只撑了短短两个月便兵败穆林河,吴敬中和夫人饮弹自尽,叛军悉数重归郭奉明麾下,川渝巡阅使肖义山拍来电报嘉奖郭奉明平乱有功。
西北昌平繁华之地更是歌舞升平,护军使郭奉明特地从姑苏请来名噪一时的名伶叶涧秋来为自己的庆功宴捧场,昌平广和楼戏园子聚集了西北政要,权贵人士,楼上的雅座包厢早就人满为患,楼下也是熙熙攘攘好不拥挤。
思彦进包厢的时候,外面密密麻麻的警卫侍从一个个站的笔直如同劲松,一见思彦被下人簇拥着过来,派头十足就算不知道是谁也知道齐刷刷的敬礼。
站在一旁的侍从室的副侍卫长宋长明,弯下腰朝着郭奉明道:“将军,夫人来了。”
郭奉明连头都没回,仿佛闻若未闻一般,连哼都没哼一声,正说着思彦便披着一件湖蓝色的翻毛斗篷从包厢外面走进来,身上穿一件蓝底青丝绣金花旗袍,耳垂上还挂着一对碧色的玉坠子,脂粉淡雅,一头泼墨般的直发盘在脑后,一双眼角微微向上飞起的丹凤眼闪烁着妩媚的眼波,就连唇角也是微微翘起的,仿佛永远都含着一抹笑容。
郭奉明身后的宋长明和舒家先等人皆站定敬礼问好,笑容恭谨而客套,却只有舒家先上前主动接过思彦脱下来的翻毛斗篷,郭奉明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思彦一眼,只是在舒家先接过斗篷的时候用余光睨了一眼。
思彦也是小姐气派十足,从容地在郭奉明旁边空着的座位坐下来,径直拿起桌子上暗黄花纹底子黑字的戏折子看起来,来回打量了一番,拾起桌上的毛笔蘸了墨汁在戏考上圈了几下,扭头吩咐下人。
思彦来得并不晚,戏却早已开了,第一出《霸王别姬》已经唱了大半,锣鼓敲打之声聒噪而喧阗,思彦坐在那里时不时就有旁边包厢或者楼下坐着的太太小姐,装作若有若无的抛来一瞥,然后又偷偷的转过脸去同身边的女眷窃窃私语。
思彦坐在那里,却仿佛旁若无人一般,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看戏,郭奉明同她并肩坐着,就有一股文黁的若有若无的体香混合着脂粉香气,好似不经意一般飘到他的鼻息里去,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眼眸中的阴翳之色更加浓厚,眉头也越蹙越紧,英挺的面孔几近扭曲。
包厢外一阵脚步声,便有士兵进来向宋长明汇报,宋长明听了便挥手示意那人出去,紧接着便又弓下身子朝着郭奉明耳语道:“将军,西北财政总长带着夫人过来了。”
不曾想却看见郭奉明满脸的阴翳,猛地吓出一身冷汗来,听得郭奉明“嗯”了一声,才偷偷的抹了一把冷汗,话音刚落便有人推门进来,正是西北财政总长杨连笙带着夫人就过来了。
郭奉明便起身挤出一抹笑容来,“原来是杨总长来了。”
杨连笙和太太一进来就看见郭奉明身边坐着一个女人,他曾经在崇江财政署任职的时候便听闻肖义山有一个小女儿养在深闺,心想这便应该是那位声势浩大的从崇江嫁过来的巡阅使的宝贝女儿了吧。
思彦还坐在那里又磕了几枚瓜子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伸手一只纤纤玉手过去,挽住一同站起的郭奉明的胳膊,身后的卫戍齐刷刷的肃穆站定,二人回过身去打量着夫妇二人,却只是绷着脸也不问好,杨连笙心中虽然有了猜测,但却又不敢冒然称呼,于是客气道:“这位是......”
不待思彦开口,郭奉明已经含了笑,但是那笑容安在他那张冰冷阴翳的面孔上怎么看都觉得可怖,他缓缓笑道:“郭肖子聿小姐。”语气中恍惚竟添了几分温情脉脉的意味。
“原来是夫人。”杨连笙和夫人含了笑,朝着思彦颔首示意,郭奉明又侧着头将杨连笙和夫人介绍给思彦。
思彦回应了一个略微勉强而敷衍的笑容,刺目晃眼的灯光下,一双眸子竟像含了无尽的秋水,“子聿初来昌平,事事都还不熟悉,还请杨总长担待。”
杨连笙眼珠子一转,讪笑着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又同郭奉明寒暄几句便识趣离开,刚出了包厢杨太太便抿着嘴谇了一口,“难怪是巡阅使的小女儿,这鼻孔都快要长到头顶上,架子端的跟天王老子似的。”
杨连笙睨了太太一眼,又朝着包厢里面瞄了一眼,正巧看见郭奉明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却不是自己喝,而是慢慢的推到思彦跟前,思彦却只是斜着眼睛将那杯茶睨了一眼,并未接过来,竟就那么干干的晾在一边了,杨连笙连忙回过头来便道:“费尽心思总算是同巡阅使攀上了亲,这下真叫一前途无量了。”
杨太太一抿嘴,压低了声音,“看这位郭将军相貌堂堂,却是个狼心狗肺的主儿,新夫人貌美如花,恐怕早就将别的忘到脑后了吧。”
“妇人家成天满口胡沁个什么?”杨连笙怒道,“眼下还在他手底下,说话当心着点。”
杨连笙夫妇刚刚走远,思彦的眼睛瞅着台子底下声势大作,像是有净角登场,一时锣鼓声震天几乎都要将她的声音吞没,她冷冷一笑,“装够了么?”
郭奉明不言不语,望着前方目不斜视,嘴角慢慢勾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来,伸出手去将桌子上的那杯茶捏在手里,拿到眼前晃了一晃,仰头一饮而尽,半晌才道:“知道的话,就给我识相一点。”说着将那茶杯无声无息的捏碎在手里。
他将碎掉的瓷片放在桌子上,身后的宋长明立刻就递上来一块方巾来给郭奉明拭手,便听见思彦的冷笑,她侧过脸来,“那依郭将军,我怎么样才叫识趣?”
郭奉明一边拭着手心里的茶水,一边将帕子随手抛在桌子上,他看着她的眸子,那一双寒冰般阴翳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瞳孔里,带着对于生命肆意生杀予夺的冷漠,她满脸的厌恶,怎么样都掩饰不住,一双眸子里满是不甘和倔强的忿怒。
她厌恶他,他就笑的愈发的起劲,阴沉的笑容里,还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忽然笑了一下,侧过脸凑过她的耳边喃喃道:“那就好好学学床上的功夫,给我学乖一点。”
这话就像电掣一般,将她激了个伶俐,新婚之夜的屈辱和恨意瞬间便填满了心房,她忍无可忍“哗”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起来,吓得身后的宋长明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周围包厢和楼下的太太小姐们的视线就像刀子一样时不时都要抛过来几次。
思彦的脾气上来,骤然怒骂:“真是丧心病狂,郭奉明你好不要脸!”台下锣鼓声震天,思彦这一点小小的嗔怒,声音根本就传不了多远,能听在耳朵里的恐怕只有这件包厢里的郭奉明和所有的卫戍了。
郭奉明根本就不生气,坐在那里悠闲的从上衣口袋里的掐丝珐琅烟盒子里头抽出一支烟来,身后的宋长明便立刻上前一步替他点上,烟雾缓缓的升腾,郭奉明将烟夹在指间吸了一口,倒也不生气,半晌从鼻孔里冷冷的哼出声来,不紧不慢的道:“这里不是崇江,不是让你撒泼的地方。”
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比思彦要高出许多来,思彦目光平视正好看见他说话时喉结微微的颤动,底下的戏班子看见郭奉明也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拉二胡的忘了谱子,唱昆曲的唱腔也卡在了嗓子眼里发不出声来,一时之间嘈杂喧阗声竟安静了不少。
旁边包厢和底下坐着的各式人物明知这里有好戏上演,却仍旧不敢看,只是时不时装作不经意般的回头,才敢故作镇静的将视线投过来,只是瞥上那么一眼,又迅速的将视线收回去。
他凑到思彦的耳边,依旧带着那抹冷笑,喃喃低语:“莫说是个养女,就是亲女儿,他也一样送过来让我睡。”
言辞如刀,几乎句句都能找准思彦最软弱的地方狠狠的一击,养女,这是她最大的软肋和痛处,当时郭奉明在花园里同思彦道歉,不知思彦是养女,脱口而出的“肖思彦小姐”便是恰巧踩在了她的痛处。
她像是被踩痛了尾巴的猫,全身的鲜血都往头上涌,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脚下都几乎站不稳,只得勉强撑着站定。
她还是太稚嫩,也太年轻,盈盈的泪珠子从眼眶溢出来,几乎都要掉出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咬着牙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走了。
出包厢的时候,只听见背后郭奉明如同冰霜般的声音:“
“继续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