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卫宫切嗣在黑板上写下，“长夜充耳闻，风打芭蕉雨打盆，辗转梦难寻。”
细细的粉笔末沿着乌黑的板面簌簌地滑下，他让自己专心于把每一个字都写得工整匀称，可是后背上却仍然清晰地感受到那片灼热——他知道，那必定是来自那个学生的眼神。
最后一个字写完，切嗣转过身来，放下教案，让学生们互相讨论一下这句俳句的含义。学生们立刻向身边的同伴靠去，窃窃地讲起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研究这句俳句。在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动，他隔着很远的距离，仍然执着地用乌乌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想用眼神把自己的身体看穿一样。切嗣假装没有注意到，走下讲台，在离那个学生最远的地方，穿梭在讨论着的学生之间。
可是他心里仍旧不得不想着那个学生。他是这学期才转到自己班上来的，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一身黑色制服被他穿得齐齐整整，领口的扣子甚至扣到最上面，让他看起来像是暴雨前重重聚起来的乌云。作为一名普通的国中班主任，切嗣就像他的每一个同事一样，对学生并不会有过度的关心。可是这个叫言峰绮礼的男孩让他印象深刻，不只因为他相貌出众勤勉认真，每次交上来的作文上的字迹都工工整整力透纸背，更因为他从上自己课的第一天起，就用那种执着又说不清有什么含义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让切嗣十分地困扰。
从前不是没有学生上课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过那是个女学生，其眼神的含义，切嗣很容易就能猜透。他自认为除去从前的经历，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不算英俊，不算风趣，不算富裕，甚至连身体都不怎么好。尽管自己一度在男女关系上很是随便，但是对于自己的学生，他从没打算下过手。假装糊涂，切嗣很是擅长。于是那个女学生炙热的爱意，就在他几句四两拨千斤的暗示下，很快地消逝了。
可是，这个男孩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女学生突如其来的爱意，都让切嗣很难理解，他更不能把男孩的注视和情感的倾慕联系到一起。不过，也许这个男孩对每个老师都是这样看着的，切嗣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切入点。他可以找个机会，可以问问其他授课老师，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用困扰了。切嗣的心情轻快了一些，他走上讲台，示意学生们停止讨论，开始讲起了那句俳句的意思，学生们听的很认真。
“好了，下课。”切嗣把粉笔放回黑板槽里，“今天的作业是找出你最喜欢的俳句，并体会其中的意境。对了，还有课代表的事。想当我课代表的同学，课间可以来我办公室找我。”
切嗣抱着教案在学生们沸腾起来的欢声笑语中，离开了教室。他走出门的那一刻，后背上的灼热消失了，他的心里一片轻松。
下一节切嗣没有课，他回到办公室，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倚在窗口，一边看外面的操场上的郁郁的树木，一边捧着茶杯喝上几口。
窗外湿乎乎的空气渗过了切嗣的西装，触到了切嗣的肩头。他咽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身上的关节又疼了起来，不由感叹，梅雨季节可能就要来了。
圣杯战争结束已经有四年了，切嗣在这家私立国中当古文老师也已一年有余。起初他并没有想找份工作来做，然而失去了爱丽和再也不能见到伊莉雅的生活实在是太难以忍受，他一刻钟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所以在机缘巧合下，他由邻居介绍到这里任职。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很是调皮，让切嗣不得不把大把时间用于处理他们之间的纠纷，但这样也刚好顺了他自己让自己忙起来的意。
只是，在任何一个像这样短暂休息的片刻，从前的回忆仍然会不休不挠地涌上来。操场上那些繁茂的树木让他想起小时候和夏丽相互追逐着跑过的树林，而不算温柔的风又让他回忆起吹动爱因兹贝伦森林里胡桃枝的寒风。
他的伊莉雅也不知道有没有长高了。
切嗣低下头，看着茶杯里突然漾起来的波纹。
“卫宫老师，你怎么了？”刚刚走进办公室的藤村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切嗣。藤村老师就是切嗣的邻居，他在这所学校里担任和切嗣同年级的数学老师，他家里有一个叫“老虎”的女儿，很是愿意来切嗣家串门。
“没什么，”切嗣咽下自己喉头的哽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怪痒的。”
“用不用帮你滴点眼药水？”藤村把手里的三角尺放到桌子上，开始在抽屉里翻来翻去。
“不用了，”切嗣揉了揉眼睛，“感觉已经流出去了。”
“那就好，”藤村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了切嗣没有事了以后，转身去拿自己的水杯。
“哇，你喝的什么茶啊，好香！”藤村夸张地在空气中嗅了嗅，切嗣莫名想起每次买回来什么吃的时总会出现在自己家中的他女儿。
“昨天常去的餐馆老板送的煎茶，”切嗣指了指自己的桌子上那些并不是餐馆老板送的茶，“那里还有一些，你拿去喝吧。”
“嘿嘿，那我就敬谢不敏了。”藤村捧着自己的杯子，一点也不含蓄地迈到了切嗣的办公桌前。
切嗣看着他的侧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藤村老师。”
“说多少次了，直接叫我藤村就行。”
“藤村，我们班的那个转学生在你的课上表现怎么样？”
“你是说那个言峰绮礼？”藤村一边在饮水机前接热水，一边扭头问切嗣。
“嗯，对。你居然这么快就记住他的名字了？”切嗣微微有些诧异。
“每次作业总是全对，考试也几乎总能贡献出完美答卷，想记不住也不行啊。”藤村深深地嗅了一口杯子里散发出的香气，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他成绩不错？”
“岂止是不错啊，简直是优异到可怕的程度，连解题的步骤都和书本上的分毫不差。”藤村做了一个不太好笑的鬼脸。切嗣看了不由感叹，怪不得他总是随堂测试也在学生之中没有什么威严。
“怎么啦？你那门他学得不好？”
“也没有，就是想关注一下他课堂上的表现，是不是很少言寡语之类的。”切嗣没法直接把“他是不是也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你啊”问出口，只好委婉地引导着话题。
“啊……这个啊……的确是从没发过言啦。”藤村翻着眼睛回忆起来，“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埋头看书，做笔记什么的。”
“他不爱抬头看黑板？”切嗣微微皱了皱眉头。
藤村见了切嗣的样子，连忙替自己心里优秀的学生做起了辩解，“的确是不怎么抬头啦，不过我觉得只要能学得明白，看不看黑板也无所谓啦。”
切嗣心里有些沉，看这样子，还真是只有在自己的课上他才有那样的表现了。
藤村揣度了一下切嗣的表情，没摸到什么门道，开始自说自话起来，“现在的学生和咱们那个时候不一样啦，越来越不好管咯……上次我还看到一个学生……”
切嗣又想起了男孩儿的眼神，乌沉沉又空荡荡的，比起同年纪的女学生饱含倾慕的眼神是那么的让人捉摸不透，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卫宫老师——有人找！”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嘀嘀咕咕的藤村已经赶去上下一节课了，位置在门口的山本老师向着依然靠在窗边的切嗣喊道。切嗣连忙收回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往自己办公桌走去。
走到桌前，切嗣才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个人，他从那人身旁走过去，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到他眉毛的位置。切嗣放下茶杯，在自己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假装平静地转过头问道，“有什么事啊？”
言峰绮礼用他那双让切嗣很是困扰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古文老师，“卫宫老师，我想做你的课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