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沧澜之镜(上)(1 / 1)
无良作者君终于爬回来更文了!看在某无良奉上这么肥一更的份上,就原谅了我吧~光线照进冰叠山下静寂的宫殿,照见那明镜台上的白衣男子。
男子面容平静,仿佛洗去了平日无忌戏谑,留下照耀几百年的浩浩月光。
高台边有侍者垂手而立。他们知道高台上端坐的,是这宫殿的主人,却不知他们的主人,此时方从几百春秋外奔袭而至。
有侍者走近高台,向他的主人禀报:“郡主已动身。”
男子阖着的双眸猛然睁开。
五月十三日,龙荻以兽魂之事请连王,王允诺。次日,龙荻携兽魂双珠出冰叠,礼贺北寒建国。……
他开启沧澜之镜,回见当年恩怨初结之景象,与之纠缠的一切都以其精魂重新回归。直到有人从这镜中将镜子打破,镜像碎,恩怨了。
他是龙祁。连王龙祁。后来是,从前也是。
此次开启沧澜之镜,他不过是想让时间停在龙荻离开之前,可终究没能如愿。
沧澜之镜,本来就有诸多变数。
龙荻,是他胞妹。
当年龙荻与寒王相恋,他默许。
当年龙荻将冰叠一派宝中之宝兽魂双珠赠与寒王作建国贺礼,他默许。
当年龙荻弃门派弃长生不老之术嫁与北寒太子,进而登北寒后位母仪天下,他默许。
当年龙荻乞他将冰叠苍州让与北寒作国都,他默许。
……
后来她最后怎样凄绝的眼神,后来北寒是怎样一步步将龙家置于绝境,几百年,他已记不太清了。
如今他不想后悔什么,不想怨恨什么。他只是感到无尽的悲伤。
罢了,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殿下。”
他的眸光落在那侍者身上,像是开了一朵冰棱花。
“有弟子求见。”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龙祁便神色一凝。
门口飘过一抹月白色的衣角。
来人是,冥昭?
龙祁与冥昭的交情全都是镜子外面的事。冥昭少时曾得他指点。听说冥昭后来常在琅琊山冰洞中练功,他想大抵是这个缘故。但无论怎样,冥昭从未拜他为师,他也从未收冥昭为徒。
沧澜之镜,真是有趣呢。
两位衣袂飘飘的男子,一位在高台之上,一位在高台之下,在彼此的眼眸中都看见了洞明的了然。
龙祁的唇边漾开笑意:“何事?”
冥昭笑得轻浅:“是否有什么东西需要追回?”
龙祁笑意更浓,便有一团月华冉冉而生:“去吧。无须本王再多言。”
他目送冥昭飞一般地离开,良久,又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北寒一处幽蔽的树林。
层层树叶间漏下斑驳日影,窥见几个席地而坐的人。
气氛肃穆,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会议。
“明处南北阵营势均力敌,暗处我们也与北寒相持不下。现在的情况,最是危险。”龙祁说道。
现在的情况可不是最危险么。越是滴水不漏的僵持,越有可能爆发突如其来的浪潮。而一旦爆发,则定大局。
没有时间等待。
龙祁接着说道:“我有一法可以打破死局。不知诸位愿不愿尝试。”
兰渃略略挑眉,一双杏眸映波光明亮:“但说无妨。”
“我这里有一面沧澜之镜,可以使人回见当年恩怨初结之景象。”
兰渃与冥昭对视了一眼。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
“是我们所有人都能看见吗?”
“岂止是能看见,还能亲历。沧澜之镜一旦开启,当年恩怨在这世间残存的一切都会卷入其中。镜中的你是你,也不是你。正如恩怨是当年的恩怨,又早已不是当年的恩怨。镜中的天地会不停运转,直到有人从镜子里把它打破。”
兰渃沉默。
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但只要能看见过去,甚至亲历过去,便可能对过去进行最彻底的救赎。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她十指攥了攥,又看向龙祁:“那我腹中的孩子呢?”
“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要你在镜中保护好他。”
兰渃掀睫,看了冥昭一眼。
冥昭会意,报以微笑。你说怎样就怎样。
兰渃闭了闭眼睛,屏着呼吸许久,似乎花费了很大力气,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事到如今,向前冲是唯一的退路。
为了天下,为了或许可以的,一世安宁。
揣摩罢那些玲珑心思,龙祁淡淡地笑了。
这镜中乾坤,便拭目以待。
——
兰渃觉得,没有比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公主府的榻上更让人觉得诡异的事情了。
淡纱帐,梨花窗,冷梅香。
“疏影暗香?”
“公主。”
听到回应,兰渃猛然一醒。这不是疏影暗香!
果然,走到她面前的是两名陌生的侍女。
兰渃闭了闭眼睛。
这场景再熟悉,毕竟是沧澜之镜中景。她是她,也不是她。
那么她究竟是谁?
正思索着,其中一名侍女笑问道:“公主方才在唤什么?”
兰渃坐起身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又不禁喃喃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另一名侍女闻言,又见她眉间掩不住淡淡惆怅,便说道:“公主是做了什么好梦罢?”
兰渃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仍似带着怅然地问道:“本公主是谁?”
两名侍女笑着伺候兰渃更衣:“您是武安长公主啊。”
这么一说,兰渃便心思通明。
《南清国史密稿》中第一次出现“北寒”二字的时候,正是清武安在位之时。
妆镜初开,照见属于兰渃的脸庞。
兰渃放了心。龙祁之言不假。
兰渃一边更衣,一边状似漫不经心道:“今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北寒二皇子将香无痕公子带往北寒,今日启程。”
兰渃更衣动作一顿,道:“怎么这么快?”
“北寒二皇子要将香无痕公子带回北寒审问。听说北边催促得紧。”
兰渃立即道:“动作快一点。本公主今日要去见一见北寒二皇子。”
“可是北寒二皇子说不定已经动身了……”
“那就追。”
“可是您有身孕啊,万一……”
兰渃弄簪的手又一顿。
下一刻,那侍女感到一束锐利的目光笼罩了自己:“有何不妥?”
侍女小声道:“万一您赶太急了对身子不好……再有,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兰渃理了理衣服,顺便扫了一眼自己四个月的腰身:“不会。”
但是这事儿,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孩子,是谁的?
是谁的?
兰渃忽然发现自己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镜子外面肯定是她和冥昭的。镜子里呢?
——
镜外。
羽夕将刚读完的信纸“啪”的一声扔在一边,脸色略微暗沉。
这几日他一心都在这边战事和那个鬼丫头,懈怠了北边的事。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日便起了变化。龙祁来信说他开启了沧澜之镜,他本人和兰渃、冥昭等人都要去镜子里,一段时间难通音信,叫他不要挂念。
龙祁他羽夕没见过,但他知道是个什么人物;沧澜之镜他羽夕也没见过,但龙祁都告诉他了,他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龙祁把兰渃冥昭他们全打包带去了北寒,现在又是龙祁开启了沧澜之镜。
他觉得他像个局外人。
忽然,羽夕按着信纸的手被一团温热包住。
伊湄咯咯笑着,轻轻摩挲着他的手。
今天她太高兴,高兴得兴奋劲儿半天都缓不过来。
“生什么气呀?你也想去那镜子里面?”
羽夕瞥了她一眼,本想叫她一边玩儿去,话到了嗓子眼却转了弯:“你想我去?”
“想啊。”伊湄笑得更灿烂了,“你们都去那镜子里了,镜子外面的事就全归我说了算了!”
羽夕的眸子微微眯起。
“唔,我还可以代任南清帝玩玩,要多找几个男宠……嗯,你们最好待在那镜子里边别回来了,这样北寒那几个死不透的大概也出不来,这样我就趁机把北寒也收了,嘿嘿……然后我广纳后宫……”
伊湄的和谐的暖洋洋的梦忽然被背后微凉坚硬的触感惊散。
羽夕将她推靠在墙上,脸色阴骛:“你想让朕一辈子不回来?嗯?还想广纳后宫?”
伊湄却伸出双臂娇娇地环住他的脖子:“所以陛下您不去就好了啊。”
羽夕端凝她半晌,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伊湄的目光褪去了笑意,留下一泓清澈:“担心他们吗?担心也没有用。再说他们不会有事的。日月齐光可都在那什么什么镜子里呢。”
羽夕又默了一会儿,嘴角终于现了明朗:“你有几句话说得深得朕意。”
伊湄又笑,那笑离羽夕已经很近,近得她的气息一下一下,带着少女的柔软和芳馨被他感知。
他看着她,目光极为认真,好像二十多年都不曾这样认真地注视过一样东西或一个人。然后他轻轻揽住她的腰身:“你可愿,做南清皇后?”
伊湄顿时愣了。
这是什么剧情?
羽夕望见她眸子里忽然凝住的波光,眼底醇然之意又深了一层:“你可愿做南清皇后,独步后宫,母仪天下?”
伊湄使劲眨了眨眼睛:“你真没开玩笑?”眼前的这位真的是皇帝吗!
“君无戏言。”他搁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你应不应?”
她一双美眸透亮:“你真打算空置六宫?一辈子?”
他笑:“这有何不可。历代瑶王不就如此。”
她嘟嘴:“你又不是瑶王。要是你以后改主意了呢?”
他很真诚:“万一如此,那就任你处置。”
她继续嘟嘴:“我一个弱女子到了南清,又没权又没钱,怎么处置你堂堂君王?”
“你若到南清,我便将一半禁军给你掌管。”
伊湄听说还有兵可以玩,这才喜笑颜开。
羽夕望着她那明艳的不断晃动的红唇,不禁俯下身去,以吻覆上。
是啊,伊湄。
我为何要那样局限自己。
江山如画,美人在怀,这才是我的天下。
乾坤苍茫的天下。
——
沧澜之镜。
寒溯凌已经携香无痕动身,情况紧急,兰渃也没有时间琢磨自己的事情。这沧澜之镜里都是怎么一回事,她慢慢地都会知道的。
她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一袭滚金白裙曳地,一派长公主威仪。
她平声吩咐下人:“牵马来。”
一边的侍女连忙劝阻:“殿下万万不可啊。”
兰渃蹙了蹙眉:“无事。”在镜子外面她不知道骑了多少次马,不也没事么。
侍女态度坚决:“您不可以骑马!如果您一定要去的话,请坐马车!”
“好吧,坐马车。”兰渃大步跨出门去。她没时间和这呆丫头耗着。
……
清晨的丰州大街已是车马往来,人声喧嚣。沿街的店铺最是繁忙。这个时辰,开门营业的准备工作刚刚做完,今天的第一批顾客就到店里来了。
“老赵,来两斤瘦肉。”
“哟,小郑,今儿怎么这么早啊?”
小郑搓着手掌,笑得憨厚:“今天晚上好几个哥们儿要来看我,我早早备些吃的晚上好招待他们。”
方聊了几句,老赵的瘦肉就切好了递到小郑手里。
小郑拿出铜钱来结账:“您拿好了……”
话音未落,只听小郑背后呼啦一阵狂风呼啸,一霎酒旗衣襟一齐翻滚,吓得小郑一个没拿稳,铜钱丁零咣啷响了一地。
老赵看得两眼发直:“刚过去的那是个啥?”
沿街店铺里已有好些人跑到大街上嚷嚷:“霍!谁家的马车这么快!”
马车上的侍卫侍女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前怎么不知道长公主殿下还有这一手啊?
马车里的兰渃很淡定。她以水线引骏马一路向前,骏马被那水线牵得难受,自然要玩命地跑。
不这样怎么着?她可是去截人的!
疯跑的马车很快就出了城。
刚一出城,兰渃就看见了前方官道上远远的一列黑骑。
哟,追上了?兰渃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列黑骑也认出了长公主车驾,更加快马加鞭往前面赶。
北寒的马那都是天下最好的马。不过兰渃还是对自己的水线有信心。
好马跑不过疯马。黑骑眼看着与兰渃的距离逐渐缩短,当先一人率先勒马,调转马头。
“拜见南清长公主!”
逼停了北寒黑骑的兰渃却是脸色阴沉。
寒溯凌和香无痕不在这里。
她望了一眼微染一层霭色的天空。
寒溯凌要么还在丰州城中,要么先一步走了。
她现在单枪匹马,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腾云驾雾追上去也没有用。
还是先派人去通知一下南清帝自己的行踪吧。
马车仍然在路上疾行。
兰渃卸去了水线的牵引,马车的速度恢复到正常水平范围内。
现在她是兰渃,也是清武安。有了这身份,她只需向南清帝打声招呼,便可驱车一路直抵苍州。既然是长途,那就不能让马跑坏了。
据《南清国史密稿》记载,清武安乃嫡长公主,从小聪颖过人,深得前南清帝后喜爱。无奈南清帝位传男不传女,清武安再才华横溢,也最多只能混个南清长公主当当。不过清武安的亲弟弟,即现在的南清帝势力很弱,清武安实际上仍然权倾朝野。
兰渃已经可以肯定羽夕没有到这镜子里来。若这里南清帝换成羽夕,寒溯凌是不可能带走香无痕的。羽夕同样也会出手阻拦。
她也忽然有些明白了沧澜之镜的安排。清武安是南清方面的真正代表,南清帝不是。这便是羽夕没有来的原因。
然而清武安的时代,北寒二皇子这个人物并没有什么份量,香家的地位也并不重要。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寒溯凌和香无痕进入沧澜之镜后都没有改变身份。
这的确匪夷所思,但也许根本就没有道理可循。龙祁也说过,沧澜之镜本来就变数颇多。
那么龙祁他本人呢?
冥昭呢?
还有瑶国那边呢?
思绪逐渐游至之前的疑惑,兰渃微微皱起了眉。
此时她的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眼前的车门帘依稀晃动,几声说笑,几点日光晶莹。
帘子那边的答案,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她开不了这个口。
罢了,若是苍天有意,早晚会让她知道。
也许下一刻就会知道。
现在最打紧的,是她下一步怎么办。
今日的动作未免不叫寒溯凌疑心。可以想见,若寒溯凌和她一样从镜外而来,带着现实中的记忆,说不定现在已经洞察了她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他必然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不论怎样,到了苍州以后,弄清楚香无痕的位置都不会是什么费力的事情。有的人,无意或者有意,都会让她知道。
她知道了以后又怎么办呢?
没有可靠的势力做后盾,也没有合作伙伴,兰渃想把兽魂珠从苍州带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斜斜地倚着软座,一手托腮,目光似乎透过车窗的帘幕看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忽然,前方探路的侍卫来报:“报告公主,前方发现一处打斗痕迹!”
兰渃浑身一僵。
往生记忆,滚滚而至。
“快,顺着痕迹走!”
她想辨别自己方才的声音有没有显出情绪的颤动,却听见自己骤然乱了的心跳。
车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兰渃撩开车帘向外看,果然看见新鲜的血迹一路延伸。她的目光随着那血迹一路走去。
直到,遇见那个,墨色的身影。
那人正蹲在路边,模样不忍直视——
像个刚被开除的屌丝……
他身上沾满了尘土,眉心微蹙,似乎在懊恼什么。
贴身侍女瞧见那人没有不目瞪口呆的:那,那不是……
兰渃却笑了,笑出了声音,笑得眼角晶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模样太滑稽。
蹲在路边玩草根的那位好像听见了她的笑声,向她这边看来。
然后,在早已停下的马车的车窗边,绽开了一个标志性的琅琊花式的微笑:“第二次半路搭你的车了哦。”
死寂。
在侍卫们侍女们从震惊中醒悟过来赶紧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成驸马的准驸马爷行礼的时候,墨衣男子已经一阵风似的坐在了兰渃旁边。
兰渃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你没事儿吧?”
冥昭把自己全身扫了一眼,抬头道:“我那么容易有事儿么?”
“喂,你现在是什么人?”
冥昭愣了一下,笑道:“唔,我是那个老祖宗的徒弟。你呢?”
兰渃嘿嘿一笑:“本公主乃当朝武安长公主。还不快快行礼?”
“行礼就免了吧。还有,那个什么武安叫得太难听。”
“嘻,随你怎么叫都行。”
“渃儿……”
“冥昭……”
“渃儿……”
“冥昭……”
“小渃儿……”
“冥昭昭……”
……
侍卫们侍女们默默听着这诡异的对话,默默地擦掉吓出来的冷汗。他们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这俩主子……什么时候……这么不正常了……
……
车厢内的温度终于恢复了正常。
“武安长公主驸马乃南清贵族,一介书生,与长公主恩爱一世。如此说来,你的身份是沧澜之镜的安排。”兰渃说罢,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温柔,“还有他的身份。”
刚才侍卫们侍女们的反应让她对孩子身份的问题彻底放了心。
冥昭瞟了一眼她的动作,唇角勾出一抹笑来,又淡淡说道:“龙祁还是那个龙祁。”
兰渃停了停,道:“这也在理。或许若没有活过几百年的他,就无法开启这沧澜之镜,回到这年。”
冥昭略略点头,说道:“龙祁已自立为连王多年,长年驻在北疆,时间久了便自成门派。我此时的身份便是他门下弟子。我们借沧澜之镜回到了这年不错,可惜时间点不是最佳。此时龙祁已经将兽魂珠送给了寒溯凌,让他带给北寒帝,然而镜中故事不免生变。兽魂珠半路被香无痕拦截,故香无痕带了兽魂珠回南清。”
兰渃不由得凝眉:“就算羽夕没到这镜中,南清怎么会同意放香无痕走?”
“南清帝此时并不知道兽魂珠的事情。寒溯凌是以香无痕母丧之名带香无痕走的。”
如此熟悉而凌乱的剧情……
“现在两颗兽魂珠都在北寒皇族手中。所以龙祁派你下山拦截?”
“是的。”
“为什么偏偏派你下山?”
冥昭优雅地微笑了一下:“因为整个门派除了龙祁本人就没有人可以和我比轻功。”
……兰渃直欲一巴掌拍死他。
然而她并没有,只是呵呵笑道:“可你也没有拦到寒溯凌不是么。”
仿佛被刺扎了一下的冥昭笑容未褪:“按时间来说,现在北寒都城还未迁至苍州,寒溯凌带着香无痕自然不应去苍州。可后来我意识到,寒溯凌走的正是去苍州的路。待我发现,已暂时追不上他了。”
兰渃不语。
事情的确奇怪得很。这个年代的北寒,都城竟然成了苍州,寒溯凌竟然成了北寒二皇子,难不成北寒帝也成了寒傲绝?
冥昭把自己弄清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兰渃听罢,说道:“龙祁让我追回兽魂珠,我却至今都没有见着携带兽魂珠去见北寒帝的龙荻郡主。她如今在哪里?以她的武功,又怎么会使兽魂珠被香无痕所劫?”
“或许她已经回龙祁那儿了。”兰渃望着他,在他清潭照影的目光中看见彼此了然。
沧澜之镜的因果在龙荻这里断了。北寒帝不是她爱着的那个北寒帝,而是与她素不相识的寒傲绝。镜子已经阻断了她成为北寒皇后的路,因而龙荻只能回到龙祁身边,继续做她的郡主。
沧澜之镜在这里已经断了后世的恩怨。所有前后冤孽,都已汇于此镜之中。
“我们想要见龙荻郡主一面应该不难。”兰渃顿了顿,又道,“龙祁在冰叠山醒来,北寒皇室可知道?”
“大约是不知道的。”冥昭笑意悠然,此时竟有了些清辉的味道,当真是连王门下弟子一般,“连王宫深居山内,地势极高,四周极寒,与外界难通音讯。何况现在的苍州可能就是镜外的苍州。几百年来连王宫废弃已久,苍州的人更不会在短期内关注那里了。”
“现在不知道,迟早还是要知道。”兰渃微微一笑,“寒溯凌想必知道了我的存在。这样,我们便不用担心他立即使香无痕失去价值,便有机会先上冰叠山去见一见你师父。”
——
冰叠山,连王宫。
外面阳光正好,映得窗外雪峰光华灼灼,也映得整座宫殿冰雕玉砌般透亮。
宽阔的宫殿里回荡着女子柔美动听的声音:“哥哥今日怎么如此高兴?”
白衣的男子抬眸望她,笑容又深了一层:“今日将有贵客来访。”
他要谢谢这沧澜之镜,它让龙荻回到了连王宫。
他更要谢谢冥昭兰渃。他不曾提及的是,没有日月齐光,就算沧澜之镜为连门之宝,他也根本无法开启它。
而这镜中的未来,还要靠他们。
那日冥昭将遇见兰渃的事情通知他,他便立即派出雪山白鹄去接他们二位。其余闲杂人等统统不要。论打下手的,他冰叠山多的是。
如此,冥昭兰渃乘着巨鹄一日一夜便可到冰叠山。
在这沧澜之镜中,就是要和时间赛跑。路途上时间的花费,能省则省。
龙荻在龙祁的对面坐下,一双眸子柔柔地看着他:“那贵客便是南清长公主?”
见龙祁点头,她又道:“一直有一事想问哥哥。哥哥本来决定了要把兽魂珠送与北寒帝的,怎么突然改了注意,而且要与北寒作对?”
龙祁凝视着她微蹙的眉心,半晌道:“兽魂珠尚在你手之时,便引来那些尘世俗子争抢,可见使兽魂珠落入尘世后患无穷。如今兽魂珠在北寒手上,本王自然要找北寒讨回。”
龙荻略略点头。
忽然听人来报:“南清长公主到。”
龙祁龙荻起身迎接。
苍苍雪山之下,一黑一白二人并肩而来。
墨衣男子颜如天边霞,白衣女子貌比崖间花。
这一双儿女,便是造化之所钟。
主客相互见了礼。冥昭依然以师徒礼数。
兰渃想着龙祁能得冥昭真以师徒礼数相待,他老人家一定痛快极了。
四人在大殿就座,有连王弟子前来倒茶。
兰渃定睛一看,见那弟子竟是龙如月,不由颇为惊诧地看了龙祁一眼。
龙祁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谁知道沧澜之镜把如月也带进来了,还让她成了他徒弟。
还有龙成也进来了呢。
两边把各自所见所思拿到一处对照,兰渃冥昭还未开口询问,龙荻先惊讶道:“劫去兽魂珠的那公子气度不凡,竟这么容易被北寒二皇子控制了。”
兰渃又一次惊诧了。这位龙荻郡主不是应该很厉害的吗?难道是香无痕真的很强大?都不像啊。
龙祁说道:“无痕公子原本功力极深,现在他得了兽魂珠,自己所用功法与兽魂珠又不是一路,大概此时已被兽魂珠所限制。”
龙荻闻言,轻叹了一声:“‘贪’这个字果然狠毒。”
冥昭的目光从龙荻转到龙祁身上:“殿下秘密保护兽魂珠多年,可知用什么办法能确定它们的位置?”
龙祁苦笑:“没有办法。只有兽魂珠的持有者知道它们的具体位置。我们要把它们拿回来,也只能去找姓寒的。”
兰渃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艳色:“要去找寒溯凌?呵,本公主这里积压许久的账还没跟他算呢。”
冥昭立即道:“到时候我与连王殿下就直接去寒溯凌起居的宫殿寻人吧,长公主殿下在外墙附近接应即可。”
兰渃美眸瞪大:“你……”
冥昭不紧不慢的声音依然不停:“郡主愿不愿意同去寻寒溯凌?”
兰渃气愤了!兰渃要暴走了!
龙祁望着兰渃,轻笑道:“冥昭弟子说得对。长公主有孕在身,还是把寻寒溯凌的事交给我们吧。”
龙荻听说兰渃有孕,便说道:“长公主身子要紧。本公主还是与你一起吧,有个伴也好些。”
兰渃真是要郁闷死了。
然而面前的三个人已经把分工安排妥当,还头头是道的,她寡不敌众,此时要抗议也没有什么卵用。
龙荻看着兰渃这副模样,不禁笑道:“长公主莫置气,你驸马也是为你好呢。”
兰渃还沉浸在气恼之中,闻言想都没想抬头便说:“谁是我驸……”
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她在镜中的身份好像是未婚母亲来着!
话说出去了自己脸上不好看,不说心里又窝着火,现在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的,憋得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龙荻笑道:“长公主别太见外了。冥昭是我们府上的弟子,他与你的事情本公主还不知道?现在除了没办那个小仪式,他哪一点不是你驸马?”
兰渃不语。是《南清国史密稿》没有记载真相,还是沧澜之镜改变了事实?
罢了。不重要。
冥昭也凑过来,虚揽住兰渃的肩,亲昵得有点恶心地说道:“嗯,仪式也会很快就办的。”
换来的是兰渃一声怒吼:“滚!”
——
镜外。
虽然敌军暂无大动作,身为军中将帅成天在营帐里腻歪也不是个事。
下午羽夕便到军中理事去了。伊湄又爬回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一觉便睡到了日落西山。伊湄用罢晚膳,还不见羽夕回来,这会儿也觉得百无聊赖,实在坐不住,就出门到军中去溜达溜达。
余晖沉金,北望山野间一片烟霭,朦胧依稀,倒也颇有意境。
伊湄在朱雀营中转了一圈,最后在营外一处山头上驻足。
高处衣襟摇动舞乱缨上流苏,便衬见那人如一尊战神雕像,俯视着即将暗寂下去的土地。
她的目光凝在北方的天空,久久不动。
按照龙祁的说法,他开启沧澜之镜,所有相关的人都会被动卷入其中。龙祁动作的保密性不容怀疑。北寒的那几位此前应该对龙祁的这番动作毫不知情。因此,北寒军中主帅应是突然消失。可就今日情况来看,北寒军队依然严整,阵脚未乱,丝毫不像无主帅掌管的样子。
扶桑公子尚被软禁在遥远的苍州,北寒帝和寒溯凌又不在军中,北寒还有谁有能力在此镇军呢?
伊湄想不出答案。
她轻舒了口气,摇了摇头,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一道声音忽然响在头顶:“伊湄姐,伤可好些了?”
伊湄抬头看向那青年,露出一个微笑:“好多了。”
琅银也笑,并在离她几步远处坐了下来:“听说南清帝去看过你了?”
伊湄低低的应了一声。
琅银默了默,又道:“这战事结束以后,伊湄姐有什么打算?”
伊湄垂睫道:“回国。然后看南清帝怎么说。”
琅银转头,清亮的目光落在伊湄身上:“南清帝打算娶你为后?”
“这事八九不离十了吧。”
“那朱雀营呢?”
“瑶国的一切听女王陛下安排。”伊湄抬起头来,目光宁静而悠远,“无论如何,我楚伊湄不敢辜负家国养育之恩。”
琅银咧嘴一笑,不再说话。
晚风拂过,拂拭东边一片月色。月色之下,远山群树陷入了更深的色泽。
南北两边的军营都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好像这里从未起过战事,从未血流成河。
伊湄的目光却忽地一定。
不远处小山谷的树丛间,有什么东西在簌簌地移动。
琅银也注意到了那动静,亦屏气凝神。
伊湄很快分辨出那黑暗中的东西是策马飞奔的人。
还是一名女子。
再仔细看,伊湄的表情起了奇异的变化。
琅银也有些惊疑。他低声道:“居然是北寒大公主!”
伊湄点了点头:“好久没见着她了。这么大晚上的,她干什么呢……去瑶国?”
琅银心中警兆一动。寒拂烟正是在往瑶国的方向走。
这种时候,寒拂烟偷偷摸摸地去瑶国,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纵使她性格轻狂,现在有胆子单枪匹马而行,其中更加有鬼。
伊湄攥了攥手心,意外攥出些许冷汗。
她思索了一会儿,果断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交到琅银手中:“我这就跟上去看看。你把这朱雀营令符交给南清帝,告诉他朱雀营暂由南清管辖。”
“是。”
“再告诉他,不必为我担忧。进了瑶国国界我办法多的是。”
“……是。”
伊湄抿了抿唇,又深深看了琅银一眼,这才鹞子似的一个翻腾,消失在了黑夜里。
琅银看着寒拂烟远去的方向,捏了捏手中的东西。
撞在我们瑶国朱雀大将军手里,这就是你的命数。
——
沧澜之镜。
巍峨的宫殿上方碎裂的天空也显示着暮光的消散。
高墙之下,一方岑寂良久的阴影里,有人仰头望天。
——数星星。
仰着头的兰渃穿着一身黑衣,俨然杀手模样,表情却是又无辜又悲催。
今夜连王门下弟子暗中集结随时待命,就因为她是个孕妇,龙祁冥昭他们就独独把她撂在这没个人影儿的地方。
她本来还有争取的机会,没成想前几天忽然肠胃不适。冥昭对她孕吐那会儿尤其心有余悸,这下彻底掐灭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兰渃真的很想仰天长啸:我现在肠胃好了吃麻麻儿香好不!
黑暗里还有人轻轻地笑:“公主身子要紧。”
龙荻感到兰渃瞪了她一眼。接着,一阵嘈嘈碎语就传音入密咒语一般扑面而来。
“不就带个球吗?多大点事呀?眼看四个月了,我也没啥不舒服,肚子里那货也没啥不好的……孕妇就应该每天关禁闭似的关在屋子里了?那才是虐待呢……郡主呀你是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郁闷。寒溯凌是什么人?寒溯凌可是我这么多年的死对头。现在杀到他家门口了我居然没办法和他面碰面大战一场……”
龙荻拍了拍兰渃的手背,以示安抚:“我们在这里守着也是策应他们,又不是闲人两个。”长公主那些想法她怎么不知道。还说自己正常呢,长公主这样滔滔不绝,越听越是典型的孕妇。
兰渃砸吧砸吧嘴,暂时消停了。
龙荻见状,连忙引开话题:“向来不闻北寒二皇子名声,他怎么就忽然独自出了北寒去劫兽魂珠?北寒帝何时这么器重他的二皇子了?”
兰渃幽幽道:“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一直都是。”
夜色静静,檐牙上的狻猊一动不动。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追赶寒溯凌的情形。她知道冥昭废过寒溯凌的武功。寒溯凌那时走得那样快,很可能是恢复了。
沧澜之镜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一个人。难道寒溯凌承袭了什么他祖宗的功法?那可就不大妙了……
兰渃忽然心神一醒。
她转头看着龙荻,一双眼睛灼灼发亮:“你刚才看见什么东西没有?”
龙荻因她这语气顿时也紧张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吗?刚才没有注意。”
兰渃的视线重新回到屋檐、墙角、回廊。
“再看看。”
不多时,兰渃和龙荻就发现了异样。
对面不远处的回廊里,有一个雾一般的黑影匆匆而过。
兰渃一把扯过龙荻,便向那边飘去。
龙荻急急传音入密:“不是的怎么办?”
兰渃头也不回:“不是的就返回。”
龙荻默认。
一阵清风旋来,那黑影似乎嗅出了其中的特殊气息,动作更加轻捷迅猛。
兰渃紧盯着那黑影,逐渐地,终于确信那正是寒溯凌。
因她对敌人的了解,已经刻骨铭心。
可是寒溯凌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在他的宫殿么?难道冥昭他们没有劫住他?
前方的黑影时隐时现,兰渃没有太多精力分心去想明白这些困惑,也没有办法想明白。
他穿过漫长而曲折的回廊,踩过地上斜斜的一片树影。
她们飘过黑瓦铺成的步道,斑驳了地上斜斜的一片树影。
他跃过层层玉砌的台阶,像鸟雀一样飞过。
她们跃过层层台阶的上空,像鸟雀一样轻盈。
他转过白玉的栏杆,倏忽消失在拐角。
她们转过屋檐的急刹,倏忽转了拐角。
他闪过森严的高墙围就的天井,踏破一地月光。
她们闪过森严的高墙的顶端,未扰一地月光。
他潜过窄窄的侧门,在迷宫似的建筑群中穿梭。
她们飞过那宫宇上方,俯视他在迷宫似的建筑群中穿梭。
他足尖点过御花园中的湖水,腾起一层细浪。
她们足尖点过御花园中的湖水,画出两道流光。
他穿过蕃茂的树丛,摇得簌簌轻响。
她们穿过繁茂的树丛,卷得一袭花香。
……
突然,眼前的墙上,一片炫目的光线爆开。
黑影步伐一顿。
兰渃龙荻齐齐愕然回首,却见她们来时的方向,那座高耸的宫殿像忽地点亮了所有宫烛,掀开天幕的紫色,霍地燃起了整个皇宫,以及整个苍州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