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乐欣曾是个异常冷漠的人。我还记得，她第一次走进寝室，没人愿意跟她讲话。她身上的冰冷，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远很远。直到一周以后，老师到寝室来检查，我们才知道，她叫乐欣。
原来，她有一个如此温暖而快乐的名字。
刚刚上大学的我们，不过是一群刚刚成年的孩子，很多时候，并不会照顾自己。那天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我回到寝室。乐欣躺在床上，安静极了。我不敢发出声响，怕吵到她。快要上课的时候，我想，我必须叫醒她，以免迟到。
试探性的叫了她的名字，她只是微微动了动，却没说一句话。我略显尴尬，可转念安慰自己，也许她只是睡着了。于是，我走到床边，轻轻拍她的身体。她的眉头紧锁着，脸色有些惨白。我意识到，她生病了。
除了带她去医院，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说，“不要管我。”即使声音微弱而颤抖，却还是冰冷如霜。我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
“生病了必须要看医生。”我的执着，不容抗拒。她到底还是妥协性的说出了自己的情况。
“我只是胃痛，老毛病，不用去医院。”
我没再说话，放下手里的教科书，直接去了学校的药店。当我拿着胃药返回寝室的时候，她略带痛苦且渗着汗珠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一丝一闪而过的感动。我知道，她只是习惯了孤独，而并非生性凉薄。从那天开始，我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的拉近。
乐欣的父母在她六岁的时候抛弃了她，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她说自己小时候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连亲生父母都不愿意收留她。年迈的奶奶，一个人抚养她长大。别的孩子都追逐打闹着玩在一起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发呆。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孩子的世界，单纯到没有哀伤。
乐欣说，“我不知道别的孩子会不会难过，但对我而言，这种情绪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我妈妈，是个很会做饭的人。她做的菜，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她走的前两个月，我天真的以为，只要饿着肚子，她就会回来做饭给我吃。直到有一天，我蜷缩着身子，被送到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终于清醒了，她再也不会回来。”
乐欣平静的叙述着这一切，仿佛这是与她无关的别人的故事。“其实我真的很害怕胃痛，因为那会让我想起我的可悲的命运。”
我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我想安慰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一定以为，这样已经很惨了吧。”我感受到她单薄的身体，在微微的颤动，她在笑。“但命运却觉得，这样还不够。两年前，奶奶也走了，她永远的离开了我。”这一次，我终于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里流出。
我心里，隐隐作痛。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和悲伤。我知道，我们注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相互温暖，相互陪伴。
之后的日子，我们两个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她非常喜欢唱歌，因为歌声，可以宣泄她的痛苦。其实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极度的渴望情感，不管是来自亲人、朋友，还是爱人。
乐欣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她只是习惯用高傲和冰冷来保护自己。她的心，被严冬里的冰霜包裹着，我相信，只要给她温度，冰霜就会融化。
很意外，那竟是一颗如玻璃般透明的心，不虚伪，不做作，那么纯粹而简单。但是她不大喜欢我的比喻，因为她觉得玻璃易碎，似乎不太符合自己坚强的性格。
时光如梭，一转眼就大三了。乐欣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冷漠，那么孤独，开朗了许多。我也终于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整天按时拖着她去吃饭。因为她已经学会照顾自己。她很享受这种改变。
我们都以为，大学生活会在这样的平淡中，拉下帷幕。可是爱情却在我们正为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沾沾自喜时，悄然而至。它肆意搅乱生活，产生激烈的化学反应，它的产物，或是幸福，或是痛苦。直到面目全非，辨认不出，一切才终于恢复平静。
乐欣和周晓晨，是在一次校园音乐晚会的报名会上相识的。周晓晨是音乐社的社长，也是那场大型音乐晚会的策划人。乐欣对周晓晨，一见倾心。
而我和他，是在一节选修课上相遇的，那已经是乐欣与周晓晨相识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我想，爱情真的像流感一样会传染。
那天，老师正在点名，他穿着一身运动服，干净利落的出现在教室门口，我看到他额头渗出的几滴汗珠，竟胡乱的猜想，他一定是刚刚从篮球场跑过来。
“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连道歉的样子，都像阳光一样耀眼。
我从他和老师的对话中，清晰的捕捉到两个字，徐毅。
我盯着他，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徐毅...徐毅...他找座位的时候，我们四目相对。他好像没看出我的慌张，若无其事的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
这恐怕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堂课。
之后的几天，我没再见到徐毅。直到周六那天，乐欣因为排练歌曲，没有吃午饭。我买了她最爱的寿司，打算送到音乐练习室。
听乐欣说过，练习室在教学楼的顶楼。我用尽力气爬到顶楼，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找。忽然，一阵歌声深深的吸引了我。
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从门上的玻璃窗看向教室里面。一个男生，独自弹着吉他，闭着眼睛，唱着王力宏的心跳。
是徐毅。
很庆幸，他刚好面对我所在的方向。今天，他穿着洁白的衬衫，就像一个跌入凡间的王子，精致的脸庞，只一眼，就镌刻在心。
“你的眼神充满魅力带走我的心跳
你的温柔如此靠近带走我的心跳...”
他，太过完美。我呆呆的站在门口，舍不得走。忽然他好像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看向我，一时间竟忘了走上顶楼的疲倦，也忘了手里的寿司，我一口气跑到一楼，心里默默的祈祷，刚才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有被他看到。
那天晚上，我把徐毅的事情，告诉了乐欣。
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问周晓晨，音乐社有没有叫徐毅的人。
周晓晨一脸诧异的告诉乐欣，音乐社里没有徐毅，不过，他寝室里，倒是有一个徐毅。
世界竟如此之小。乐欣为此开心了好久，还满心欢喜的规划起无影无踪的四人约会。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认识乐欣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高兴。
好朋友知道了这种事，是不可能不告诉好朋友的。所以，徐毅很快就知道了有个未曾谋面的姑娘，默默的迷恋着他。
周末，徐毅做东，请我们三个人吃饭。
该面对的，总是逃不掉。周六就这么毫无准备的到来了。乐欣几乎是拖着我走到学校门口的，除了紧张，我什么都不会。周晓晨和徐毅，已经在等我们。
一步一步，走近。
他还是那么引人注目，可是，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和诧异，让我异常紧张。我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去看他。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夏雪。这是周晓晨，这是徐毅。”乐欣简单的作了介绍，她就像一个刚刚得到糖果的孩子，简单而快乐。
可是，我的笑容瞬间凝固。她说，那张牵动我丝丝心弦的面孔，是周晓晨？
欲哭无泪。我努力的笑，不希望任何人察觉，尽量自然的与他们打招呼。
吃饭的时候，他们聊了很多，我也不时的回应着连自己都不懂的话，我的心，早已混乱不堪。徐毅说，他们寝室里有一个有趣的小事件，在篮球比赛里，输的人，要帮赢的人上选修课，而输的次数最多的，就是周晓晨。我终于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命运第一次带给我的缘分，竟是如此可笑。
吃过饭以后，周晓晨提议去KTV，我们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个提议。
点歌的时候，乐欣似乎突然想起我跟她说过的话，点名让徐毅唱心跳。面对乐欣的要求，徐毅略显尴尬，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似乎真的不会唱这首歌。我只能在心里祈祷，乐欣能赶紧放过徐毅。我很害怕接下来，乐欣会提起练习室的事情。
“我来唱吧。”是周晓晨。还好，在恰当的时候，这个话题，结束了。
周晓晨拿着话筒，深情的唱着这首歌。看着他的背影，我的眼眶积满了泪水。
有时候，错过一次，就错过了一辈子。
漫长难熬的周六，终于画上了句点。
很快，我们迎来了那场准备已久的演出。
乐欣虽然只练习了两个月，但是，她唱的非常精彩，我似乎看到，她和周晓晨的身上，散发着同样耀眼的光芒。晚会拉下帷幕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乐欣和周晓晨，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周晓晨那么温暖，乐欣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放心。
我最爱的朋友，和我最钟情的人在一起，这是多美满的结局啊。
之后的日子，我刻意跟徐毅走的很近，没人察觉到这场阴差阳错，一切，都如我所愿。虽然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是，我依然希望乐欣能够幸福。
我想到一个忘记周晓晨的办法，在心里悄悄的隔出一块空地，把周晓晨藏在里面，让寂静去填充它。每痛一次，就收缩一点，直到没有一丝缝隙。多完美的好办法，可我却笑不出来。
我开始偷偷的关注乐欣和周晓晨，他们偶尔会一起吃饭，一起去练习室。我以为，看到他们在一起，心里的空地，就能收缩的快一点。
然而，事情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我的心越痛，那块空地反而扩张的越大。必须得换个方法。
或许我应该试着接受徐毅。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动约徐毅。接到我的电话，他好像特别开心。吃饭的时候，他说了好多话，有时候我只是轻轻的嗯一声，可他完全不受影响，还是一直说一直说，直到把我逗笑为止。其实徐毅也蛮好的，那么开朗，应该和我的性格刚好互补吧。
一天下午我没课，乐欣把上课要用的资料落在了寝室，然后发短信让我帮忙送过去。送完资料，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我遇到了周晓晨。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在他面前，我笨拙的只会沉默。
“夏雪。”周晓晨叫我的名字。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互相省略姓氏。
我匆匆打了招呼，然后一心想要逃开。
“能听我唱首歌吗？”周晓晨的声音，好像微风一样柔软。难以置信，他居然要唱歌给我听。
“最近写了一首歌，只是初稿，我想请你当听众，然后说说你的意见。”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胡乱解释着。
双脚第一次没有听大脑的指挥。我不由自主的跟随他，来到练习室。
“相遇在馥郁芳香的夏季
你低头沉默不语
凡尘中独自绽放
冰清玉洁的美丽
悄悄将这瞬间镌刻心底
期待着某一天
你会翻阅我真诚温柔的心
……”
今天的阳光，好像格外的明亮刺眼，它们透过窗子，洒在周晓晨身上。那阳光，与周晓晨身上的光芒，恰如其分的融合在一起，我的眼睛有些刺痛，在那片光芒中，周晓晨，渐渐远去。
眼泪，流了下来。
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在这间只有我和他的练习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我都无法触及。
他太优秀了。我幻想着，这首歌是属于我的。闭上眼，仿佛有一种拥有全世界的错觉。但是，错觉是短暂而虚幻的。歌曲结束的时候，梦必须醒。
仅存的一点理智提醒着自己，我不想等到梦醒的那一刻。
我猛地站起来，周晓晨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停止了歌唱。
我转身往门口跑。他站起来拉住我。
“小雪……”如此亲近的称呼，让我感到不适。
“不好意思周晓晨，我忽然想起来约了徐毅，他一定等急了，我得先走了。你的歌，让乐欣帮你听吧。”我又一次搬出了徐毅。
“听我唱完好吗？听完就好。”他好像在恳求我。动摇的瞬间，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乐欣的脸。夏雪，清醒一点吧。
“不可以。”我果断而生硬的拒绝着，不回头看周晓晨的表情。那张曾让我魂牵梦绕的脸，本就与我无关。“我真的不想让徐毅等太久，不好意思。”我再一次打算离开。
“你真的喜欢徐毅？”周晓晨的话，狠狠的敲击着我身体的每一处。
只有痛到极致，才能真的忘记。
我抹了抹眼角不合时宜的泪水，转过头，第一次直视周晓晨的眼睛，那里，好像布满了忧伤，我有些心疼，可是又因自己尴尬的身份，自觉可笑。
“我爱徐毅。他就像一个跌落凡间的王子，让人深深迷恋。他的每个表情，都像一个烙印，镌刻在我心底。”我说的那样笃定，几乎骗过了自己。
那一刻，我们都如此的急切和紧张，全然没有发现，对方眼里莫名的眷恋和忧伤，正一点一点的变成绝望。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真好，我的心，终于被痛苦吞噬殆尽。
以前，乐欣总是说，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是骗子，那我也会是一个例外。可是她不知道，不会骗人的人，往往能成为最会骗人的骗子。
不知道怎么走回寝室的，我只知道，那天我睡了一整个下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们都毕业了。周晓晨穿着礼服，坐在钢琴边，为穿着婚纱的乐欣，唱着练习室里那首未完的歌曲，他们幸福的微笑。我的眼里流着泪，嘴角却挂着笑容。
第二天，乐欣跟周晓晨，正式在一起了。这件事成了学校的大新闻，在食堂，在路上，甚至在安静的图书馆，总能听到一群女生小声嘀咕，说音乐社社长有女朋友了。
乐欣的脸上，像开出了花朵，异常灿烂。我真的，好开心。
或许是跟徐毅在一起的时候，我太过安静，他似乎有所察觉。一天下午，我们坐在操场旁边的长椅上，他几次都想问我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跟徐毅在一起已经四个多月，无论我怎么努力，好像都不能喜欢上他。我太自私了，从来没有真正像一个女朋友一样去关心过他。我因为别人难过，他却为我而担心。他从不问我为什么不开心，只是想尽办法逗我笑。有时候我会想，那天去上课的人，就是真的徐毅，该有多好。
继续下去，只会让徐毅越陷越深，也让我沉浸在愧疚里，无法自拔。所以，我跟他说了分手，这场荒谬的从未开始过的爱情，该结束了。
我以为，徐毅会非常讶异，然后我们都会很难过。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一点也不惊讶，也看不出丝毫的难过。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问。”
我笑笑，“当然，只要你愿意。”
我请求他，不要告诉乐欣和周晓晨这件事，我不想让热恋中的乐欣，为我分神。他很痛快的答应了。
第二天，徐毅依旧像往常一样，找我吃饭，讲笑话逗我开心。我有些错愕，要不是他说，不是说好做朋友吗，我差点以为那天下午，长椅上的对话，都只是梦中的一个剪影。
卸下恋人的伪装，我反而发现，徐毅的身上其实有很多闪光点。他的笑，总是那么温柔，让人心里暖暖的。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他从没在我面前发过脾气，不管我多么冷漠，他都没有表现过一丝的不悦，反而耐心的陪着我。徐毅，应该算是地球上仅存的极品物种吧，只可惜，我不懂珍惜。
身边有徐毅、乐欣，和让我心动过的周晓晨，我真幸福。
迷茫，艰难的大三，终于熬过去了。
大四的课非常少，我期盼着早点离校实习。有乐欣和周晓晨的地方，实在难熬。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南京的一家公司，到学校招聘实习生，我没问工作职位和薪资福利，也没对任何人说，就悄悄的报了名。
两天以后，老师通知我面试通过了。心里，有一种寂寞空洞的快乐。
乐欣知道我要走以后，非常失落。
我想，我别无选择。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徐毅拉着我的手，请求我不要走。他红着眼眶，满身酒气的质问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为之动容。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徐毅。
我从来都不知道，一向阳光快乐的徐毅，在不知不觉间，竟被我的自私伤害的体无完肤。直到这一刻，我才看清，他层层包裹下的脆弱的心。
究竟是多么深刻的情感，能让他对自己全然不顾，每天像小丑一样取悦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我听到他的心被撕裂的声音，那个狠心且让人痛恨憎恶的凶手，就是我自己。
眼泪，悔恨的无颜流下。眼睛像火烧一样，可我依然觉得，这种疼痛，不及徐毅所遭受的万分之一。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人。
他痛苦的蹲在地上，没再说一句话。
这样，也好。徐毅，只要我一天不离开你的身边，你就要强颜欢笑，伪装自己，用一颗遍体鳞伤的心，来抚慰我的冰冷。也许，装作毫不知情，无动于衷，是我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第二天走的时候，乐欣和我，意外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凌乱的站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抱头痛哭。而周晓晨，只是淡淡的说了四个字，一路顺风。
还有五分钟就开始检票的时候，我很意外的看到了徐毅。他竟又恢复了往日的阳光，可这一次，我清楚的看到，他的身上，多了些许落寞。
他走过来，紧紧的抱着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流泪。就在昨天晚上，我以为，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想要见到我。
许久，他松开双手，擦干了我眼角的泪，露出了我最熟悉的温柔的笑容。我多希望他会恨我。至少那样，我不会如现在这般无地自容。
再见了，徐毅。
还有，那句迟到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