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产子（1 / 1）
当周天子亲率王师征讨郑国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卧在软榻上小憩。
忽走来的步子很轻，可我还是立刻清醒了，我睁开眼，朝忽笑了笑。
“可吵到你了？”
忽扶着我坐起，我低头望着圆球般的肚子，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迎接我们的孩子了。
我抚摸着肚子，淡淡地笑了，“不用顾及我，你身为世子，当以国事为重。”
忽一声叹息，将浑圆的我揽到怀中，他的声音透着一丝不安，“此番，周天子征调蔡卫诸国一同发兵进攻郑国，他这是铁了心要拔掉郑国这颗心头刺！”
周幽王五十一年，犬戎攻入大周国都镐京，各路诸侯无人来救，周幽王也在骊山脚下死于乱军之手。后，晋、郑、卫等诸侯率军共同击退犬戎，并拥立周幽王之子宜臼为王，也就是周平王。
平王即位后，迁都洛邑，并封赏各路诸侯，忽的祖父郑武公因功被封为周朝卿士，而忽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郑伯即位后，子代父职，继续担任周朝卿士。不料，周平王却意欲分郑伯之权于虢公，此事被郑伯得知，朝见平王，平王却矢口否认，最后，为了安抚郑伯，平王将王子狐送入郑国为质，而忽也被送到周。直到平王崩，王子狐才被送回即位，怎料狐甫一回朝便病重而亡，最后，王子狐之侄姬林即位，也就是当今的周天子。
此后，周郑的关系每况愈下。周天子重用虢公，全力压制郑伯，而郑伯数次强行收割周王室粮食，甚至假借周天子之命联合齐鲁攻打宋国，双方交恶，到如今，终究演化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只是……我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表现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漫不经心道：“周天子征调的不只是蔡卫二国吧。”
“你……”忽瞠目结舌，我淡然而笑，可即便是笑着，也挥不去眼中的酸涩。
“原来，你都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此番攻打郑国的除了蔡国卫国，还有，陈国。
陈国如今的国君，不是我的哥哥太子免，而是我的亲叔叔，父王的亲弟弟，公子佗！
我的哥哥，从小就疼我护我的哥哥，竟然，竟然被公子佗杀害！
手，掩在袖中，紧握成拳，可对着忽，我仍旧得笑着。忽瞒着我，他不想我伤心，我便不去伤心，哥哥说过，他只希望我幸福，我便幸福地活着，好好活着……
.
忽还是跟随他的父亲出征去了，我告诉他，我会和孩子一起迎接他得胜归来。
此次，郑国面对的是以周天子为首的周、蔡、卫、陈多国联军，就算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郑伯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听说公子突、大夫祭足、大夫高渠弥等人也会参加此战，忽作为世子，又岂能落于人后，惹人非议？
孩子，不要怪你的父亲，他虽然不能看着你出生，但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我们母子，你明白吗？
.
我原以为我能挺住，没有忽，我一样能安然地将孩子生出来，可我高估了自己，当剧痛袭来，浑身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我痛得撕心裂肺，真恨不得就此死去。
死……不，我不能死，孩子，我不能死！
“夫人，千万别睡，坚持住啊，夫人。”
坚持，我要坚持，我答应过忽，我会和孩子一起迎接他得胜归来，我要坚持！
眼中，一片黑暗，耳中，嗡嗡作响，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仿佛无数把钝刀插入我的身体，无论我怎么哭喊，无论我怎么挣扎，那痛，挥之不去。
神思昏迷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我睁大了眼，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面庞，我朝他跑去，却渐行渐远，渐渐的，渐渐的，消失不见……
冯，冯哥哥……
.
醒来，看见的是侍奉在一旁的瑾儿，以及瑾儿那双红肿的眼，我不安地伸出手，“孩子，我的孩子。”
瑾儿豁然跪倒在地，沙哑着嗓子哭道：“夫人，孩子，孩子刚一出生，便去了。”
去了，我的孩子竟然去了，我甚至都未曾看见他的模样，他就离我而去？不，不，不会的，我的孩子怎么会这么狠心，不！！！
.
金碧辉煌的宫殿，我蜷在殿内，只觉得触目冰凉，走了，都走了，父王走了，哥哥走了，就连孩子，也走了。
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间继续挣扎。
满室的黑暗，一条光亮由细变宽，刺目的白光，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忽，我的丈夫，如天神般立在光亮中，一身戎装，满面风尘。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
泪一颗一颗滴落，我只顾哭，忽叹了一口气，将我揽至怀中，“我们赢了，你不替我高兴吗？”
“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会的。”
会吗？还会有吗？
视线越过忽，望向那座高台，高台上摆了一盆清雅的水仙，可曾经，放在那里的，是一盆娇艳欲滴的花，暗室中，仿佛又看到那娇俏的花枝，它化作女子的笑，妖媚，狰狞。
我怎么肯相信，竟然是那盆花，我的孩子，竟然，竟然死于一盆花！是我掉以轻心，是我自以为是，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
喜野，喜野，你如此处心积虑，你果真，如此恨我？
.
又是一年的深秋，天也一日比一日凉，我坐在满树枯黄下，望着池面随波飘荡的落叶。
陈国的国君如今又换了人，我那叔叔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公子跃竟然联合公子林、公子杵臼趁他出猎之时率兵袭击，将其杀害。费尽心机夺得王位又怎样？却不过短短一年又七个月，便身首异处。
哥哥大仇得报，本是一件极高兴的事，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中只余一片悲凉。
公子跃啊，那样一个温和的人，那个总喜欢笑着唤我桑妹妹的人，还有他的生母蔡姬，也是一样的温和，如水一般啊。
幼时不懂事，我穿着蔡姬亲手缝制的衣服，问她你是我的母后吗？她笑着说她愿意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我，我欢快地抱着她一声一声地唤着母后。可后来我却被哥哥狠狠地责骂了一番，他扯烂蔡姬给我做的新衣裳，他将我拖到母后灵前，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的母后只有一位，除了她，没有任何女人有资格做我的母后。
忽走来，我仰头望着他，他将我揽到怀中，我便软软地靠着，池面波光莹莹，池水间，我和忽的身影模糊成一团残破的光影。
.
宫中新增了几名姬妾，是郑国夫人赐下的。我与忽已成婚数载，却一直无子，也是该给忽添点新人了。
女官将十几个女子领到我面前，我一眼瞟去，真是各具风姿。估摸着忽的喜好，我挑了四个留下，余下的又被领了回去。
忽回到宫殿时，那四位女子已被我安置妥当，忽也没说什么，只嘱托我注意身子。
我笑着应下，却又抬头看着忽，忽问道：“怎么了？”
“你为何连番辞了齐国的求婚？”
我知道，早在我嫁给忽之前，齐侯便欲将女儿文姜嫁于忽，齐侯二女，其美貌，就连远在陈国的我都有所耳闻，这般的人儿，竟被忽拒绝了。
忽推辞的借口是齐大非偶，可我不明白，正因齐乃大国，娶了文姜，得一美人不说，还可得一大国强援，如此好事，忽为何要拒绝？
曾有心问忽，却又开不了口，便不了了之。不想数月前，北戎伐齐，齐国求助于郑，忽率兵大败戎军，齐侯甚喜，旧事重提，要嫁齐女于他，没想到忽为了辞掉了这婚事，甚至连郑伯都搬了出来。忽如此这般接二连三地拂了齐侯好意，倒令我愈发好奇了。
如今，公子突、公子亹、公子仪皆受郑伯喜爱，忽的地位时刻受着威胁，若此时娶了齐女，得了齐国这一强援，岂非一大好事？他为何要拒绝？
忽听我说罢，笑了笑，“此番助齐，乃是受君父之命，若因此而娶了齐女，岂非让人以为你夫君我挟恩求报？”
是因为这样吗？心中微微一松，忽顺手揽过我，我埋在忽怀中，过了一会儿，只觉一阵头晕，医师匆匆赶来，却言道我已有一月身孕。
我怔怔地盯着医师，手已不自觉地覆上腹部，孩子，我的第二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