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乱云愁（1 / 1）
这藕香榭是崇江极有名的一家酒楼，然而却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它不开在市肆里，正所谓“榭者，借也”即借景而成者也，或水边，或花畔，这藕香榭便应景建在了湖中间，吃饭的人专门乘了在岸边的游船到了湖中央，寻常人若是不知，只能远远望见一座飞檐斗拱，雕栏玉砌，古色古香的大宅子伫立在那水中央。
肖谌和思彦到了门口进了那垂着流苏的幌子，前堂也很是安静，甫一进门眉眼堆笑，大腹便便的老板便迎了出来，将二人引进楼上的一个包厢里。这藕香榭不设散台大堂，只在楼上设有一个个单独的雅间，装潢雅致，隔音效果也极好。
才一坐下，老板便笑道：“倒是许久不见公子爷，今个和四小姐一起，是新点？还是按常例？”
肖谌一听便笑着对那老板道：“我出洋留学去一年多，到也难为你还记着这些。”那老板见肖谌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便附和着笑道：“肖少爷说的是哪里的话？少爷留洋去，这些咱们可都得记好了，时不时还得背上一背。”
肖谌倒也没接话，只是别过头去瞧着思彦道：“你可还想吃些什么？”
思彦道：“那么一大桌子菜，回回吃不掉倒也浪费，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娇俏的笑了笑，又补充道：“再加个糟鹅掌鸭信吧，我今个想吃那个。”
老板笑道：“唉，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等那老板推门出去后，肖谌随手从口袋里取出珐琅烟盒子拿出一根烟来，捏在手里，冲思彦笑一笑，“这菜最适合冬天吃，大热天的吃那么些个，倒也不嫌烧得慌，省的回头又生病。”然后伸手去口袋里掏洋火匣子，寻了半天也没寻到，正巧望见桌子上放着一盒洋火，便伸手去拿。
思彦眼疾手快的将那洋火先夺过来拿在手里，“不曾想你去一趟东洋，本事愈发大了，闲事也愈管愈多，回头让爹爹封你个山头，你就叫做‘闲事王’好了，今个我就偏偏想吃那个。”
雅间的窗户大开着，湖面上的晚风徐徐的吹过来，两边石栏上皆系着各色水晶玻璃风灯，点的如同银光雪浪一般，外面种着株杏树，花叶虽在晚上看不大分明，但是却悬灯万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诸灯，上下争辉，水天焕彩。
雅间里面珠帘秀幕，头顶一盏红纱罩子灯泛着暖色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思彦的眉眼就沉浸在那灯光之中那双略带嗔怒的眸子却比灯光还要亮，简直星光璀璨，熠熠生辉。
他瞧着思彦的脸，笑了一笑，半晌颇有几分意味的道：“你的事怎么能算作闲事？”
思彦便将那洋火随手丢过去，抛到肖谌的跟前，扔在桌上，笑嘻嘻的道：“我的事不是闲事，那我倒问问你，你去了四年可有给我找回来个说日语的东洋密斯做嫂子？”
正说着外面的小厮就已经敲门过来一叠一叠的上菜，先上的是一叠油盐炒枸杞芽儿，肖谌便拿起鎏金象牙筷子亲自往思彦的碟子里布菜，思彦倒是眼疾手快的将那碟子利索的一抽，拿在手里，嘟着嘴道：“你先告诉我，新嫂子好看不好看？”
肖谌扑了个空，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一僵，见思彦把盘子拿的远远的不让自己布菜，便觉得好笑，但是偏偏又装出一副不能再正经的表情来，将手里的菜又放进自己的盘子里，“自然是漂亮的，我打算明儿个就带回家来，让大帅跟你看看合不合心意，要是喜欢，年底就筹备着登报结婚。”
思彦的眸子里似乎还含着甜美的笑意，眸子澄澈如同秋水，耳垂上带着一对娇小的耳钉，但是表情却僵在了脸上，手里拿着碟子也轻轻的放在了桌上，半晌忽而又强作欢笑着道：“哥哥......带回来让爹爹瞧瞧，也好。”
他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便是一荡，唇角都漾着笑，“逗你玩的，日本的军官学校管理甚为严苛，就连功课演习都忙不过来，哪里有功夫去谈情说爱？”
她撅着嘴，却笑了，“我不信，都说东洋密斯既温婉和顺，又典雅貌美，你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他又夹了一筷子的茄鲞布到她的碟子里，笑意擎在唇角，语气却颇为认真，面色郑重，目光灼灼凝在她的脸上，“即便是天仙，我若无意，又有何用？”
她只是盯着他布到她盘子里的茄鲞，这是思彦从前最爱吃的一道菜，以前年少的时候她每回要这道菜，肖谌总是要夹一筷子放进嘴里，然后再戏谑着嘲弄她一番‘我的佛祖！要多少只鸡配他，才能弄出这个味来！’她总是不肯吃亏的反驳他‘那又如何？这《红楼梦》里我偏偏就喜欢这刘姥姥。’
二人说话间菜也陆陆续续的上齐了，那一道糟鹅掌鸭信就摆在思彦跟前，这糟鹅掌鸭信是这藕香榭的招牌菜，是将新鲜的鹅掌和鸭舌放在高汤里煮熟了，拿出来剔骨，再用鸡汤加上精盐煲上好几个时辰，煲的鹅掌又糯又烂之后捞出来，再用香糟汁或者糟油淋了，装在盘子里，最适合三九寒天里吃，暖胃暖身子。
从前吃这道菜都是在冬天，思彦总是喊热说腻味，不大爱吃，眼下的大暑天里倒是专门点了这道菜，但是吃了两筷子倒也尝够了，又亲自伸手去拿肖谌面前的那一壶惠泉酒，倒了满满的一杯，一饮而尽，吃了几口菜之后又要满上一杯，手背上却是一热。
是他伸手过来按住她的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她一听，意兴盎然的表情忽然暗了暗，拍开他的手，将那一杯满上，仍旧是嘻嘻的笑着，“怎么？你怕我喝醉了，等下一起回去，爹爹臭训你一顿？”
他听了也是一笑，面目清朗，笑容如同拂面春风，“训我也就罢了，倒是怕你吃不消。”
她端起那青玉酒杯，在手里晃了晃，清澈的酒反射着幽暗的微光，仰头一饮而尽，又要给自己满上一杯，手却一顿，却是肖谌已经牢牢的按住了斟柄，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他掌心的枪茧磨得她的手背痒痒的，他道：“别喝了。”
思彦微微红了脸，来回拧着手腕，想要挣开他的手，嘴里却道：“哥哥，你是怕我喝多了借酒装疯传出去，以后嫁不出去？”
他却愈发的用力将她的手按在斟柄上动弹不得，目光像是凝滞了一样停留在她的脸上，眉梢微微有些蹙起，用一种无比冷静的目光来看她，他的手力极大让她的手有些生疼，她挣扎不得，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将酒壶移到他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将酒满上。
然后用左手将杯子端起来，喉结滚动一饮而尽，半晌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却是一直停在她脸上，微微的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来，好似自嘲一般喃喃道：“思彦，你明知道，我并不想做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