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切嗣本来是想拒绝的。他不想让一个本来就已经每节课四十分钟牢牢盯着自己的学生再和自己有过多的联系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课太不受学生欢迎，还是因为他本人太过无趣，所以在他告诉言峰自己考虑一下的三天之后，仍然没有第二个人提出要做他的课代表。
于是，第四天，当已经开始默默做起课代表职责的言峰抱着高高一摞作业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切嗣只好对他说，“以后作业本可以放学后再送过来，不用课间特意跑一趟。”
言峰那双乌压压的眼睛含着疑问看了过来，切嗣突然觉得很有压力，只好无奈地解释道，“以后你就是我的课代表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平时收发一下作业，考试之后上上成绩，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言峰的眼神里像是有什么悬空的东西落了地，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弯下腰把怀里的作业本放到了切嗣的桌角。
“哇，言峰，你当上你们卫宫老师的课代表啦？”藤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趁着言峰弯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干啊，你们卫宫老师很关心你的，前几天还和我打听你表现得怎么样，生怕你是新转来的不适应。”
切嗣差点没被他的话吓得从凳子上跌下来，刚好抬起身来的言峰敏捷地扶住了他。切嗣很快就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当然，平时学习生活上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说。”
言峰乌黑的眼睛里似乎起了些碎碎的火花，切嗣莫名地感觉到有些愧疚。
“谢谢老师。”言峰微微低了一下头。
“那就先回去吧，一会儿上下一堂课该来不及了。”切嗣镇定地向他的新任课代表真心实意地建议道。
言峰又向切嗣和藤村鞠了一个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没看出来，言峰这孩子很有礼貌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给切嗣填了多少不适的藤村看着言峰的背影感叹道。
切嗣也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言峰刚刚握住他手臂那灼热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自己的皮肤上。十五岁的国中生，的确很有礼貌，只是那看着自己的表情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样子。
就这样，切嗣觉得很诡异，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地，言峰绮礼开始频繁地出入切嗣的办公室。不论是他该做的——每天的收发作业、记录成绩，还是他不该做的——给切嗣收拾办公桌、帮班级同学请假，他全部都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切嗣一方面有些不适，因为那乌沉沉盯着自己的目光从教室蔓延到了办公室里，让他每次下课回去都有一些紧张。另一方面，他却觉得工作比平时轻松了许多，因为言峰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用的课代表。切嗣十分不愿意和自己的学生发生什么密切的联系虽然是事实，因为这份工作在他来看，也仅仅只是一份工作。但他也并不介意省去一些琐碎的麻烦，由于他从前的经验他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工作上，他并不是那种十分细致的人。所以面对着言峰的目光和他不动声色的体贴，切嗣渐渐变得坦然起来。只是偶尔在楼梯间的窗口吸着烟的时候，他也会想想，言峰到底是生性体贴，还是只对自己这么体贴。
又过了半个月，切嗣班里的班长因为生病请了两个月的假，在再次无人主动认领这个职务下，切嗣让言峰暂时担任了班长。
“啊，梅雨季节果然到了啊。”切嗣半是抱怨半是感叹地收起了雨伞，在教学楼门口的垫子上擦了擦脚，走了进去。黑泥的诅咒不仅让他曾经强壮的肌肉开始变得无力，而且还让他患上了关节炎。雨天的行走对于切嗣来说，十分艰难，但是早就习惯了肉体上的痛苦的切嗣，暂时还可以维持表情上的泰然。
“啊！”一个学生从切嗣身边跑过，切嗣毫无防备地被他撞了一下，脚下突然一滑。
如果摔倒在这里就糟糕了，搞不好要很麻烦才能爬起来。
切嗣一边在心里无奈地笑着，一边向后摔去。
可是也许他今天没有那么倒霉，一双手从切嗣的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臂，切嗣踩着某样异物倒进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卫宫老师，小心。”
那与年龄不符的低沉嗓音和手臂上炙热的温度，让切嗣大概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他扶着那人的胳膊站稳了身体，转过身来，“谢谢你啊，言峰同学。”
言峰松开了切嗣的手臂，眼神关切地看着他。切嗣头一次发现，男孩的站姿很挺拔，他那靠起来相当结实的上身挺得笔直。切嗣不得不仰起脸来，对着言峰点了点头，说道，“我没事。”
男孩也点了点头，“那就好。”
切嗣低下头去找刚刚自己手里的黑伞，言峰弯腰拾起来递给他，切嗣这才发现，刚刚他踩到的那样异物，原来是言峰的脚。他那双蓝白相间的室内鞋上，各自印着半个泥乎乎的鞋印。
这小子是从鞋柜那边冲过来扶住自己的。
切嗣用余光测量着鞋柜距离这里的距离，初步判定言峰的五十米跑成绩优异。
他叹了一口气，对言峰问道，“你鞋码多大啊？”
言峰像是有些不懂切嗣的意思，眼神有些困惑但仍然顺从地回答道，“四十七码。”
好小子，个子够高，脚也够大的。
“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吧，上次发的室内鞋好像还有剩余，你这鞋被我踩得脏成这样了，还是换一下比较好。”
言峰走回鞋柜那里拿起书包，然后又跟随着切嗣爬上楼梯，走到了他的办公室。切嗣在自己的储藏柜里翻了半天，才拿出了一双上面写着四十八码的鞋子，递给言峰说，“你试试。”
言峰放下书包，接过了那双鞋，弯腰脱掉了自己的鞋，把脚穿了进去。他脱下来的鞋就放在切嗣的脚边，切嗣低头看了看，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脚居然那么小。
“大得多吗？”切嗣问言峰。
言峰的脚动了动，声音沉沉地回答，“不多。”
切嗣觉得他的声音好像不那么的诚实，不由蹲下身，用手按了按他的鞋尖，想试试他的脚趾在什么位置。
言峰的脚尖和鞋尖之间差不多有半个指甲的距离。不算太多，穿着走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切嗣抬起头来想对言峰说，你把鞋穿走吧，一仰脸却发现自己的学生正用一种有些惊讶有些深沉又有些迷茫的表情望着自己。切嗣看着他那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觉得对方的眼睛对于自己来说，太过明亮了。
切嗣镇定地站起身，不再看着自己的学生，“没大多少，这双鞋，你先穿走吧。”
他的学生似乎比他还要镇定，弯腰捡起那双脏了的鞋，放进书包里，对切嗣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切嗣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言峰却没有动，还站在那里。
切嗣扭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言峰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来，从书包的外袋里面掏出了两个小盒子。
“常去的中华餐馆老板给的膏药，说是治关节炎很有效。”
切嗣盯着言峰手中那两个黄褐色的小盒子，心里突然沉甸甸的，像是那里充满了棉花，棉花又吸满了水。
“常去的餐馆老板送的”这种遮掩的话，自己之前也是经常用到的。
他接过那两个小盒子，放到自己的桌子上，然后抬起脸来，头一次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言峰的眼睛说道，“谢谢你，我会用用看。但是这种事，下次不用再做了。”
言峰眼睛眨了眨，并没有做出切嗣想象中的反应，只是沉默了一会之后点了点头说，“好的老师。”
切嗣转过身去，不再用脸面对着他。在他的余光里，言峰把书包跨到了肩上，脚步沉稳地向外走去。切嗣的心里面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