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许是云廷的事有了眉目,李云聪首次歇在修竹阁,竟是一夜好眠,五更时分,他起来才套上了外衫,便听秋水在外轻声道:“三公子可是起身了?”
李云聪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晏霜姿竟安排了人睡在外间值夜,忙束好衣裳,道:“我吵醒姑娘了,因要每日习剑,这才早起了些,实在对不住。”
秋水已撩开帐幔,进了内室笑道:“姑娘昨日已吩咐我定要仔细照料公子的起居,以后公子晨起后便直接唤我就好,小丫头们去打水了,公子且净净手再去吧,姑娘昨日还说了,修竹阁院子虽大,却是铺了几条石子路分隔,很不平坦,自夹道过去转弯处,凝晖阁外院十分适宜公子练功。”
李云聪推辞不得,只好点头道:“多谢姑娘了,劳烦!”
秋水忙摇手道:“可不敢承公子谢意,直接唤我秋水便罢了,园子里大小姑娘不少,公子若是都姑娘姑娘的叫,也忒绕口了。”
她言语轻快,手脚爽利,说话间已是将床榻帐幔收拾齐整了,又走到李云聪身边,不由分说将他扶坐在红木圆凳上,拿起了梳子开始与他梳发。
李云聪这才反应过来,竟弹身立了起来,往日在家中,虽有侍女,多半都是在母亲房中伺候,或是在外间端茶递水,这些贴身事,向来都是李辉几个长随着手,他是谨守礼仪之人,方才得知她在外室值夜已觉十分不妥,现下又被她这样近身,如何不吓一跳。
秋水见他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云聪道:“这梳洗之事如何能劳烦姑娘,还是叫辉哥儿来吧。”
秋水仍是笑着道:“小厮们粗手笨脚的,若是出门在外,将就让他们服侍梳洗便罢了,如今公子是澄园贵客,姑娘又有吩咐,自然是由丫头们来伺候公子梳洗,难道公子家中便没有侍女,近不得女儿身么?”
言罢上前拉了他坐下,梳子已上了头,姑娘一主动,李云聪不好再推拒,只好端坐了任她束发整衫。
片刻后又进来两个小婢,兑好了水请他擦脸净手。李云聪万分别扭的在三人的围绕下做完了这些,这才忙不迭拿起长剑往外头去了。
时值六月,待他照旧耍了小半个时辰剑术,日头虽尚未升空,身上却还是大汗淋漓,回到房里,发现秋水已备好了浴桶布巾,供他沐浴,实在是无微不至。
李云聪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让几个姑娘伺候的,秋水无奈,便去叫了李辉来,李云聪这一早晨的别扭才终于算揭过了。
午后秋水到澄园正院向晏霜姿回禀这些事,碧桃等人憋着笑成一团,晏霜姿听了只交代她道:“你自照着他的意愿来安排就很好,不许你故意捉弄人,我轻易不叫你出头,既然吩咐你照料好他,你可经心着点,不然我要罚你!”
秋水笑着点头道:“知道知道,我一定照料好他,不叫他别扭,他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个他到底是姓甚名谁啊.....”说到后来便又和碧桃春晖笑在一起,晏霜姿任她取笑,也不搭话,正巧红豆进来了,道:“什么事这样热闹,我可又没赶上,不是在编排我吧?”
碧桃忙道不是,晏霜姿又问她有什么事。红豆皱眉道:“昨日姑娘救回来的那关家小娘子叫做月娘的,情形不大对,今早醒过来了,这一晌的功夫,就又寻了两回短见,恨不得能立时死了,快要疯魔了,不若还是姑娘去瞧瞧?”
一番话说得秋水几个都吃了一惊,晏霜姿想起昨日路上看那小姑娘倒长得十分静秀的样子,性子居然这样烈?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事让她这样想不开?
她思量了一会,心里隐约有个不好的猜想,因道:“你把芸姨叫上,月娘父亲现在在诊室外头吗,也叫他过去,我有事问他。”
待她起来同红豆走了,碧桃奇道:“往日遇到这样非要寻死的,姑娘断不会再多问一句了,今日倒是这样关切,莫非那小娘子这样得姑娘得眼缘?”
秋水春晖都摇头,道:“这上哪知道去,姑娘有姑娘的道理,许是觉得她年纪太小,可怜的吧。”
晏霜姿同芸娘才到了诊室外头,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叫声,关立正围着门口转来转去,又不敢进去,一转头见她过来,忙急得要行大礼,芸娘忙制止道:“你可先别折煞人了,你同我说说,你那闺女究竟怎么回事?”
关立眼睛都红了,晏霜姿见状,叫外头人都出去了,道:“关叔,月娘的情况这样糟糕,咱们救得了一时,总不能寸步不离守着她,还得想法子开解她,只是我并不知症结所在,这大约不是吃药扎针能好的事,还得请关叔说说,到底怎么了。”
关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呆了一会儿才低声对芸娘道:“我在关外原是混江湖的,无家无业,朝不保夕,自然也娶不上婆娘,偏偏那年在雪地里捡了月娘,她就被裹在一个小被子里,冻得连哭声都快听不见了,我把她捡回去,暖了一夜居然暖过来了,后来还把她养活了,我虽然没个亲生的孩子,可是看着她越来越大,我想着不能再那么刀里来剑里去,就想着金盆洗手,带她回关内谋生,以后再给她找个清白人家,不就圆满了吗,可是我往日得罪了人,他们不肯放过我,把月娘掳去了,可怜这孩子才十五啊,那帮畜生!我找去救她,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说到后来已是又悔又恨,泣不成声。
芸娘听了心里顿时直念佛,忙附耳将事情同晏霜姿说了,晏霜姿半晌没有言语,问道:“后来......那些人呢?”
关立抹了泪,道:“我抢了她回来已是不易,奈何他们不得,连夜便往关内赶,这孩子一路上时好时坏,我只想着走得越远越好,便一直到了应天府外才想着先安顿下来。”
晏霜姿听了没说话,又思量了一会,看了看关立道:“关叔,你今年贵庚?”
关立愣了愣,答道:“我今年有三十有八了,姑娘?”
晏霜姿沉吟一会儿道:“我便实话跟你说吧,月娘的情况一时半会好不了,我也不忍心看她这样受折磨,我试试能不能安抚住她,澄园花房一直都只有林叔一个人照看,只是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关叔愿意到花房去帮忙吗,就当是给月娘偿还诊费,如何?”
关立缓过神来,忙不迭点头道:“愿意,愿意,姑娘放心,什么重活累活我都愿意干,我这条命就是姑娘的!”
晏霜姿摆手道:“我可不要谁的命,你那套江湖上的事可都丢了吧,也省的再出是非。”
关立忙答应了,见她跟芸娘进了诊室,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又或是用了什么药,渐渐便不闻女儿的惊叫了,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哭声,关立听着听着眼泪也下来了,这一回,总算是有转机了吧,这孩子以后再不会受难了吧......
凝晖阁外,李云聪正持剑起承转合,横截削刺,劈撩点扫,直到心中循着剑诀默念到了收字,使完最后一个动作,他将剑插回剑鞘,抹了把汗,回身欲往修竹阁去,却见晏霜姿抱了一个花篮子,正立在不远处笑吟吟看着他。
李云聪忙上前道:“阿晏,你这是站了多久了?”
晏霜姿摇头笑道:“并无多久,芸姨今日要做点心,这些花都要带露采摘了才好用,回来听见三哥使剑,才来看看。”
她今日一身粉裳碧裙,此时手中抱着一篮子黄绿红白各色花枝,眉眼含笑,十分出尘,说话间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顿时令李云聪有些脸热。他下意识轻咳了一声,上前接过了她手上篮子,道:“这是要送哪去,我帮你送过去吧。”
晏霜姿看着他额际尚未擦去的汗,有些泛红的脸,半晌眨了眨眼睛笑道:“好,芸姨在厨房等我呢。”
李云聪边走边道:“阿晏,这些花就能做一顿点心了?”
晏霜姿摇头道:“远不够呢,被三哥问着了,你不知道,芸姨一做点心大家就害怕,早起碧桃春晖几个也都被打发去摘花了,这会儿不知送去了没有,几篮子花瓣淘澄出来才够她做两小盘,她又讲究个精致小巧,分了吃还不够一人一口的。”
李云聪笑道:“她这大约是讲究个心性,想做点心了,便认认真真做一回,至于做多做少,却是随自己心意,这一日里,尽了自己做点心的兴就好了。”
晏霜姿点头道:“嗯!三哥说的很是这个理,只是却要把人都早早折腾起来帮她助兴,碧桃她们可是怕了。”
李云聪见她神色十分认真的赞同自己的话,自带出一股纯真之态,想到自己在澄园也住了三四天了,每日在廷哥儿房里与她问些治疗之事,间或在别处见了说些日常,只觉得她并不大像之前慎之兄说的那样性子疏淡冷清,看起病来认真仔细,嘱咐丫头们照料廷哥儿事无巨细,派来秋水照料他起居,也是尽心周到,来了这几天,也不见她父亲在澄园主事,偌大一个园子,只有她一个主人,还要看着好几个病人,又要出诊,似乎连澄园外头医药经营之事,也要自己操心,暗叹这姑娘终究也才十六七岁,晏家叔父竟也放得下心,她平日大约也是极为辛苦,闲了便不耐与人多话交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