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故地（1 / 1）
下飞机后刚刚打开手机就收到肖雅的短信，是她为我订好的酒店地址。
——Z市变了很多，希望你不会找不到地方，先好好睡一觉吧。
我无声地笑了笑，幸好她贴心地没有来机场接我，她知道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一下心绪。
我坐着出租车，车子从机场到市区中间有一段路非常漂亮，秋天的时候路旁大片的枫叶在阳光下显着透明的红，就连现在，枫叶也依旧红透，这段路……我看着车窗外愣神。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我，“小姐，我们Z市这段路很有名的，很多人专门开车来这里看枫叶，您要再早一两个月，这里人就很多啦。”
“我是本地的。”
司机“哦——”了声，“原来是本地人啊。”
我点点头，“就是……很多年没回来，变很多了。”
车子开过去后，我回头望了望，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五年前的那个晴朗的秋天，爸爸是不是也看过这最后一场美景呢？
他，他大概只是担心我的肺炎有没有好点吧？
这是我的伤心地，我曾不知所措无可奈何落荒而逃，离开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阴冷的冬天。这个我无比熟悉的地方，才五年，我就几乎完全不认识了。
“就是嘛，现在的城市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Z市和从前比都不一样。”
司机师傅十分热情，说到最后直接用当地土话，我觉得很亲切。
我到达肖雅所说的酒店，真的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是个晴天，看着窗外阳光铺上整个被子，突然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这感觉就好像下一秒爸爸就会来敲门叫我起床吃早饭。但，我彻底醒了过来，但毕竟只是错觉。
我换上一身黑色长裙，把长发高高地挽了起来，别上一个白色发夹，我看着镜子，里面的姑娘脸色有些苍白，我缓缓坐下来，沉眉敛目，静静画了个淡妆。
五年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还只是留着短发，脸上总带着青春放肆的笑容，走到哪里都像股风，身边也总是围着很多人，有很多朋友，洒脱骄傲，少年不知愁滋味。
那些记忆的终止处，在五年前，我的手因不专业地拔下盐水针管而肿着，听到医生对我说——“抢救无效。”
如果我没有为了要给顾林山找生日礼物淋雨而得肺炎，如果我没有因为肺炎住院，如果我的父亲没有才下飞机就赶来看我，是不是，就能避免那场车祸？
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很想哭，但是自己已经能控制住悲伤的情绪了。
我跑了几个还记得的花店，有些店已经关了，有些还开着的都没有卖向日葵，有个老板说虽然今年冬天天气暖和但是向日葵是没有卖的。
结果我真的什么都没买去了公墓，这时候公墓没有其他人，安静地只有风在其中穿过。
隔着五年，我来为我的父亲母亲扫墓。
墓碑上是他们的结婚照，照片上两个人还是最年轻的模样，笑得很幸福。
亡父——向振国
亡母——陈君
我立在这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站了多久。
“爸、妈，我不孝。”
我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年都没来看你们，我知道你们一定在怪我，对不起。来之前本来想去买妈最喜欢的向日葵，但花店都没有卖，连一束花都买不到。”
我跪着摸了摸冰凉的墓碑，感觉自己的手和这块石头的温度一样，“这么多年，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那些想好的话，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爸，我那么没出息的一个人，长那么大也就您宠着我，您去后我就离开这里，您一向理解我，现在也一定是吧。”
讲着讲着，在爸爸妈妈面前，有些委屈，连带着声音也哽咽了，“爸，那时候我很过不下去，即使是在别的城市，看起来身边总经过很多人，但似乎一个人也不熟悉，我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根本没有试着去融入别人，但现在你们不用担心了，我过得很好，在网上写小说，能吃好睡好，您看，至少您还是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坚强的人，您对我的期望，我做不到最好，但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一直没来，是怕自己颓废不像样让您失望，我现在都二十四了，今天来，还特地化了妆，您一定很感慨吧，我们向家的女儿居然也长大了。”
我的父亲不需要我是个怎样成功的人，但他从小就教育我要坚强自立，不要被任何事情打倒，我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直到父亲离去，我所以为的我最厚实的城墙倒塌，那时候一蹶不振好像天都塌了，但我还是走了过来，一个人度过最艰难最黑暗的时期。
“就是，有些想你们了。”
“你们放心，我会过得好的。”
我们所能做的对父母最好的回报，就是让自己过得幸福。
该有多后悔呢？子欲养而亲不待。
回到市区后，我在公交车站上看站牌，旁边有两个女学生，像是周末补课放学的高中生，兴致高昂地讨论着最近在看的韩剧和学校里的男生哪个更帅。
“对啊，我觉得这个剧情好赞，男主角太帅了……”
“哪有很帅，男配角才温柔呢。”
“没有啊，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我们班的那谁谁吗？”
“对对对，哈哈，你不说我还真没发觉诶……”
我忽然就不想回一个人待着的酒店，换了一班车去了市区最繁华的步行街，我是应该好好重新看看这个城市。
将近春节，步行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到处都在促销打折，名牌货地摊货齐聚，每一张脸都是欢快的，我发了个短信给高雅。
她才一会儿就回过来了：你在哪里？机场吗？
“步行街这里。”
高雅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我接起，那边吵吵闹闹，“我也在步行街这里买衣服呢，你在什么位置啊？”
我看了看四周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具体地点，高雅说：“那你就在那个星巴克里等我好了。”
我问：“这又在哪里？”
“……你看我给忘了这是四年前开的呢。”
我转了个头才看到这家店正好在我对面，我淡定地说：“我看到了，等你过来。”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这里比较能观察到目标，点了咖啡后给肖雅也发了个短信，她半天没回，我抓着手机想，这姑娘大概又是在睡觉了。
咖啡还没到高雅就到了，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大波浪瓜子脸，画着毫无瑕疵的妆，蓝色风衣，完全的都市女风格，我冲她招了招手。
这姑娘脚丫子一转就冲到我面前坐下，我感慨，高跟鞋气势真足啊。
她不说话，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五年不见，你还真是变了不少啊。”
我伸手挽了挽头发，假端庄，“是吗？变漂亮了？”
“不止。”她抓着菜单，“变得女人了。”
真该让风澈听听这句话，这厮不是老讽刺我日子过得比男人还粗糙吗？这个念头刚出来，我就诧异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他。
“你不也是。没戴眼镜，我都快认不出咱班长了。”我说：“帮你点好了。”
高雅闻言放下菜单，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什么情况啊，我们两个怎么一见面就互夸呢。”
我也笑了，“是啊，从前都是每天不损一句一天就不算圆满的呢。”
“哪能啊，明明是不损一句就好像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咖啡冒着白色的雾，她看着我，突然眼睛有点红，“朝阳，你这五年到底是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里啊。”我说，“在中国的土地上徘徊呗。”
“一个两个都这样，你和肖雅是打定主意把我一个人扔在Z市了吧？”
“说什么呢，班长您德高望重，我和肖雅哪敢啊。”
“你就瞎说吧你，过了这么些年，嘴还是这么欠啊。”她作势要一拳头过来，“说到肖雅，她怎么不和你一起啊？”
“我没叫上她，”我笑了笑，“你呢，你怎么也一个人逛街啊？”
她略带羞涩地笑了笑，“没，我和我老公一起出来的。”
“你结婚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忿忿，“我结婚你们都没到场，不过没关系，现在补红包就好了。”
“那你怎么不给我发邮件？”我心疼那即将出去的礼金钱。
“谁说我没发，老娘这么多年发邮件你看了吗？”
之前一直没看过，还是今年才想起来翻一翻的，垃圾邮件太多，估计不小心给删了，我这样想着，却没敢说出来，喏喏道：“没，没看。”
她一瞥眼，“肯定是当垃圾邮件删了，真是要气死我。”
这事确实是我不好，“大不了礼金给您翻倍，以此谢罪如何？”
“勉强吧。”
“对了，你老公怎么不在啊？”我好奇地问。
“我们那么多年没见他当什么电灯泡啊，我让他在车里等着了，下次再带出来溜溜。”
明明是这样的话，却满脸都是甜蜜，女人啊——
“那怎么可以，那你还是赶快走吧，别让你老公等久了。”
她说：“那你呢，咱都那么久没聚了。”
“不是说话等肖雅一起的么，下次约时间吧。”
“你住哪儿啊，让我们送你吧。”
“不用了，也不一定顺路，我还有东西要买，你先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