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金陵形胜之地,豪气与庄丽并生,古往今来为文人墨客吟诵,今日想要附庸风雅与你说一番两岸盛景,无奈前人诗作却多是萧瑟哀叹,惟文靖公此七绝虽最是清丽,但今日艳阳高悬,既无江雨又无烟柳,却是不甚应景,哈哈!”杨宪和倚着画舫廊柱,正透过画舫纱帘与李云聪笑言河岸风景。
李云聪放下茶盏道:“世人常以温飞卿与文靖公诗作并称,温韦二人皆少年坎坷,一生多难,故诗中多别离愁绪,兄长一向是豪爽豁达之人,读来定是不和心意,我看还是‘华夷混一归真主,端拱无为乐太和’更和兄长心性些”
杨宪和闻言点头道:“极是极是,还是这首更好些!”
他两人自说些风景趣闻,评古论今,云廷却在另一头被碧桃春晖围着,看上去像是掉进了福窝儿里,两人一个送果子,一个递茶盏,碧桃笑眯眯问他:“廷哥儿,应天府最负盛名的百花糕,寻常人家买也买不到,这是临江仙的糕点师傅专为咱们澄园做的,独此一味,想不想吃?跟你春晖姐姐说说,你家三哥平日都喜欢做啥呀,爱读什么书,喜欢吃什么呀,喝什么呀?说了这些都给你吃!”
廷哥儿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百花清香顿时从口鼻一路沁化到心底去,他还想再吃一块,碧桃却赶忙避过去,道:“说了才给你吃!”
春晖递上茶盏笑道:“除了百花糕,还有水晶糕,还有水晶蒸饺,玫瑰馅儿的,百合馅儿的,鲜虾馅儿的,包你吃上一个月不带重样的,怎么样?”
李云廷今日到了画舫上就被小婢们照顾的妥妥帖帖,这画舫船高两层,里外雕梁画栋,地上是百花金丝毯,榻上铺陈的上供软香罗,隔的霞影纱帐幔帘子,挂的是宋徽宗花鸟真迹,熏的倒不知是什么香,只是细腻怡神,炎炎夏日里闻来令他觉得身心凉爽舒畅,可真是奢华享受的很。
晏家姐姐那样的神仙人物,身边使唤的婢女都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还要可人,只是从他上船来,这两位姐姐便一直用好东西诱哄他要打听三哥,小丫头们只是在一边看热闹,到底是要做啥?三哥不是带他来看病吗,他才该是那个被格外关怀的人嘛!
“我看你们两个是不是皮又松了!胡言乱语瞎打听教坏廷哥儿!前头大公子的茶都没了,碧桃你个死丫头又是你带头瞎闹,还不去斟茶,怠慢了客人回头姑娘再罚你抄几遍素问,我看你上哪哭去!”芸娘挑帘子进来,噼里啪啦数落了两人一顿,碧桃忙把糕点塞给云廷,起身朝芸娘一努嘴,飞快跑了出去。
春晖没跑脱,忙朝芸娘讨好一笑,巴巴的将茶盏递上去,也不敢言语了。没人围着他了,李云廷忙捻起盘里的百花糕,一口一个赶快吃了下去。
碧桃端着茶点到了画舫前厅,隔着纱帘,便见自家姑娘已在一旁斟茶,那两人正有说有笑,她看了一会,回身把茶水撤了,只端了糕点撩开帘子进去了,向三人福身道:“奴婢怠慢贵客了,这会距晌午都过了一个多时辰,公子们尝些点心吧。”
晏霜姿在李云聪放茶盏的小几后面满含警告意味的盯了碧桃一眼,示意她不许放肆,碧桃抿嘴一笑,将点心放上去,退到一旁站了。
杨宪和笑道:“阿晏,你今日怎么竟把大画坊撑出来了,再不怕那季家老大撑着船堵在河上求你收他家的礼了?”
李云聪听了这话笑问道:“这又是何典故,还有堵着门求人收礼的?”
晏霜姿将茶点挪到李云聪手边,道:“三哥别听大哥打趣我,什么堵着求我,去年我给季家娘子看好了病症,季先生非说我诊金收的少了,其实哪里少了,都是照单收的,他是个一根筋的实诚人,心里偏过不去,几次要送东西到澄园,我不愿收,他又叫人专在河面上盯着澄园的船只,一看见了便要靠上来陈述这事,多礼的很,我都怕他了!可叫大哥逮着我的笑话了,都笑了我一年了!”
杨宪和见她一边说一边又发愁皱眉毛,哈哈哈大笑起来,李云聪也笑道:“还有这样的痴人,也是难得,我看定是那季家娘子的病症阿晏花了大力气,他才这样感激。”
杨宪和兀自笑个不停,道:“依我说你就该答应收下,季家世代锻刀铸剑,闻名江南,他们家别的没有,长刀短剑的管够,我看他也不能送你啥别的东西,说不得就是他的得意作品,遇上喜好藏剑的,想向他家求一把都求不来,你拿来藏上几年,可就身价倍涨了!”
晏霜姿道:“往年师父看诊,人家有因诊金不够送布料的,有送藏书的,送奇石花鸟的,后来轮到大哥,有送折扇的,送盆栽的,也有往澄园送吃食的,我若再去收些刀枪剑戟,以后大家说起来,这杨家师徒出门看诊,可就差锅碗瓢盆没收齐了!”
一席话说的李云聪也大笑起来,阵阵谈笑声中,画舫便靠近了一处渡头,芸娘才指挥着大家停靠了船,便听到一个声音道:“晏姑娘在船上吗?林某今日恭候多时了!”
芸娘探头一看,又是同光巷林家的二公子,他这几月都来了五六趟了,姑娘一次都不肯搭理他,他如今倒也真能忍,也不知是真心悔过了还是怎地。
晏霜姿也听到了喊话,不待杨宪和问她,招手叫来碧桃道:“你把人请到前厅去,待三哥他们安顿好了,我再去见他。”
碧桃答应着去了,李云聪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也不得问,船已停的稳了,众人便忙着把云廷抬下去,晏霜姿又领路,带着李云聪进了澄园大门。
杨宪和边走边同李云聪说道:“这园子原本不在秦淮河边,中间尚隔着荒地,还是阿晏做主把地买下来,又把园子扩建了,直通到渡头,病人不堪车驾颠簸,走水路来倒是稳当舒适些。”
几人过了影壁,穿过了庭院东边长廊,李云聪见庭院中花繁草茂,山石雅致,鱼戏绿波,端是好景致,又过了一条夹道,几人才到了一处小筑前,晏霜姿笑道:“这是修竹阁,此处清幽,且同廷哥儿治疗的诊室只隔了东面那道角门,十分方便三哥去看他,就请三哥安心在此暂住,外间我叫了秋水听差,三哥但有吩咐,只管唤她。”
秋水立在廊下向三人致礼,李云聪见她落落大方,又有园中修竹簇簇,桃李樱杏各色花木,郁郁葱葱,正房之外甚至还坐落一座二层小楼,上书“昭文轩”,竟是一处藏书楼所在,道:“实在太过周到了,阿晏安排的细致,廷哥儿的伤还需你多多费心,我实在惭愧!”
晏霜姿笑道:“三哥何故不安,我可是要收诊金的!你今日劳顿辛苦,又一路从老师府上到这里,不曾好好歇息,便请三哥先歇着,明日开始着手廷哥儿的事吧。”
李云聪又拱手道谢,对杨宪和道:“此番多谢兄长操劳,待伯娘同阿嫂回来,我当上门拜见问安!”
杨宪和道:“如此甚好,你只管放心廷哥儿的事,过两日同阿晏一道来见见你嫂子。”
待秋水引着他去安置了,晏霜姿跟在杨宪和身后送他到了门口,杨宪和想想还是停下了脚步,问道:“阿晏,你今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晏霜姿疑惑道:“怎么了,大哥?”
杨宪和笑道:“我看你再跟我装糊涂!三件事,第一,澄园虽方便,我那边善德堂也一样方便你治廷哥儿的伤,你一向疏淡,今日如何这样热情周到?第二,这画舫金贵的很,何曾看你拿它待过什么客人病人?碧桃,春晖,秋水都是什么人,说是丫头你可从不让她们伺候谁,知远来澄园,连丹青你都使唤上了,还说不是反常为妖?第三,那林家的娘子眼看要生了,你只把人藏在园子里,就是不让林二见,回回来了你只叫人打骂一通撵走,今日知远在船上,你怎么突然就不横了,还请他进园子,可也真稀奇,当初林二宠妾灭妻,叫晏回晏南蒙脸偷着揍了他两三回的人是谁?”
晏霜姿听他说完了,仍是不动声色道:“大哥想的忒多,我就是看三哥是大哥至交好友,才特别这样周到,往日何曾看见大哥有这样要好的朋友,自然要拿出十二分诚意来对待。至于林二么,如今我倒可怜他了,他还不知道他家娘子都想通了,她娘子说了,这以后啊他就只是孩子的爹,做牛做马给自己和孩子挣前程的人,爱宠哪个宠哪个去,左右是宗族礼法在上,他翻不了天,已打算好跟他回家去了。”
杨宪和被她回的没脾气,她要这样说,他总不能非要这丫头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况且他确信这两人是头回见面,并不相识,想了想,最后只能嘱咐道:“你当真这么想最好,你给我差不多点!我听说应天府近些年出了个新词,叫什么闺门纨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的头一个就是你,看着懒散,闺门里你都快横着走了,我可告诉你,任你有什么打算,知远是有官身有前程的,你不准胡来!”
晏霜姿安静的听了他训示,瞅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我能对他怎么样,你真多虑!
如此无赖,杨宪和只好不再和她说圈子话,又警告嘱咐了她一番,才转身出门走了。
注: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唐.韦庄.台城)
注:黄道天清拥珮珂,东南王气秣陵多。
江吞彭蠡来三蜀,地接昆仑带九河。
凤阙晓霞红散绮,龙池春水绿生波。
华夷混一归真主,端拱无为乐太和。(唐.殷尧藩.金陵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