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晏霜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跟在他身边,心头雀跃,两个人并肩齐步,一个碧裙,一个蓝衫,远远望去,真好似一副画。
李云聪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阿晏你今日很高兴?”
晏霜姿点点头,道:“是啊,昨日大哥差人送口信儿来,师娘与阿嫂回来了,今日我要去问安,三哥一同去吧?”
李云聪道:“如此甚好,我自应当前去拜见的,阿晏,我见澄园只有你一人做主,又要看诊,可是辛苦?”
晏霜姿想了想道:“芸姨在经营上可是一把好手,帮我可多了。碧桃春晖还有红豆是一直跟着我学医术的,原本只是因我出诊时需要助手,但她三人现在说不得都能出师了,我也想着给她们削去奴籍,只是她们早不知家人何在,便是做了自由人,也无处可去,是以都不愿出澄园,可惜了头脑和本事。她们都很能干,我还算轻松。”
李云聪笑道:“阿晏厚道心肠,寻常人家但凡有些技艺,半点也不肯轻易授与旁人,你却尽数教给丫头们了,只是因何不见晏家叔叔来澄园主事?”
晏霜姿撇撇嘴道:“他老人家可忙了,家里呆不住,三哥是不是都听说我爹的声名了。”
李云聪看了看她神色,见她不像是有怨于她父亲的样子,有些赧然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晏家叔叔是长辈,我断然不能议论他的是非,且我尚未拜见令尊,亦不知传言真假,不可胡乱猜测。”
晏霜姿笑道:“三哥不必紧张,我爹那人是与旁人有些不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脾性,生来注定的,只是像我爹那样性情,并不是这世道提倡的正宗,自然不大容于正统,但我只是觉得,他自己高兴就好,至少我并不怨恨于他。”
李云聪听了有些诧异,暗想慎之兄长曾说那晏家叔叔很是宠她,若只是性情散漫风流些,旁人顶多也就是责他荒诞,如何说得上怨恨这样重的字眼儿?
晏霜姿见他不说话了,大约是知他所想,笑笑道:“我同三哥虽然相识时日甚短,却十分感佩三哥为人,倒不由自主与三哥说到深处了,三哥大约不知,我母亲……是自戕的,其他长辈们论及缘由,大约都归咎于父亲风流浪荡,是以都因此事责怪于他,外祖父也至今不愿见他。”
李云聪心里一惊,歉然道:“我并不知其中情由,今日倒惹你说出伤心事。”
晏霜姿摇头,有些不知如何表达,迟疑道:“师娘曾说,我母亲......大约是极为受外公宠爱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实在娇养,不曾受过半点风雨,心性单纯,她与父亲......初时大约可以称作男才女貌,美满幸福,只是我想,天长日久之后,她大约是发现与父亲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两人只是相貌文采看似匹配,论及性情,观念,定是南辕北辙,父亲不喜束缚,不爱功名,他不合正统的走马观花招风揽月在母亲和旁人看来,大约便是极为严重的辜负和背叛,而对于父亲来说,他并非薄情相负,却完全是性情使然,无法勉强自己。很多事情,有的人是不愿,有的人却是不能,做不到,便也真的无可奈何。”
李云聪骤然听了这些事,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暗道这姑娘年纪这样小,竟多思多想到如此深度,成长多有不易,不能同一般姑娘那样无忧无虑长大,令人可怜,沉默了一瞬道:“阿晏的想法与人这样不同,闺阁中人一生多受束缚,便不如世上男儿可去见识经历,无疑便是天生的弱势,若有朝一日自觉无可依靠,抬头只见方寸天空,也难怪要心念俱灰。想来倒是那些山野中的妇人,万事不知,早出晚归,反倒一生平顺。”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东坡先生也曾有这样的经验之谈,三哥的想法也很与人不同,想来我母亲大约是不该多读那些悲春伤秋之句,若是外公早些看出她的性情,又或者她肯为我多想想,也不至于那样决绝了,她太过高洁......父亲也一生都要负疚与她。”晏霜姿轻轻摇头道。
李云聪宽慰道:“阿晏你心性灵透,小小年纪便看得这样远,这些人中,独你能体谅各人无奈之处,将来无论遇到何事,我想你大约都会豁达以待,顺遂一生的。”
晏霜姿见他言语关切,大约是为表强调,话音落了嘴角还不由自主轻抿了一下,顿时双颊现出两个梨涡,很是......可爱,她笑意顿时溢出眼底,点头道:“嗯!我也觉得我会,三哥也会!”她接过他手上花篮,笑道:“吃完早饭我便同三哥去老师府上吧,厨房到了,三哥别进去。”
李云聪自站在廊下看她抱着篮子进去了,陡然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这个旭日初升的清晨,他同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小姑娘,一路穿过琪花玉树,提起了往日事,说了许多话,真像是早就熟识的故交一般......
“那边,那边!快快,踢那边!”
“哎!不对,廷哥儿转过去,转过去,推她,推开她!”
“哎呀!我不踢了!你让开!我今天平白认输也要打死碧桃!她太坏了!”
李云聪从角门过去,却不见云廷在房里,听得隔墙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循着声音过了一道游廊,就见晏霜姿立在拱月门边,正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云聪一看,院子中间红豆正追着碧桃打,小丫头和婆子厨娘们也三五成群围在四周笑得弯了腰。还有个脸生的小姑娘,突然见他进了门,面露惊恐,一下子躲到了芸娘身后,半晌没敢露头,大约便是上回阿晏说的半路救回来的那个,他便往门外退了退,让花枝挡住了自己大半个身子,又见廷哥儿满头大汗,兴奋地脸通红,坐在一个双轮座椅上,还抱着那圆球给碧桃呐喊助威。
李云聪笑道:“这是闹什么呢,这么热闹?”
晏霜姿忍着笑道:“三哥来了?我叫他们几个陪着廷哥儿蹴鞠呢,这几个人也没个章法,后来只是耍赖胡乱踢,碧桃话最多,帮着廷哥儿把红豆推了个四仰八叉,红豆气疯了,直说要把碧桃打死。”
李云聪笑道:“廷哥儿最是个能闹的,你还让人陪着他玩这个,他还不得玩疯了。”
院子里红豆已揪着碧桃狠狠捶了她一顿,碧桃连声求饶,直到两人闹完了,晏霜姿才叫众人散了,又叫红豆推着廷哥儿去诊室,跟在后头对李云聪道:“给廷哥儿治伤要用的器具前日工匠已送来了,我验看了,十分合意,眼下只差了几味药我还未配好,倒不是缺药材,而是需要时日来成药,我估摸着再有半个月,就都齐全了,便可以正式开始。”
李云聪算了算日子道:“那就差不多是八月了,天也逐渐凉爽些,倒是个好时候。”
晏霜姿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推算的,八月凉快,接骨之后,还有后续恢复,太热或是太冷,廷哥儿都受罪,这些日子我让他多出来活动,也是为强健他身体,这金石之法治疗起来倒是快,也并不如何痛苦,却也伤元气的很,到了后头恢复还要吃些苦头,身体不康健,我怕他受不住。”
李云廷扭头道:“阿晏姐姐,澄园这个椅子做的可真是好,我也能出来玩了,往日在淮安,我一整天一整年都只能呆在房里,去到院子里还得人抬着,若是有这样的椅子,大约都不会想着求医治腿了,阿晏姐姐,你到底会什么样的办法?我真能站起来走路吗?”
李云聪道:“这椅子哪是那么容易制的,治疗的事你阿晏姐姐自有安排,你当知道一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不论结果如何,你可都不许再像从前那样!”
晏霜姿笑道:“我若是没有把握,可不会做这些准备了,廷哥儿可是害怕了,不用怕,到时候你睡上一觉,等醒来了,就会发现自己全好了。”
将廷哥儿送到了诊室安顿了,晏霜姿请了李云聪往园子去,边走边道:“我已将廷哥儿的治疗方案做好了,三哥也通些岐黄之术,我再将大哥叫来,再商讨一下吧,我虽准备了好几套以防意外,但一人计短,还是得大哥过来反复再推敲一下才好。”
李云聪点头道:“阿晏细致,我自无不放心,前日我已修书往家,向家中说了廷哥儿的情形,婶娘这一年多以泪洗面,待廷哥儿诊治结束之后,我再送一封信回去,家中定然是极高兴的,倒能欢欢喜喜过个中秋了。”
两人一路过了惊鸿桥,到了归云亭坐了,远远望见春晖带了两个丫头往亭中送茶水来。
晏霜姿道:“若是顺利,廷哥儿说不得过年前便能下地行走,往后每隔一段时日调整些方子便罢了,只是终究不能如同往常一样了,将来遇上阴湿梅雨,寒冬腊月,难免要受些痛苦,且年岁愈大,疼痛只怕还要更加严重些。”
李云聪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往日在家中多受娇惯,养成个不知轻重的性子,这回吃了教训,他自要担当后果,阿晏能有神仙本事将他立起来已是不易了。”
春晖上了茶,晏霜姿亲自斟了奉与他道:“待来年三哥就该忙起复之事了吧,我不懂朝廷官制,不知三哥将来会做个什么官?皇帝会派你做个知府吗?”
李云聪顿时笑出声来,道:“绝无可能,一府之首官又不是大白菜,岂能随意授予,阿晏你可真敢想,这回我看出来了,你是真不懂。”
晏霜姿鼓了鼓脸颊,不好意思道:“我看三哥有本事的很,不过弱冠便中了进士,年轻有为,如何做不得一府首官?”
李云聪摇头笑道:“我朝自有官制,哪里能因得功名早晚而授官,我当年外放先是在颍川做县令,后又任潮州知州,只是尚未任满,家父便故去了。阿晏你大约不知,我朝两京十三省中,两京知府是正三品,赶得上封疆大吏了,十三省首官为正四品,一州则是从五品,从五品直升正三品,朝廷哪能随意这么给人升官,此番起复,我料来或仍是外放一州,或是两京之外某一道,断不会像你胡猜的那样。”
晏霜姿道:“潮州啊,三哥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做过官呢?这回真的不会是两京府尹吗?”
李云聪笑道:“你这小脑袋里想些啥,难道朝廷授官运作我还没有你清楚,那可不是儿戏,莫非你是打着我做了应天府尹的主意,好罩着你在这城里称王称霸不成?”
晏霜姿笑道:“三哥果然是在澄园住的习惯些了,不若前些时日那样拘束,如今也肯取笑我了,哪里称王称霸,三哥持身立正,便是真做了应天府尹,也断然不会容我胡来,再说了,我可是老实人。”
李云聪看她一边辩解一边眼珠子骨碌碌转,再听她的老实人三个字,轻笑不已。
晏霜姿叹道:“真不知朝廷明年要把三哥派到哪里去,千万不要是北边,又荒又冷。”顿了顿忙又道:“太南边也不好,那么远,瘴气湿热,对身体不好,西北......也不好,水都没有,果子都吃不到.....”
她还挑上了,真当朝廷派官是买白菜了,李云聪也不打断她,同这姑娘相识以来,常觉她性子纯净,明媚娇俏,待自己仿佛总是透着几分仰视敬重,且他比这姑娘大了十岁还多,这些日子看她,不由自主便添了几分宠溺,只含笑看她胡乱嘟囔。
晴天朗日,鸟鸣绿柳,春晖坐在一处假山石边,手搭了凉棚看了看日头辰光,又看了看亭中两人,甩着小手绢扇着风,叹道:“哎!真是一对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