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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从厢房回来，我手上拿着一套衣服，侯在那儿的阿兴说。小家伙只有两套换洗衣服。虽说张家是大户，总归不是贵族。闷油瓶就算是小少爷，也是最不被关心的那个。更何况不是。我在想，我该怎么弄到些大洋给他添置点东西。直接向张起灵要？这种事还是交给胖子好。他绝对立马给闷油瓶弄来几十套衣服，来源不明。呵，还真有点想他。
把衣服放到床上，我到屏风后去抱人，发现小家伙还是不听话地睡着了。双手从攀着改为了挂在桶外，这种姿势竟也睡得正香。我有点哭笑不得。捋起袖子把人从水里捞起来，单手抱着擦干，套上底裤直接塞进了被窝，然后，我坐在床边看着小家伙的睡颜发呆。原来那个在墓里成天浅眠的人，也有睡得这么不加防范的时候，我从床角扯过背包，掏出手机，理所当然地侵犯了闷油瓶的肖像权。很久以后，当我搂着闷油瓶指着这些照片调侃他小时候多可爱时，他总会淡淡地笑，那时，我总会很觉得自己看似多余的行为很值得。对于一个拼命想要与世界撇清关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照片更真实的东西能证明他的存在了。
趁着他睡觉的时间，我拿着他换下的衣服去井边洗。期间遭到不少周围母亲异样的眼神。妈的！没看过男人洗衣服啊！你家男人不洗衣服还不准别人家的洗吗？！嫁了一群不知道疼老婆的渣渣。我把手里的衣服拧干，使劲抖了抖，挂到晾衣绳上。
这时，院门口有人喊：“请各位前去用餐。”我回头，发现是阿杨那小子。我把手在衣服上抹了几下，向阿杨招了招手。他很快便走了过来。
“臻先生有什么事？”
“阿杨，我问你点儿事，你可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知道不管是怎么样的生活环境，别人家的八卦总是最好的调味品，所以我并不担心会被骗。我要问的不过是张家上下都知道的事，而且是没人会在意的事。
“您问。”
“海花他，从小怎么过来的？还是婴儿的时候，谁照顾的？”我在井边坐下。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足以让旁边几个女人听见。她们都在晾衣服，准备晾完去吃饭，听到我这么问，都看了过来。
明显这些女人知道的要详细的多。
“告诉我。”我看向离我最近的一个女人。那女人皱了皱眉，用一种非常淡漠的语气开了口。
“这孩子被他父亲带回来后一直丢在屋里，他父亲托了几个婶婶照顾着，有空了去换个尿布，喂个食。偶尔抱出来晒晒太阳。他父亲忙，三天两头往外跑。孩子就丢在床上不闻不问，也苦了那孩子，学说话也晚，会走路了也不爱玩。整天沉默寡言，一年到头连父亲也见不上几回。”
听完这些，我想要是再有人告诉我闷油瓶的其他往事，我都不会再有感觉了。
“谢谢。”我朝那女人笑笑。
“那孩子很听话吧。”女人望向我的屋子。
“嗯。特别听话。”我站起身向屋里走去，把一干人都抛在身后。
我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闷油瓶小小的身子。“海花，起来吃饭了。”小家伙在枕头上蹭了蹭，睁开了眼。抬手就揉眼睛，一边揉一边嘟囔：“臻叔拿衣服回来了吗？”看来是睡迷糊了。我望着眼前这个孩子。脑海中闪过一个婴儿躺在大床上哇哇大哭却无人哄抱的画面，一下就无奈了。不是难过，我已经不难过了，我现在很无奈。这样的孩子，我该怎么疼怎么爱，才能弥补那原本应是最幸福的时光。
小闷油瓶已经清醒了，掀起被子往里看了看，又把自己裹住，只露出颗头。
“臻叔，海花的衣服呢？”我突然就乐了。如果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闷油瓶，发现自己只穿了条底裤在我的被窝里会是什么反应？应该是伸出条腿踹踹我，引起我注意后问：“吴邪，我衣服呢？”一大一小一对比，实在是有趣。
“呐，在这儿。”我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衣服，小家伙从被窝里爬出来，拣起衣服穿上，小手和那盘扣斗争了半天。我很好奇刚刚他是怎么利索地脱下另一件衣服的。
“花儿，起来穿裤子，我给你扣。”我把裤子递给他，他站起来，套上裤子，在床上蹦跶了两下。我把他稳住，开始给他系扣子。小家伙一直低头看着，时不时抬头看我两眼又迅速低头，我觉得有点好笑。“花儿看什么呢？是不是觉得臻叔很帅啊。”我扣完最后一颗扣子，刮了刮他的鼻子，把他抱下床穿鞋。
“什么是帅啊？”小家伙对这个字感到很好奇。
“就是对海花很好的意思。”我直起身子，牵着他向外走。
“嗯！臻叔是最帅的人。”小家伙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我说。
我笑了笑，“那，花儿亲臻叔一下好不好？”我把脸凑过去。
小家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我脸上留了个口水印。
第一次和人这么亲近，不适是难免的吧。我知道小家伙已经完全信任我了。要获得一个从未被关心、被爱护的孩子的信任，太容易了。对他多那么一点点关注，便会被信任，小孩子又会把对自己好的人记得很牢，也许会记一辈子。但是，这个人是闷油瓶。他想记住我，可是，他能吗？闷油瓶的本性很善良，他和我一样不愿看到无辜的人受牵连受伤害。我对他好，他一定会记得，但是，失魂症允许吗？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未来，也有人像我一样希望他过得好一些，也对他好。我会不会被替代呢。
“臻叔，我们不是去吃饭吗？”小家伙握着我食指的手紧了紧。
“嗯？”我一愣。这是哪儿？
“臻叔不识路，海花带你去。”小家伙晃了晃我的手。
“好。”我揉了揉他的头。感觉又回到了墓道中。闷油瓶总是在前头给我们开路，而我总是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被他保护，作为一个男人，我太弱了。唯一有机会和他并肩也只有在地上。
闷油瓶拉着我跨过一扇扇院门，就像跨过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生死一样。每一步都沉重而又令人安心。果然是我欠他的。
于是，这顿晚餐，我俩都吃得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