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几重云雾(1 / 1)
兰渃松了口气。
她抬头,瞪着在不远处依然负手微笑而立的冥昭,又恨恨地骂了一句:“小气鬼!”帮她一把也不愿意,这家伙太小心眼了。
冥昭却笑而不语。他将整间屋子又打量了一遭,说道:“真是料不到这里居然有个练功房。”
“你刚才是在练功?”兰渃双手抱在胸前,歪头看着他。
“嗯。”冥昭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神色,“这地方本来就是公主的。冥昭练功,公主但看无妨,没关系的。”
兰渃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多谢公子了。”
冥昭将蜡烛重新点上。他看着那跃动的火焰,眸光微闪。
月白色的衣袍重又在空中翻卷,绽出一阵阵猎猎的风。
兰渃抱膝而坐,神色有些恍惚地看着他。重伤尚能如此,他康健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风声忽然停了。烛焰安静燃烧。
冥昭的声音中压抑着喘息:“公主见笑了。”望着那些旺盛的火苗,他又自嘲一笑。
兰渃托着腮,半晌,说道:“你心忒急了些。”
冥昭并未回头,仿佛轻笑了一下:“心急?也许吧。”顿了顿,又道:“不刻苦怎能见成效呢?”
兰渃叹息:“何必这么倔强。你如今体内经脉皆伤,内力散失大半,连气血都还不稳。现在你这样急于求成,难道就不怕伤上加伤?”
冥昭猛地回身看她。她的目光粼粼,一如暖秋的水波,又好似九天的银练。他看见的,好像不再是一个抱病多年的弱公主。他看见的,是一个蓬勃的年轻美丽的生命。他疑惑了,为什么初见她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感受呢?
良久,他道:“看来公主很懂这些?”声音竟带了一丝温软。
兰渃睫毛扑闪了几下,道:“这些常识还是略懂一点的。”
冥昭又淡淡地笑了起来:“公主说得极有道理。公主以为冥昭应当如何呢?”
兰渃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看你也别和蜡烛过不去了。你不要心急,先把内息调整好。”
话音未落,一个女高音岔了进来:“哎呀呀主子你原来在这里呀。”
兰渃侧身一看,就看见了流霜那张愈发欠扁的脸。她皱了皱眉,声音微冷:“你任务完成了?”
流霜轻咳了一声,收了满脸八卦的神色:“其实……快完成了。”
“那你找我做什么?就不怕话梅被偷吃了?”
“我让流云那丫头去守着了,绝对没人偷吃。”流霜撇撇嘴,“有事找你。”说罢又狡黠地一笑,看了看冥昭:“她们都不敢进来,怕得罪了冥昭公子。所以我这个不怕死的就进来了。”
“嗯,那你去死吧。自领一颗话梅的处罚。”兰渃瞧着流霜蔫了的模样,不由得一笑,道,“说正经的。究竟有什么事?”
“大皇子传话说让你去他府上吃茶。”
“吃茶?”兰渃的眼睛亮了亮,“我马上就去。”她扭头对着冥昭匆匆撂下一句:“失陪了。”就快步而去。她的衣袍随风扬起一抹幽香。
冥昭望了望她的背影,垂下眸,眸光涌动。
——
大皇子府湖心亭。
湖面上雾气弥漫,一片渺茫,凭空多添了些凉意。可以略微地看见近前的碧水上被微风撩起的褶皱,如耳畔琴音细致,如眼前衣袂流金。玉指带风,拂过琴弦,带起一串涟漪般的乐音,空灵悦耳。四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万物都仿佛在琴声的洗濯中趋于宁静。
但是兰渃心里颇不宁静。这从她乱转的眼珠可以看出来。每次见到羽夕她都是喜忧参半。她盼望见到他,因为她膜拜着他的气度;她又不愿见到他,因为他总喜欢问这问那。现在他弹琴,绝不仅是弹琴而已。
兰渃抿了口茶,双手将茶盅捂得更紧。湖风裹挟着水汽吹过来,真的好冷啊。
水,风,琴音,不经意的默契,搭配成白茫茫的布景,纯美而忧伤,仿佛没有阳光的冬天。
羽夕,他心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惆怅?
琴声悠然而止。兰渃飞窜的心绪像蒲公英一样呼地被风吹散了,徒留空白一片。
悦耳的男音传来:“渃儿,于此曲可有感想?”这声音对兰渃来说无异于魔音。
兰渃呵呵一笑:“感想啊……此曲妙哉妙哉。”
“哦?妙在何处?”
兰渃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嗯……那个……此曲曲调清新,意境空灵,令人心旷神怡……呵呵,心旷神怡……哦,对了,演奏所需技巧也是极好的。羽夕哥哥你太厉害了……”
兰渃的声音渐渐模糊,似乎融在了那一片朦胧水雾之中。浓浓的云雾在湖面上游移着,如重重棉絮,却是九分的清冷。亭内的炉火时不时发出点轻微的咝咝声,入耳分外清晰。
羽夕略有些叹息地结束了死寂:“渃儿。”他周身的气息不似平常的温润光华,竟有些凉涩的味道。
“嗯。”兰渃低着头,玩着手指。
“我听说你在宁城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大火。”
兰渃心下一颤,仍低着头看着手指:“嗯。”
“渃儿,你自幼体弱多病。父皇一向怕累着你,不曾逼你学习。”羽夕微敛着眸,敛不住那一抹寂然的神色,使人看一眼,就仿佛心上被割了一刀的疼。
“你现在可是长公主了。长公主有长公主的责任,需要有能力去尽责任。”
炉火跳动了一下。云雾散了一抹。
“你遭遇火灾又幸逢大雨,这自然是上天在护佑你。得上天护佑,当然是好事。”羽夕转头看着兰渃,眸中光影浮动着雾霭的色泽,“但是靠天,能靠到几时呢?”
“羽夕哥哥,你的担心,渃儿懂的。”兰渃脸上漾开一抹笑,却是凄美。
羽夕看着她,一瞬间眸光里似有风起云涌,似有杨柳飘絮,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兰渃往自己嘴里灌着茶,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唇舌麻木到再感觉不到苦味,徒有茶香。
羽夕,我要怎么跟你说。
有这一刻,能让我在你醉人的眸中看见我的影子,足矣。
今朝有酒今朝醉。且让我,忘记明天吧。
又是一阵风吹来,吹得雾气几番涌动,多添了些飘渺,却依然混沌不清。亭子仿佛坐落在云中仙境,身边的人的衣袂也在风中微摆着。
“渃儿,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你可知道《南清国史密稿》?这本书对你大有裨益。如果你能在三日之内抄完它,我就请你吃饭,否则你请我吃饭。”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一笑。
湖上风平浪静。雾气凝滞在空中,睡着了似的。对面的小洲上,隐约传来了一声啁啾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