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国乱（1 / 1）
第二个孩子的到来，终于给我沉寂的生命带来了一丝亮色。十月怀胎，一日日，我既是欢喜又是害怕，终于，在次年的夏天，孩子安然降生了。
孩子安然降生，郑国夫人比我还激动，她抱着孩子，欢喜得不得了，她问，“可有名字了？”
“世子为孩子取名为毅。”
“毅？毅好啊，毅儿，我的乖毅儿，你一定要安然长大啊。”夫人喃喃着，含笑的眼角却透着几缕挥之不去的愁绪。
这几年，郑伯愈发宠爱突、亹、婴三位公子，郑国朝堂虽说表面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只怕早已是风雨欲来。
郑国夫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叹息道：“孩子，你是忽的妻子，我心里的有些话，也只能和你说说。这几年，我看着大王一日比一日看重公子突，突的母亲出身宋国大族，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而公子亹又素来与大夫高渠弭交好，还有那公子婴，也是才智双全……大王的这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出类拔萃，我，我实在替子忽忧心啊。”
“忽乃君父嫡长子，多年来居于世子之位，从未听谁说过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好之处，况且忽常随君父南征北战，战功卓著，诸公子何人可比？忽有功无错，废嫡立庶又是大忌，夫人且放宽心。”
我的话，郑国夫人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几分，离去时也还算是面色如常。我抱起毅，待夫人离去后才忧思重重，我虽如此这般劝说夫人，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且不说公子亹与公子仪，单就公子突，便绝对不甘居于人下。
毅刚来到这个世上，他还不懂这世间的明争暗斗，睡得极为香甜，我将他抱得紧紧的，抚摸着他白嫩的小脸，心渐渐收紧。
睡吧，我的儿子，父亲母亲都会保护你，你安心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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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郑伯的身体每况愈下，朝政之上渐渐有些人心浮动。忽越发忙了，白日见不着人影不说，就连夜间也常常处理公务到半夜，如今朝内形势复杂，他身为世子，若是有一丝疏忽，只怕便是万劫不复。
毅快满四岁了，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终日里将伺候他的宫人折腾得苦不堪言，可郑伯偏就喜欢他这不安生的性子，还说有乃父之风。
我听后，忍不住捏着小家伙的鼻子笑了，忽温和儒雅，这个小魔头哪里像他的父亲了？不过，郑伯喜欢毅，又说他像他的父亲，想必在郑伯心里，还是看重忽的吧。
到了五月里，郑伯的身子越发的差了，一天的时光，有大半是躺在床上。忽如今总是面色沉沉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无能无力，只能在他心绪不佳时，陪在他身侧，不管怎样，他都还有我，还有毅，再大的苦，我们都陪着他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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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夏天，本是姹紫嫣红的时节，他却与世长辞。他的薨逝，给郑国朝堂带来了不小的震动，而忽终究还是在动乱中安然继位，成了如今的郑伯。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忽仿佛才有精力悲伤。我时常看见他盯着卷轴发起了呆，我走进几步，便看清了他的眼眶是红的，忽发现了我，复又埋首于卷轴，等我走到他身畔时，他才重新抬起头，神色温和地看着我，面上一丝异样也无。
忽终归还是伤心的。
无论郑伯在晚年在是否有另立世子之心，他终归还是一位好父亲。
从小，我便无数次从冯哥哥和大哥口中听到郑伯这两个字，他们谈论起那个人来，脸上总是一副似赞赏又似忧虑的样子。我曾问过冯哥哥，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冯哥哥只说，那是这世间他唯一佩服的人。那时候，我便想着，能成为冯哥哥唯一佩服的人，一定是最厉害的人。
嫁入郑国，当有一天我可以近距离见到这位冯哥哥唯一佩服的人时，我只觉得那是一个很威严的人，比父王还要威严。可是，这样一个威严的人，却可以无条件地顺从儿子的意愿，这样一个威严的人，却可以在母亲病重之时日日侍奉，也正是这样一个人，使郑国跃居诸国之上，称霸一时。
“在想什么？”忽问道。
我靠着忽坐在他身旁，说道：“在想……我们都要好好儿的。”
“会的，”忽揽着我，声音虽轻，却无端让我心安，“我们都会好好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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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病了，起初只是偶感风寒，可没想到一日日治着，病情反倒越来越重。毅太小了，太猛的药医师不敢开给他，只能弄些温和的方子徐徐治之，可是他的病仍旧毫无起色。
我日夜守在毅的床边，看着他昏迷不醒，听着他嗫嚅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恐惧如幽灵般时时牵动着我的神经。有时候，毅会醒来，他伸起他的小手替我擦着泪，他说，“娘，别哭。”
“好，好，娘不哭，不哭。”我笑看着毅，看着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泪水不肯听话地冒了出来，越冒越多，怎么擦也擦不掉。忽不知何时走来，揽着我的肩，我转身扑到他怀中，忽安慰我说：“毅会好的，会的。”
我从忽的怀中离开，拭了泪，看着他憔悴的脸，心中越发难受。
他刚刚继位，这偌大的朝堂看似已回归平静，可私下里却仍旧暗潮汹涌。且先王一死，那些曾忌惮先王之威而不敢任意妄为的诸侯国如今莫不是蠢蠢欲动。内忧外患，他是丝毫也不敢松懈。如今毅又病了，终日，他不是忙于朝政，就是与我一起守着毅，片刻歇息也无。
我终究不忍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劝道：“去歇会儿吧，毅有我守着。”
他叹道：“毅这般模样，我如何能安枕？倒不如守在他身边，还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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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的病毫无起色，朝堂之上又另起风波。
任谁也没有想到，宋公竟然暗中挟持大夫祭仲，威胁其迎立公子突！
祭仲多年来深受先王重用，和忽也是一贯交好，忽能安然继位，他功不可没，如何能想到他竟会转而扶持公子突！如今他在郑国的地位，可谓举重若轻，忽又尚未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仓促之间，孤立无援之下，众心腹都劝忽暂避他国，来日再徐徐图之。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如此，可医师一听我要带毅离开，慌忙阻止，“夫人，公子体虚，只怕受不得舟车之苦啊。”
我怔在当下，低头看着才被我抱起就已然低喘连连的毅，我问道：“若果真受了舟车劳顿，又会如何？”
医师支吾半晌，终于被我逼着说道：“恐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
我踉跄地跌坐回床上，毅在我怀里不住地咳嗽，我心中一慌，赶忙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身子。
我看着我的孩子，此刻，他正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我，去无法替他承担分毫……心中戚戚然，面上反倒淡淡地笑了，我对医师说：“烦你替我准备一点东西。”
如我所料，忽一听说毅不能挪动，便奔到内室，要与我一同守着毅，我微微笑着说“好”，又拿过一碗温热的药递给他，“你替我尝尝，烫不烫？若是不烫，我便喂给毅。”
忽从我手中接过，尝了一口，道：“还有些烫，我吹一吹。”
忽端起碗，轻轻地吹着，我看着忽，终于还是落下了泪，“忽，你是郑国的国君，你的性命不该丢在那些奸佞之人手中，我和毅都会好好活着，等你重新夺回郑国，等你来接我们，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毅，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忽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好像有话和我说，可他忽然踉跄地倒在了地上，药碗碎裂，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朝我伸出手，伸出了一半，又终于软软地落在地上，昏迷不醒。
我将他的亲信唤了进来，将昏迷不信的忽交给他们，眼看着忽渐渐离去，终于，只剩我们母子了……
我坐回床上，看着毅昏睡的容颜，即便睡着，他的眉毛仍旧皱着的，他嘟着嘴，仿佛在说，“娘，我难受。”
我趴在毅的身边，轻轻抚摸着毅的眉眼，“孩子，别怕，娘陪着你，娘会一直陪着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