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胭脂虎(1 / 1)
君玖是半夜被沈从安从床上拽起来的。
当她不耐烦地看向沈从安颤抖着指向的方向时,瞬间没了睡意。
火光冲天。
那是易华旗下的工厂仓库,而今,那里堆满了私运的军火。
她紧抿唇角,几乎咬出了血印,当即便打了电话给楚烨,又打给王闲要他过来一趟。
君夭已经被派出去在暗中看着,当务之急就是要立刻把火灭了,不然军火损失还是小事,若是搞一个什么爆炸出来,官方插手,曝光之后,易化即刻便是灭顶之灾,楚家因着这事也会受到牵连,顺便就记在了她和沈从安身上,要是有心人推波助澜,八大家又是一次动荡。
谁会这么做?
君玖的手攥的死死的,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彻骨寒冷。她打完最后一通电话,王闲已经等在楼下,沈从安却只是呆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连君玖对他说的什么也不知。
君玖干脆地拎了他的领子,直接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没有半分水分,沈从安有些颓丧地后退几步,眼底除了麻木就是麻木。
君玖披上外衣,眼神冷冽,“沈从安,我一点都不同情你,这件事是你自以为还有一丝感情的兄弟干出来的,我们的心血就被你这样糟蹋了,你让我怎么和楚家交代?别忘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不是花沉姬,没那个责任替你收拾残局。你要是觉得不甘心,还想拿回沈家,就给我好好地看看,看看你的好兄弟是怎么对你的,你还能不能一次次地原谅他!”
“他干的?”沈从安的嗓音粗粝干涩。
君玖眯眼,说不出是冷漠还是讥诮。
匆匆下楼,沈从安没有跟下来。君玖叹息一声,抬眼看去,王闲已经等在车前。
这辆车,还是沈从安送给她的。
君玖心中微动,上车轻声道,“去端庆会。”
王闲应了一声。
不经意瞥到王闲的神情,却不像是讶异,反倒是···古怪?
端庆集团,虽不能与八大家的企业相比,却也因为是端庆会的财团而占据了京都商圈中心的一部分位置。
端庆会总部设在集团地下,夜里集团里便有会里的兄弟巡夜,见到君玖进来,皆是恭谨问好。
直至地下二层,推开沉重的防弹门,数十人躬身,齐声道:“九爷。”
君玖略一颔首,紧接着走向大厅,直接向主位走去。走在君玖侧后方的王闲自然接受到了众人不善的目光,却仿佛看不见一样,依旧闲庭散步般走了进来。
君玖此时却是顾不上王闲,她看向美人榻上慵懒依靠的妩媚女人,满是复杂。
女子似是感觉到有人靠近,掀了掀眼皮,朱唇轻启,声如焦尾琴弦琴筝和鸣,沙哑中带着淋漓尽致的妩媚风情,放到京角儿里说,便是一等一的花旦名角儿,出场便是不折不扣的满堂彩。
“咱们九爷终于舍得到这儿来了?阿瞒,去倒杯茶,给咱九爷接风。”
君玖酝酿了许久的说辞被这一席不阴不阳的话给噎了回去,闷闷坐在了右手第一位,王闲自觉地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在黑白两道都排的上名号的曹姓男人沉默地端茶递水。
君玖饮尽一杯茶,放下茶盏,“毕竟是你的产业,我不好插手。”
“九爷可真是心疼凤儿,真是谢谢九爷了。”被古怪师父起了凤锦年这样花团锦簇的名字却偏偏喜欢自称凤儿的妩媚女子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嗓音愈发低沉醉人,带着某种撩拨的意味,“若不是今日出了事,九爷这是这辈子都不打算来看看凤儿了?”
知晓凤锦年脾性的君玖自知她不再生气,笑容就放肆许多,“你若是再作了花旦打扮,往那戏台上一站,八大家里的才俊,可是上赶着来看你的,哪还要我呢?”
“没良心。”凤锦年撇撇嘴,站起身来,一袭胭脂红旗袍下曲线曼妙,扔给君玖一把钥匙,“喏,后面保险柜里有你要的东西,至于今天动手那个,叫刘蛮,有名的响马头子,这名声,都快盖过阿瞒了。”
被凤锦年叫做阿瞒的中年男人只是笑。
说罢,凤锦年看了一眼笑意莫名的王闲,做出了一个极不符合她个性的举动,竟是举起枪,放了空响,枪口直指王闲心口,嚣张之极。
君玖一怔,看向王闲,这个一直以来宠辱不惊城府极深的男人,放声大笑,其间悲凉,如深涧瀑布,攒浪成碧,倾泻而下。
笑声戛然而止。
王闲没有任何尴尬的意思,自然地嘴角轻弯,一抹笑意温醇如千年陈酿,“你杀了我一次,还想杀我第二次吗?”
没有怨恨,没有质疑,只是清清淡淡的一问,气氛顿时杀意盎然。
曾经扛着一挺重机枪只身端了西南那条美艳不可方物的竹叶青老巢的曹阿瞒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恰好挡在凤锦年身前。
凤锦年笑眯眯地指向王闲的心口,“庆之,既已无心,何须再言旧事?”
王闲低头看向自己看似与常人并无半分不同的心口,再抬头时,已是笑如春风,正如初春枝头第一朵花苞,透着点儿鲜活,带着点肃杀。
“凤儿所说,正合庆之心意。”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眨眼间,凤锦年的枪口已经抵在了王闲太阳穴上,而颈间一枚刀片,亦是出自王闲之手。
不分上下。
君玖终于出声,不徐不缓,语气淡淡,“锦年。”
王闲却听得一怔,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其实从未正眼看过的君家凰女,长发披散在肩头,透出一抹极不显眼的酒红色,眉眼算不得倾城,只得精致两字,一双凤眸似笑非笑,不似凤锦年的妩媚,反倒透出一股凛然清贵来,笑容中多有玩味飘忽,倒是像极了秋子初。
想起秋子初曾经说过的话,王闲哂然一笑。
灵魂上的···契合吗?
凤锦年收了枪,重新坐回榻上,半眯着眼,也不说话。
“庆之,去拿吧。”君玖将钥匙抛给王闲。
王闲微微颔首,跟着曹阿瞒走进内库。
取下箱子,王闲掂掂重量,心里便有了数,冲着面无表情的曹阿瞒轻笑道:“曹魏武?”
本名曹魏武的魁梧男人朴实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点儿也看不出三国时期魏武帝的枭雄气焰。
王闲得了回复,三分敬重七分戏谑地看向更深处的房间,随后拎起箱子走出仓库。
曹魏武收敛笑容,转身向里屋,恭敬拱手。
一道苍老声音想起,带着些愤愤不平,“臭小子,知道是师父我老人家也不进来看看,临川王氏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孩子······”
“杜老眼光非凡,此子有大气。”曹魏武曾受过老人的恩,语气恭谨。
姓杜名垚的老人笑叹一声。
“西南竹叶青,江北胭脂虎,再加上君家那小凤凰,现在的女娃啊,了不得了,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能让我喝上一杯徒媳茶。”
杜垚半眯着眼扒拉着手指,半点看不出什么高人风范,也早已没有人记着当年这匹野马是敢指着军区司令鼻子大骂的生猛人物。
······
刘蛮最近心情不错,干他们这行儿,收钱办事,风险大收益大,搞不好钱还没到手,命先搭进去半条。他自诩是这一行的顶尖人物了,收十分钱出九分力,照样办的漂漂亮亮。
随便一个道上的兄弟问问,可能不知道魏公曹阿瞒,有哪个不知道他山西响马刘蛮子?
这才是一等一的大能耐呢。
有多少人恨他恨得要死,就有多少人指着他办事保他性命。
所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刘蛮子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当他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按摩椅上,想象着是几个水灵姑娘殷勤捶腿的时候,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还是给了他一丝提醒,本能的一弹,躲过了一道刀光。
眼前笑吟吟的女孩托着下巴,满是天真。
“山西响马刘蛮子?”
刘蛮强作镇定。
女孩摊了摊手,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刘蛮刚想拔枪,手里却摸的空,眼前黑洞洞的枪口,他咽了咽口水,“你要干什么?。”
枪响风过。
君玖看着倒下的刘蛮,轻声道,“我想杀你。”
走出这栋豪宅,凤锦年和王闲相继走过来,曹魏武紧随其后。君玖没有理会两人间诡异的气氛,把枪扔给凤锦年。
“杀人就杀人,废话那么多。”凤锦年嗤笑一声。
君玖没有搭理这位难得的大小姐脾气,拦住准备进去清理现场的曹魏武,看了一眼王闲,后者会意点头。
君玖默数三下,叭地打个响指,身后爆炸声起,火光艳丽,如白日焰火。
君玖平静向前走去,身后跟着从容浅笑的王闲。
凤锦年与曹魏武一同怔在原地。
一年前她就像一只凤凰,从火中走出,稚嫩,狼狈。
一年后她的身后还是一片大火。
然而她已足以展翅高飞。
背后有凤锦年扶持,身边明有王闲暗有君夭,楚烨、沈从安俱是盟友,若是当真有底牌尽现的那一日,她这个看似孤身一人的弃子不惧任何敌人。
神佛不惧。
她是君家凰女,名玖,字言倾。
凤锦年捂住嘴,泪眼模糊,一把扯住曹魏武的衣袖。
“魏叔,你看她多像阿姊。”
十几年没有听过这一声叔的魁梧男人含泪回答,“是,小姐。”
曹青瓷,一个优秀到足以让所有男人自惭形愧的女人,放弃优渥的安逸生活,而撑起父母被暗杀后一团散沙的端庆会,为了妹妹第一次杀人,却还能笑着挺直脊背走出去,仿佛什么都摧毁不了她的骄傲,她的脸上还沾着血,却紧紧抱着妹妹,去迎接弟兄们“青姐”的恭敬称呼。
当年的曹青瓷,如今的君言倾。
何其相似。
凤锦年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姓杜的老头带着他们唱戏,姐姐扮青衣,妹妹扮花旦。
三岁看老。
凤锦年喃喃自语,“姐,这一次,我再不唱花旦了。”
这个得知姐姐死讯哭得比养她十年的师父死了还撕心裂肺的狠辣女子,二十年来沾染血腥肮脏的人生中有一个无比干净的信仰。
我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姐姐,她叫曹青瓷。
所以当她血洗端庆会后,倚在姐姐坐过的美人榻上,含笑看着地下那群吃里扒外狼心狗肺东西的尸首时,脑子里全是她的青衣扮相。
“我不见万古英雄曾拔剑,铁笛高吹龙夜吟。”
“我不见千载胭脂绯色泪,刺得龙血画眉红。”
她是杀人不眨眼的胭脂虎凤锦年。
她是曹青瓷的妹妹,曹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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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见万古英雄曾拔剑,铁笛高吹龙夜吟。我不见千载胭脂绯色泪,刺得龙血画眉红。”这两句不是我写的,是取自江南的九州缥缈录,当时找的是壮志难酬的陆游词,觉得这句更适合就用了这个。还有之前用过的是李清照的《忆秦娥》,前一段是原词,后一段是我自己写的,当时忘了说明不好意思,以后的引用都会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