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我不入赘(1 / 1)
见伊湄不出声了,兰渃微微笑了一下:“他们这样努力工作,却仍旧吃不饱穿不暖。我们这些人又未供耕织,却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这是什么道理?”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兰渃仰首,迎向冥昭似笑非笑的目光,语气平淡:“让他们吃饱穿暖。”
冥昭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勾了嘴角。面上是轻松,瞳里却是一派沉郁:“你想做个好皇帝。”
“而且是为人民服务的好皇帝。”
冥昭的笑容愈发深,仿佛琅琊花香融冰雪,却又是春寒料峭的无奈。
“好皇帝不仅要为平民。”他一字一句,“更要为士族。”
“先平民而后士族。”
“不顾黎民生计自然难保大权稳固。不顾士族利益更难保大权稳固。”冥昭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自己今天说话太直白,喉咙里的话却也咽不下去,“毕竟没有哪个皇帝愿意遇上祸起萧墙的事。”
兰渃双手抱于胸前,有些好笑地看着冥昭:“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你怎么知道改善平民的生活就一定会触怒权贵呢?”
冥昭一愣神,脱口便道:“难道你有什么妙法?”
“做事不一定要硬碰硬。”兰渃狡黠地一笑,“有些事是会水到渠成的。”说罢,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伊湄拉了拉冥昭的衣袖:“她好像挺有想法。”停了一下,又小声问道,“你说,她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呢?”
冥昭耸了耸肩。只愿这丫头别闹得不可收拾。
让冥昭伊湄松了口气的是,兰渃的那句“走回去”被证明只是说说而已。准女王陛下同意用武功或法术,并以身作则,前提是不被别人发现。
百姓对武功之类的东西虽已司空见惯,但这毕竟是奢侈品。要是兰渃等人在别人面前露了功法,那么他们的微服也就没有意义了。
接下来,冥昭和伊湄终于得到了逛街的机会——以陪伴准女王陛下的名义。当然兰渃来逛街亦不是没有目的。
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就要接管这个国家了。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去深入了解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说实话,瑶国是个政治清明社会稳定的好国家。当然,这个好只是相对于南清北寒而言。
瑶国土壤肥沃,物产丰富,非常自给自足,俨然一小世界。因此,瑶国人对贸易的态度比较冷淡,尤其是对外贸易。然而据《南清国史密稿》记载,瑶国和南清其实有少量的贸易往来。不过瑶国人向南清购买的东西仅限少数瑶国没有的珍珠贝壳之类。对更大规模的贸易,瑶国人提不起兴趣——我这里什么都有,连银矿都星罗棋布,还要你的东西做什么?
但兰渃知道,封闭意味着衰亡。一代又一代的人守着那寸土地,还能守出什么新玩意儿不成?再说瑶国至少和南清是联通的,万一哪天北寒或南清的军队打进来,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瑶国人又怎有抵抗力呢?而老实巴交的瑶国百姓又怎么和外面的虎狼抗衡呢?
兰渃在市集上转悠着,半天见不着一件外域商品,心情越来越沉重。这样下去可不行。瑶国人一定得和北寒南清建立联系。
“哎你看这花真漂亮……哎你看这钗子一定很适合我……哎你看那马好俊,是爹爹喜欢的类型……哎你看那家店有甜面果子卖……哎你看这香囊真好……”
冥昭缓慢的脚步顿住。香囊?
他回头一看,眉头立即蹙起。那是个男女定情用的香囊!
他正要开口,却见捧着香囊的伊湄忽然沉默了下来。
那一瞬,他似乎在她脸上看到了黯然。仿佛久晴的天空突然不见了太阳。
她这样的表情,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
心思刚掠过脑海,伊湄的笑脸就瞬移到了他眼前:“冥昭哥哥,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嗯。”冥昭收了心绪,向前方看去,眼神忽然一滞。
他的眼光捕捉到了一片暖白色的衣角。
一片飘进了前方衙门的暖白色衣角。
伊湄一双眸子已是铜铃般大:“她她她她,她要干什么?”
冥昭一抿唇,提着伊湄就往衙门奔去。
哦,某人似乎心急火燎之中忽略了他的动作……
伊湄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还被拎着,向冥昭嚷道:“喂你又要干嘛?”
“跟着。”冥昭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那些官儿可能认识你哎,你这样进去不太好吧……”
冥昭懒得和这只智商突然变低的啰嗦。
伊湄突然醒悟似的一拍脑袋:“哦,可以隐身啊!”
一直暗中跟着兰渃的那两个琅琊卫都进去了,他们为什么不能进去?难不成他们的武功还输于了两侍卫?
冥昭脚步在墙角一顿:“既然想明白了怎么还不动作?”
“哦。”伊湄撇撇嘴,隐了身形。
冥昭便也隐了身形,携着伊湄飘到衙门内去。
却说兰渃刚走进衙门,便听里面一片喧嚣。
纵眼望去,原来是审案子呢。兰渃一时来了兴致,便挤进人群,挤啊挤啊挤到了最中间。
“大人您也看见了,小的家主子并无任何过错,那珠子不见了全是这狗奴才造成的。请大人主持公道。”哦,这是原告,大概是哪位地主家的下人。
判官一语不发。
“大人,证据如此确凿,您还在怀疑什么?”哦,感情这也是原告。
判官继续一语不发。
“大人,您应该速速把他绳之以法。”
“大人……”
兰渃的目光渐渐凌厉起来:这些人都是原告?!那么被告何在?
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兰渃终于在当事人中找到了被告。
他的衣服是最破旧的,他的容貌是最憔悴的,他的表情是最麻木的。
平平淡淡默不作声的表象之下掩盖的是怎样的心思?卖身抑或是卖子?
这一旦绳之以法,绳去的除了他仅有的微薄财产,是否还会有他的性命?
久不发话的判官忽然叹了口气。
年轻的书生面庞,沉重而无奈的叹息。多么的不协调。
众人期冀无限地看着他。
惊堂木响,判官定论:“依律法,被告人赔偿原告人损失。”他顿了顿:“但是赔偿金额减半。”
后头的这句补充瞬时引起一片哗然。
被告人瞪大了眼睛,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神情,吃惊的神情。
原告急了:“大人您断案应依律法说的做,怎么能擅作改变呢?”
“是啊,大人……”
“大人您不撤回决定,我们可要去京府告了!”
判官看着那群原告,眸中无奈更深。
他上任到现在,已经遇到多少次原告的不服气了?他知道他这样做不合规定,可是……
“被告应赔偿多少钱?”一个陌生的女声忽然出现在他的头顶。
判官偏头定睛一看,便见眼前一片暖白色衣角。那色泽看似温润实则凛冽,令人浑身血液一凝。
他再缓缓抬头,然后看到了一双明眸。那瞳孔里明明不见情绪,却很奇异地让人觉得有初阳春雪,有桃花三千。目光,再舍不得移开。
他感到自己执笔的手在轻轻发抖。
那女子脸上现出一点模糊的笑意。“嗯?”几分温醇几分媚,似深潭击石,却又在心头痒痒。
微妙的感觉让判官心头一颤,随即回过神来:“哦,一千两银子。”
女子轻笑一声,是调皮,也是不屑与轻鄙。
“这案子不用审了。”她再不看一脸茫然的判官,而转向那群原告,“这一千两银子,我来还。”
衙门里忽然好安静好安静。
大家都惊呆了。
终是膝盖撞地的声音打破沉寂:“小的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磕头之声,一次响于一次。膝前,已是湿濡一片。
一股神力忽地将那被告提起。那柔柔女声传来:“快回去吧。以后处事务必小心。”
被告连声道谢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地走了,在依然目瞪口呆的众人的注视下,走了。
送走了被告,兰渃的表情霎时转凉:“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怕我赖账不成?”
她忽又一笑,慵懒而得意:“此刻那一千两银子说不定已经送上门了呢。”
那些下人便相互挤眉弄眼了一阵,其中一个胖子起身掸了掸衣服,向外围的府吏说了些什么,那府吏便出去了。
不多时,一名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钱送到了,大伙儿都回去吧。”
原告们有松口气的,有嘴上仍骂着被告的,然而无论怎样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不就此作罢还能怎么着?
堂上维持秩序的小吏忙着安排原告和围观百姓离开,四下一时清静不少。
这桩案子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了结了。判官将笔搁在一边,神情复杂。
那冷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什么不按律令判决?”
判官苦笑道:“那些平民的生活本来就很苦了,这一罚下去,对他们来说岂不是一条生路都不剩?他们本也不是有意犯错。”
“你就不怕得罪权贵?”
“为官,不就应为百姓的父母官么?哪有心思去阿谀权贵?”他很凄然地一笑,“不瞒姑娘说,在下本是进士出身,去年及第后就来这里做官。现正因得罪了权贵,下个月便要调任外地了。”
兰渃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直接的问法教那判官一愣,随即道:“在下南宫昱。”
“南宫昱啊。”兰渃报之以亲切友好的微笑,“你愿不愿意以后就跟着我?”
南宫昱面色微微一白:“南宫昱知道姑娘家室显赫……然而南宫昱断不可抛却家国……”
哟,真是一热爱祖国的呆头小白脸啊。兰渃却不甘心就此放走一名人才,于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南宫昱脸色愈发地白,且惊疑道:“姑娘莫不是……要南宫昱入赘……”
兰渃擦掉脑门上的冷汗,有些艰难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南宫昱的脸上果然现出一丝失落:“既然如此,姑娘的好心在下领了……”
兰渃却着了急,伸手就去拉他的衣袖:“你……”
晴空下忽一阵寒风劈来,直接劈飞了兰渃拉着的那截衣袖。
断、断袖?好吧,这不是重点。
最令平常人震惊的是那呼啸而来不容回转的力度。
一个近乎冷漠的声音传来:“她的要求,你敢不应?”
南宫昱顺着声音找到声音的主人,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周围站着的几个眼尖的府吏一眼瞧见那光线中闪烁的瑶花令牌,扑通扑通就跪下了:“叩见琅琊王!”
琅琊王?琅琊王!南宫昱再向那男子看去,果然见得那眉宇间王者霸气。他一袭月白衣袍,更衬得他玉颜如琅琊冰雪,好似天降神祇。
兰渃有些无奈。好吧,其实她知道冥昭回来,也知道他可能吃醋,但是她实在是太想给自己挖人才了……
南宫昱虽然有些书呆,但智商好歹正常,这情形中连忙下椅伏地:“叩见琅琊王。”
冥昭却悠悠道:“连本王都叩见了,怎么不叩见她?”
南宫昱闻言,抬头看向兰渃,只见她无奈中隐隐透着的笑意,心中似有滚雷轰过:“你,你是……”
冥昭替他说了后半句:“准女王陛下,兰渃公主殿下。”
原来是兰渃公主……早知兰渃公主才貌双绝,今日得见所言非虚……只是那位传说中与兰渃公主两情相悦的琅琊王现在就天神一般站在他面前……下一刻他终开始嘲笑自己充满妄想的情绪。
淡淡苦涩在心底洇开,面色仍是一派温和的彬彬有礼:“叩见公主殿下。”
如今身份已经挑明,话也便可直说。兰渃知道自己虽没继位,但自己的意见白杳多半也会采纳,自己实际上是有实权的了。
于是兰渃向南宫昱笑了一下:“你要外调么?也好。是应该去外地历练历练。”嫣然笑意,春风桃李:“待你历练成了,我们后会有期。”
南宫昱隐隐知道,那个暖白色的身影从此就是他心中的烙印,此生,再也抹除不去。相守,无关风月。
后来的一天,他果然接到了外调的通知。通知不是简单的公文,是摄政亲笔。这外调也不是简单的外调,而是调任璋州知府。品级没变,权力却变大了。
这是暗升。
他闭了闭眼。不唯相守,亦倾力相付。
却说那日,兰渃最后是被冥昭拽出衙门的。
兰渃瞧着他那张黑脸,终于笑出声来。
冥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笑什么笑,没看他正气着呢?
兰渃笑了一会儿就收了表情,反手拉了拉冥昭的衣袖:“还醋着呢?哎,我只是在招揽人才而已。”
“招揽人才?”冥昭咬牙道,“我的琅琊卫不都是人才?”
“我能让朝廷的官都给琅琊卫当了么?”兰渃一边娇笑,一边用小手在他手心挠痒痒。
兰渃想干什么,冥昭焉有不懂的道理?再加上她的柔情攻势,冥昭的心情也好了些,只冷哼道:“以后都不许故意触碰到除了我之外的男官。”
“不许?”兰渃挑眉,“你凭什么不许我?”她才是老大,还不好?
冥昭的唇角邪恶地勾起:“那么你尽管不停,到时候乖乖受罚就是。”
兰渃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话语,脑中轰然,脸颊也忽地烧了起来。
他他他,他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啊?这个人,哦不,这头狼,真是太坏了!
冥昭津津有味地看着她脸红的模样,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开口道:“渃儿,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啊?”惊醒的兰渃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脸。
冥昭笑得更加邪恶:“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纯洁的东西?”
兰渃恼怒地推了他一把:“你才不纯洁!你满脑子的不纯洁!”
冥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有吗?”他装模作样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恍然似的道:“你不会是以为我罚你……哎,不过是罚你请我吃饭罢了,你想哪里去了?”那一张俊颜更是致命的魅惑:“还是说,你一直求之不得?”
“去你妹的求之不得!”兰渃羞愤地甩开他的手。
冥昭一把将她的小手重新握在掌心,笑道:“可别乱说,我妹在这呢。”是表妹。
兰渃向一边看去,果然见不远处伊湄独自低着头走着,脸蛋红通通的……
兰渃用另一只手捶了冥昭一下:“都是你!现在可好!”光天化日之下调情被人看见了,她糗大了!
冥昭不以为意地依然笑得很开心:“怕什么,伊湄又不是外人……”
却未闻伊湄垂眸间,一声黯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