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知音（1 / 1）
仰头看见难得晴朗的天空，阳光清清爽爽地透过浅浅的云倾洒下来，君玖捧着茶杯，指尖悠悠然打着拍子，正应了那一句秋高气爽。
王闲端坐在蒲团上，白色衬衫领口妥帖的系好，袖口挽起，执了陶色紫砂壶煮茶，神情专注。
头顶的翠色藤蔓缀着深紫色的葡萄，身上稀稀疏疏地落了光影，沈从安和花沉姬对坐，手边是白玉棋子，两人说笑着照着棋谱摆了一盘，花沉姬指点沈从安了几招棋路，便又是几声低笑。
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候。
沈从安比君玖想象的要坚韧一些，只不过一晚上的功夫，便拟定了今后的计划。易化利润受损，就毁了沈氏的信誉，这些天看着沈氏焦头烂额，他们两个倒是痛快，请了花沉姬来俗世，今日便在君玖公寓的茶台小聚。
君玖懒洋洋地侧身靠着栏杆，将手中空了的茶杯往王闲那里一推。
“阿玖这是不怕我了？”王闲动作优雅地替她满上，嗓音雍容。
君玖的眉心跳了跳，“不提了好不好？”
前些天处置了刘蛮，他身后还有上百号弟兄，君玖虽然困了他们在地下室，却也头疼该怎么处理。王闲提议说直接炸了算了，君玖觉得不妥，生怕引来官方注意，然后她和端庆会几十兄弟就眼睁睁看着这个一身飘然白衣的男人闲庭散步般从人群中走过，每过一处便有人倒下，最后验伤的时候，曹魏武眼神古怪地看了王闲一眼，只说是颈间一道致命伤。
王闲笑容平静，从口袋里拿了一块素帕，认真擦拭着刀片上的血迹。
往后几日，君玖看见王闲，脑海里都回想起那日在幽暗的地下室里，他一身白衣不沾血迹地从死人堆里走出来，取了帕子自顾自擦着刀片的模样，心里就一阵一阵发冷。
“当年王家千人赴死，也没见古界的人有多么震动。”轻描淡写一句话，王闲也低头喝了一口茶，抬眼时便笑了起来，“阿玖这是没见过死人呢。”
君玖只怔了怔，见沈从安没有看向这边，轻声道，“庆之···还是在意的吧。”
王闲微笑着看她，眼神宁静。
“阿玖，过来一下。”花沉姬清脆的声音响起。
君玖应了一声，放下茶杯，向那边走去。
王闲嘴角微弯，眼底不见任何情绪，幽深一片。
“从安的棋艺真是差劲啊，连我都比不上。”凑过去看一眼棋盘，君玖先看出了门道，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嘲笑意味明显。
沈从安笑得有几分自得，丝毫不在意君玖的话，而是笑眯眯地看着花沉姬，“姬子说，我要是赢了她，就可以早些娶她了。”
花沉姬穿着桃红的水袖，比起平日的果断大气要多了些少女的娇艳，闻言便是落落大方地一笑，“不过，安看来是没有机会了，阿玖的棋都要比你好的多呢。”
“那可不一定，”沈从安说着这些，目光却落在王闲的身上，“阿玖，这个人和我想的不一样，你觉得可以吗？”
君玖轻笑一声，故意放大了声音，他们两处离得本来就不过几步远，王闲侧身对着他们，君玖连他的神情都可以看得清。
“庆之啊，可不只是我的下属呢，对我而言，他更像是我的兄长。”
王闲拿着书的手顿了顿。
“在古界的时候，就是庆之从隐门少主手下救出了我······”君玖玩笑心起，一本正经地开始编故事。
“没想到，在俗世还能见到他，这还要多亏了从安。”
沈从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语气抑扬顿挫的君玖，连一向淑静的花沉姬都愕然洒了手里的茶。
王闲终于放下手里的书，平生第一次嘴角不再带有恰到好处的微笑，而是微微抽搐，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君玖的头发。
在君玖心满意足地欣赏王大公子破功的模样之前，王闲重新挂上了他的招牌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就是昨晚没让你在上吗？大不了今天我在下面好了。”
君玖一口水喷了出去。
······
送走沈从安花沉姬，君玖站在天台，神色平静，全然没有之前的嬉笑模样。
易化已经正式向沈氏宣战，看似弱势，但易化的背景较之沈氏要更雄厚一些，除去端庆会的交情，楚家是最为牢固的盟友，顾家，舒家也都有所牵涉，至于花家就更不用说，沈从安本身在商业上就极有手段，既然定下了心，只会比之前更坚决。
至于她······
借沈从安在各个商宴上露脸，只是她想走的第一步棋，这一步走的稳了，她才有后面的顺畅。
深吸一口气，君玖回过神来，只觉得冷风吹得有些头疼。
王闲适时送上一杯清水。
君玖接过，笑容真诚。
能够让风雅无双的王氏庆之带着笑意说出这样的玩笑话。
这一刻起，君家王家这一代最为出众的两个年轻人，终于毫无保留地站在了一起。
“今后，当你走入江家，站在最高的位置，世人还会记得在你这个在八大家中权势彪炳的女人身旁，永远站着一个替你端茶倒水杀人放火的王闲吗？”
“庆之···又怎么会在乎？”
“一日不回古界，庆之自然只能在乎。”
“终有一日，古界人人知晓，临川王氏，有庆之。”
“高山流水遇知音，庆之，荣幸之至。”
······
透过车窗，君玖看向清晨格外冷清的长明坊。
作为司机的王闲没有打扰君玖的沉思，自得其乐地翻着一本随便买来的三流小说。
“你还记得宋清明吗？”
王闲翻过一页书页，“宋煜的长女，当年在古界里可是风光过一阵，只是后来被宋清欢盖过去了。”
“那长肆呢？”
王闲的手顿了顿，合上书，轻声道，“他啊，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过又不像是人。”
君玖没有听懂，却也没有多问，正想打开车门，王闲却拦住了她。
“我送你进去。”
君玖笑笑，“不必了。”
王闲没有再坚持，只是目送她进了长明坊，方才一个漂亮的甩尾开走。
进到长明坊，看见宋清明一人坐在柜台前写着什么，君玖才缓缓放松了一直按在腰间枪柄的手。
宋清明正铺开一块浅黄色的棉质布料，见到君玖，便笑弯了眼睛道，“怎么又来了？”
“来了还不欢迎吗？我还以为你会做了荷叶茶给我呢。”君玖语气亲昵。
宋清明拿着卷尺量了大小，一边记下尺寸一边说道，“我这儿是药坊，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三天两天的来，早晚被我带病了。”
“清明这么好看，怎么像病人呢？”君玖熟络地倒了一杯蜂蜜柠檬，凑到宋清明身边，“这是做的什么？”
“发带啊，和我的袖套很配的吧。”宋清明抿着嘴笑，眼睛里带了些明亮的意味，冲君玖扬了扬自己的衣袖。
“清明···总是喜欢浅黄的呢。”
“嗯，很衬我吧。”
“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君玖恍恍惚惚地看着她，忽然下意识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清明怔住了，眼里忽然变得雾蒙蒙的，用力地一握君玖的手。
“我去煮荷叶茶给你。”
君玖看着宋清明走进内院的背影，拨通了凤锦年的电话，语气阴沉。
“我在长明坊门口被人盯住了，是江家的人，以后这些事情替我处理好。”
“是我疏漏了。”电话那头的女声少了些慵懒，杀意凛然。
君玖没有为自己过于严苛的语气道歉的意思，直接挂了电话。
凤锦年苦笑着放下电话，扫过自己噤若寒蝉的手下，眼神冷冽，“都听到了，以后跟着九爷，眼睛放亮点，别让什么不干不净的近了身，要让九爷来操心。”
等到一群人散去，凤锦年松了口气，转头望向一直沉默的曹魏武。
“阿瞒，我这样对她，可以吗？”
几乎是和曹青瓷一同长大的曹魏武咧了咧嘴。
“阿姊，青锋没能陪你一起走上这条路，这一次，让我来替她走。”
凤锦年轻声呢喃，薄唇上一抹胭脂红，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