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血与阴谋(1 / 1)
兰渃公主的微服私访圆满结束。
白杳原还以为她这侄女儿要提出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计划,却不料那丫头三两句话跟她说了一个小官的调用问题之后就说她要会琅琊山了。
白杳难免有些失望:“你不多住些时日啊?”
“我早就说了我有很多事要做。再说,以后住这里的时日长着呢。”兰渃瞟了一眼暮翩,然后暧昧地一笑:“而且我不便打扰您,可不是?”
白杳把这当个笑话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暮翩可是气得胡子一吹一吹的:“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上次也就罢了……”
只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较真儿。
“丫头,别急着走,我还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您老人家?”
没有听见暮翩的回答,她回头,一眼看见他摊开的手心。
手心里,一块岩石,明显有烧过的痕迹。
“这是在你父皇驾崩之处的地面找到的。”
兰渃心头一震,余光里看见众人脸色刷白。
谜底,就要揭开!
她闭了闭眼,努力保持镇静:“它被烧过。”
“你父皇会御风诀。这很正常。”暮翩将石头放在一边的案几上,“但是你们看。”
白杳兰渃冥昭一众人等都凑了过去。
近看才知,那石头上布满了一道道印痕,极像是野兽的利爪划过。虽又经过十数年沧桑,那爪痕却依旧清晰可辨。
就算是虎豹,平时走动时指爪也是藏起来的。在地面岩石上留下痕迹,定然是在发怒狂奔。
深深的印痕将岩石割得体无完肤,寸寸,滴血。当时野兽有多少,情况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皇兄当时是受寒傲绝之邀去谈判。他一去,就再没回来。”白杳微颤的声音打破死寂。
“那十有八九是个骗局。”暮翩眸光深不见底,“是不是骗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其实兵戎相见了。”他停了停:“这么多野兽,定然是寒傲绝招来的。至少也是他做的手脚。”
“御风诀能生无尽火,瑶王却依旧不能抵挡野兽。”琉璃光影中一丝清明,“蹊跷。”
“你小子很敏锐。”暮翩赞许地看了冥昭一眼,“依我推测,白曜天当年是日月齐光之日,会御风诀,自以为无事,便动火去烧那些猛兽。不料那些猛兽都是成了精的,大火烧不死;放的火却把四处草木点着了。若是如此……寒傲绝,是不会给他机会的。”
这不止是惨烈,这是非常惨烈!
兰渃咬着牙想,看寒傲绝那模样,竟和蔼得像慈祥老爷爷。他隐藏得够深的!往后她不可再小看这个仇人!
与此同时,她感到脊背一凉。那样的心,那样的设计……有多少事,能逃过那双眼睛?
白杳在一旁沉默着,早已红了眼眶。
而冥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兰渃郑重道:“多谢法师。渃儿一定将这一段谨记在心。”
兰渃的确是不回琅琊山不行了。算算日期,估摸着梅花卫已经到了琅琊山。
那一次和寒溯凌交手的险情,不仅对她,而且对所有梅花卫来说都是一种洗礼。这群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想必已经看清了这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因这场真正的冰雪而脱胎换骨。
兰渃期待着与她们相见,期待着见证她们的升华。
梅花凌寒,凌寒而傲霜斗雪不谢者,真梅魂。
伊湄吵着嚷着要与兰渃冥昭同行,理由是在瑶京太无聊。兰渃想了想,就答应了。毕竟这位长年都是流浪人士不明人口,比较自立,是个省事的主,多她一个也并不麻烦。可惜伊湄她爹不知怎的知道了这事,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兰渃只好作罢。然而,后来听说楚家连着好多天都鸡飞狗跳的。
说起回琅琊山,冥昭是一脸兴味。
“琅墨他们应该也回琅琊山了啊。”他目光悠远地摸着下巴,“有好戏看了。”
伊湄呆呆地问:“什么好戏?”
冥昭笑得意味深长:“三角恋的好戏。”
哇呀,原来又是这些风花雪月卿卿我我的……伊湄脸红得也很意味深长。
很远的某地,琅银,打了个寒噤……
——
马车,颠簸。
与高位相抵的,便是闲暇。
缚天下于指掌间,只得时时在路途。
“想什么呢?”一边冥昭轻轻瞟了兰渃一眼。
兰渃舒了口气:“若我没有这一身血该多好。”
冥昭闻言,转回了眸光,斜睨着她:“若你没有这一身血,你岂不是要与我错过?”
兰渃轻笑,一双素手环上了他的腰:“也是。”
埋头工作的冥昭感觉到她的动作,心中先是一暖。见她不说话了,心中又是一沉:“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兰渃往他怀里拱了拱:“别人都没这血,偏偏我有。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做那个特殊的人?我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冥昭搁下手中的笔,将她圈在怀中:“上天给每个人的东西,又何曾一模一样?不论上天给的是什么,都得接受。这一身血就是命,你独一无二的命。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没有理由要求太多。”
“得之于此,失之于彼。纷纭万事,不可贪求。天下万物,缘因而果。无怨无怠,自得护佑。”
兰渃撇了撇嘴:“虚浮。”这家伙能不能不要这么文绉绉地讲大道理?
琉璃眸边漾开笑意:“以前你不是总想着有朝一日指点江山惊艳四方的么?怎么现在却早早想着要告老还乡了?”
“我只是觉得累。”尤其是在死过一回之后。
“累也仅是一时。”待风雪回转,春暖花开,便是卸去这一身心事之时。
就这时,琅琊卫从车窗递进一封信。冥昭看过信封,唇角一勾:“你的。”
兰渃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咕哝道:“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咦?……啊!……啊?”
冥昭瞅着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含笑不语。
兰渃泪光闪闪地抬起头来:“疏影暗香的信!”
“那你啊什么?”
“流云和琅苍要成亲了!”
“还有一个呢?”
“琅墨和琅银打了一架,两败俱伤,现在都在床上躺着呢。”
冥昭眉梢一挑:“打得这么厉害?”他转头撩开车帘:“谁知道琅墨琅银怎么回事?”
上头声音齐整:“我们都知道!”齐整地憋着笑。
“说给我听听。”
只听一名侍卫清了清嗓子:“话说那琅墨琅银而弟兄回了琅琊山——”
另一名侍卫接道:“我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阑秋妹子好不容易见琅墨回了,喜不自禁,下定决心要抓住机会——”
一名侍卫捏着嗓子:“琅墨哥哥,奴家对你痴心一片……”当然阑秋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又一名侍卫压低嗓音:“你的意思我心领了。”
一名侍卫沉痛地说道:“心领?心领就是不直白的拒绝啊。阑秋妹子那个伤心啊,玉容憔悴泪不干啊。”当然,这在颇女汉子的阑秋身上也是不可能的。
第一名侍卫一拍巴掌:“好巧不巧,那日阑秋妹子教琅银撞见了。”
一名侍卫学琅银的声音,却学得忒不像,怎么听怎么像公鸭:“小秋,你怎么了?”
方才那学阑秋的侍卫又捏着嗓子假哭:“琅,琅墨哥哥又,又拒绝我……”
“那琅银一听就火了:这么一个明珠般的姑娘,低声下气的一次次跟那琅墨告白,琅墨却完全不珍惜!要是他自己,答应一万次也不嫌多!琅银冲到琅墨处,一把抓住他便吼道——”
“你怎么又拒绝了小秋?”又是那公鸭的声音。
“琅墨见他这样,不急不躁,只道——”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她。”
“琅银一听,更是火冒三丈——”
“你怎么能这样?人家小秋有什么不好你看不上?”
“琅墨道——”
“所以你想怎的?”
“琅银道——”
“所以你得接受她!”
“琅墨道——”
“要是我不接受呢!”
“那就接招吧!”
“嘿,呀!”“呵!”“哗啦啦啦啦……”……
兰渃笑得几乎打滚。这群侍卫牛!真牛!自导自演现编现演评书!
冥昭轻咳了一声:“这么简单个事情,你们怎么说得这么罗嗦?”
那学公鸭的侍卫不但不觉得自己有过失,反而得意道:“这叫情景再现嘛。”
兰渃终于喘了口气:“琅琊卫变了。”
“我们当然变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兰渃公主您的梅花卫一个个都那么逗……”
冥昭抚额。好一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琅琊卫跟他跟了这么多年才算学了点他的脾性,怎么学梅花卫学得这么快?
兰渃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问冥昭:“你看阑秋对琅银到底有没有一点意思?”
“一点都没有也不可能。关键是琅银那小子……”冥昭忽地抬头,双眸两湾笑意,“你想撮合他们?”
“是极是极。”兰渃向他那边凑去,“你说琅银那小子怎么?”
“琅银那小子平日胆子很大……”眼前的光影忽然模糊了。
“看似风流……”光影模糊间,隐约有琅琊花开,香气宜人。
“真心对待感情的时候……”那玲珑的一朵悄然绽放,一抹晶莹日光。
“胆子却太……”尾音被含混在了吹动花瓣的微风中。
兰渃的唇被亲上了。
她怒目而视:琅银和你比起来,胆子当然算小的了!
唇边溢出轻笑,冥昭呢喃着,闲散随意而泰然自若:“所以你确定要帮他么?”
“自然要帮。”兰渃重新坐好,“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写封信教教他就是。”
冥昭看了那装老成的丫头一眼:“你打算教他什么?”
“教他大胆一点啊。不大胆怎么追得到姑娘?”
“哦。”冥昭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这么说不大胆不行哦。”
“喂你怎么能这样!”兰渃侧身就要躲,可惜为时已晚。
马车外面的侍卫们笑得很暧昧:啧啧,第二次亲嘴了哦。而且这二位太忘情忘了关窗帘……
幸好几名比较呵呵,有良心的侍卫替他们遮着车窗,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嗯?遮着车窗?为什么不拉窗帘?哦,因为他们用脸遮了嘛,这样多好,还自带录像功能呢,呵呵呵呵。
直到马车被他们熏得暖烘烘的,冥昭的唇瓣才移上兰渃乌黑的发。
“胆子小是一方面。”冥昭吻过发上的光晕,“阑秋不喜欢他,不是没有原因。”
一道光线劈向灵台,兰渃豁然开朗了。
“你……是不是把正事忘了?”
“嗯?什么正事?”发丝传递痒痒的触感,某女被亲得直犯迷糊。
“你的……梅花卫……”
“梅花卫……”兰渃脸上的绯红渐渐染上苍白,一如那年冬天的云和落雪。
冥昭停下了动作,只任她靠在怀里:“她们说什么了?”
“她们说想我。”兰渃将侧脸在他胸前蹭了蹭,“特别特别想。”
冥昭垂眸看她,见她目光清澈平静,心下暗松口气。
可怕的不是一时过错,而是永远迈不过的心劫。
他知道这平湖如镜,也知道深埋当初击起千层浪的巨石,何等艰难。
冥昭禁不住又吻了吻她的发:“再过几日你们就能相见了。”
“是啊。”兰渃叹了一声,“虽是重逢,但昨日不可重来。”
年年花开,年年不见前年花。那逝去的时节,逝去的人,逝去的心境,留在过往,再难寻觅。
“昨日不可重来,明日可以重排。”
“谁又知道,明日是福还是祸?”
他浅笑,浅笑里英气逼人。
“这除人之外的天下生灵中,我最喜欢的一种,是狼。”
兰渃的心头忽然晃过一种感觉:冥昭怎么笑得很自恋?不过心思晃过得太快,快得与错觉无异。
“狼,可以忍饥挨饿,可以跋涉风雪,却永不言弃。”
“渃儿,你可曾忘了你的初心?为了当年的志愿,你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今日,你可是想到了放弃?”
“向前走,便是一场涅槃,你真的要放弃?”
兰渃听着很想笑,嘴角弯起却是一个诡异的弧度:“冥昭婆婆,我发牢骚不行吗?”
冥昭微笑,不再说话。
马车在轻微颠簸中前行,如轻摇的摇篮,摇落她眼角一滴泪珠。
不是不痛。痛,要永藏心底。
而这一页,就此揭过。
——
去路总是充满期待与新奇,归路则总显乏味。旅途从来如此。
从瑶京回琅琊山其实只有三五天的路程,然而兰渃依然觉得时间漫长。这几日她往往在暖车内抱着条薄毛毯,发会儿呆,或是看看琅琊山来的信,或是听冥昭讲讲外面的事情。
日子不闲,却也懒洋洋的。
美男在侧,软语温存:“要不要一杯?”
兰渃愣愣地从冥昭手上接过青瓷的茶杯。一杯温热,一缕茶香,几点白花浮动。视觉,嗅觉,触觉,同时接收到了这样熟悉的信号……
“这是……那种小白花?”兰渃颇为惊讶地抬头看向冥昭。如今还是早春得不能再早春的时节,马车都还用的暖车。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是没有这白花的。不说在多山的瑶国,就是在南清她的公主府,春天的花估摸着还得再过一个月才能见到。
那男子唇角却是疏云般的笑意,散漫间透着几点熠熠:“喜欢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茶……现在,这里,怎么会有?”
“这花只在南清开。”冥昭浅笑,玉指微挑车帘,向外面做了个手势。
侍卫立即呈进一样东西。
这是个小坛子。
冥昭轻轻将坛子打开,马车内顷刻花香四溢。
坛内是满坛的小白花,花瓣花蕊分明,仿佛新采摘的一般。
兰渃因为太过惊讶而沉默了很久。
这很久之中情绪几番波动,最终归为心头一点揪疼的酸痛。
“你一直留着的?”
“不。”他容颜瑰艳如霞光,“年年回去摘的。”
可想见,年年,公主府。
他拾的是花,还是相思?
兰渃清楚,自从与他重逢自己就变得格外容易伤感,而他,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渐渐明白了,她和他都没有变,世事变迁却驱使着他们去更体贴地对待对方。因为曾经经历失去,所以失而复得之后倍加珍惜。
这也就罢了。只是那样陈年往事,一股脑儿地翻涌上来,晶莹玉碎,散落一地。
有些来回翻转的话语终于滚出喉头:“他们,可都还好?”
“他们有什么不好的?”冥昭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语气又像从前那般哼哼。
兰渃默然。她不在的那一年,活的最不像样子的,怕还是冥昭。
冥昭哼哼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拜你那一跳所赐,寒溯凌失了势,寒扶桑的位子基本上坐稳了。北寒跟南清有你那事梗着,谁也不好先发声,也还算太平。清羽夕趁着这机会发展他自己,现在南清的政风比以前清明了不少。”
“他们……娶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