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赴死(1 / 1)
我没想到我竟然病了,还一病不起,一个风寒竟让我卧床半月之久。
半个月来,一直是醒醒睡睡,昏昏沉沉,今日微一睁眼,半睡半醒间只感觉窗外明晃晃的,我张了张嘴,欲唤月奴,嗓子却沙哑得发不出声,一个宫女来到床前,却不是月奴。
“夫人,你醒了?”
我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参汤,伸手指了指紧闭的窗户,她会意,却道:“夫人,外头正下着雪呢,夫人身子虚,若再着了凉,世子该担心了。”
“雪?”
“嗯,好大的雪,这可是今年的头一场雪呢。”
我挣扎欲起,宫女面带为难,却不敢多次违抗我的吩咐,只得扶着我到窗前。
辅一开窗,雪花扑面而来,身子一个机灵,我下意识眯眼,只感觉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都融为一体,只是间或夹杂些血一般的红,甚是刺眼。
身旁的宫女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今日是喜野公主出嫁之日。”
脑袋嗡的一声,我再也听不清宫女说的什么,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喜野出嫁,喜野出嫁……”
我踉跄着奔出寝宫,惨白的帷幕瞬间包裹着我,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轻飘飘地恍若梦境,雪花洒落在身上,凉意沁入心脾。
我抬脚欲走,腿却被人抱住,“夫人当心自个儿身子啊,若是……”许是我的目光也带了些寒意,宫女一个瑟缩,竟不敢多言,只埋头跪在雪地里。
我昏昏沉沉地朝喜野宫殿奔去,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只感觉腿好像不是我的,脑袋也不是我的了,就那般没头没脑,踉踉跄跄地奔去。
越靠近喜野宫殿,那红色便越深,仿佛从天际泼下的血,大片大片的,到处都是,衬着一望无际的白,甚是妖冶。
身旁闹哄哄的,隐约飘来几声“夫人……”,“公主……”,“世子……”,头一阵眩晕,抬眼望着四周,只感觉天地似乎在晃荡,就像我小时候荡的秋千,晃来晃去。
“…….喜野公主失踪啦……”
“.……”
“……”
我摇了摇头,想甩去脑袋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脚又自己动了,却是朝另一个方向。
眼前的红色仿佛泡过水,白色也越发模糊,天地间还出现了不少黑斑,晃晃荡荡,点点冰凉拍打着我,脑袋似乎很清醒,又仿佛很浑浊,却又像是一片空白。
越靠近,越感觉光影晃荡,天地似乎明亮了不少,不再是那般透不过气的压抑,仿佛阳光在跳舞,星星在嬉闹。身旁冷风一下接一下,就连拍打我脸颊的雪花也失去了惯有的节奏,显得杂乱无章,就如同人们慌乱的脚步。
脑袋愈发嗡嗡作响,吵吵闹闹的,我甩了甩头,强行让自己清醒,抬眼处,明晃晃的光芒晃得我的心一阵阵抽疼,我知道,那是火光……仿佛一条丝带缠绕着我的心,丝带一点点紧缩,我的心也在一点点紧缩。有东西纷乱地拍打着我的脸颊,一阵冰刺般的疼,慢慢的,化成清凉的液体,顺着我的眼角滑落,灼热混着冰凉,一滴一滴,化作冰尖,一下一下狠狠刺去。
口中一阵腥甜,似有什么喷涌而出。
坠落,坠落,身体向虚空坠去,可眼前却越发清明,明晃晃的火龙喷薄盘旋,下坠,下坠,光影交织,缠绕,坠落……
远远的,飘来一声女子的娇笑.,那笑声呵,放肆而恣意……
结束了……
终归是结束了……
.
一双大手从身后包裹住我的肩,我一颤,他一顿。
他绕到我身旁坐下,只是盯着我,我却是盯着窗外的积雪。今日的雪中,没有了那日刺目的红,至于有没有白,我不清楚,兴许有吧,只是被掩埋在冰凉的雪中看不到罢了。
“桑妫……”他犹豫了许久,总算开口了,却又顿住。
“是你吗?”我的声音,比我呵出的雾气还要淡,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他望着我,半晌,点了点头,我虽没看他,但我知道他点头了。
“我之前还以为是公子突,后来想想,若真是他,只怕等待喜野公主的就不是和亲,而是死亡,”眼前闪过公子突冷酷的脸,我顿了顿,“不过,有什么区别?终究还是一死。喜野公主于出嫁当日自焚于郑国天牢……”没想到我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件事,自嘲一笑,却不再言语。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你在怪我吗?”
怪他吗?若说没有,是假的,可我又在怪他什么呢?
他似乎什么也没做错。
让喜野和亲,已是不幸中之万幸……可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难受,为什么?
“我没料到那丫头那么偏执,出了行刺这么大的事,郑国她是呆不下去了,和亲算是最好的结局,却没想她竟然选择和旦同赴黄泉……”
他言语平静,清清淡淡的声音依旧那般温润,我突然觉得疲惫,放松身子靠在软榻上,侧头闭上眼眸。
他替我捂了捂身上裹着的被子,“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身子要紧。”
手捂上心口,在心口旁,有一道伤口,伤口已经结痂,可还是会隐隐作痛,而且,自从上次咳出了血,只感觉疼痛又加重了几分,那种疼,似乎嵌入了心里,挥之不去。
喜野死了,旦死了,刺客的事不了了之,和亲的事却并未那下。
也不知郑伯是如何对鲁国来使解释的,只知道最后,郑伯的小女儿嫁到了鲁国,那个总是浅笑盈盈的小姑娘…….
我闭上眼,不愿再想,所有的事都过去了,至少在郑伯那里,在这个王宫每个人的心里都算过去了。
如同从来没有这么些事,那么些人。
这就是宫廷,这就是人心,连,忽也不例外……那个人,是他妹妹啊,他怎能,怎能那么平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到底是我错了,还是其他什么错了?
真累,冯哥哥,我多想你能带我离开,我好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乱七八糟的人,我不想去想了。可是,你能带我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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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发转冷,我的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眼见年关将至,忽也比寻常时候忙些,总不见人影,但每晚我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意在向我靠近。
他坐在床头,静静看着我,又放轻脚步离开,走之前似乎还低声对守着我的宫女吩咐了些什么。
他离开后,我都会睁开眼眸,盯着跳跃的烛火发呆,直到迷迷糊糊又睡去。
今日一早醒来,见到一人坐在床脚,我欲唤她,出口却化作一声咳嗽。
那人小心拍打着我的背,“月奴才几日没烦夫人,夫人莫非不识得月奴了?”她嘟着嘴,不满地抱怨道。
我笑了笑,“你还说,都几日没见到你人影了,也不知道跑哪里鬼混了。”
“我之前受了点小风寒,世子担心我将病气过给夫人,硬是不许我见夫人,好不容易病养好了,才许我踏进这道门,夫人倒埋怨起月奴来了。”
风寒?我倒不知这事,“好些没?要不要再让医师瞧瞧?自己也不知道小心着些。”
月奴嘻嘻一笑,“早就好透了,不然我怎能见到夫人?夫人还是想想自己吧,怎么能这么久了还不见好呢?”
我淡淡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月奴动了动唇,又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眼睑。
我眉头微蹙,“月奴,可是身子没好彻底?”
月奴疑惑地眨了眨眼,我道:“那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月奴噗呲大笑,“夫人,月奴一个小丫鬟,能有什么心事儿?”
我越发疑惑,握住她的手,还未说话,便被她挣扎开去,“夫人,夫人还是多关心关心世子吧,夫人身子不好,世子没少为夫人忧心,可夫人还对世子不理不睬的,月奴看着都替世子不值。”
我刻意一笑,“你这小蹄子。”
月奴也是一笑,笑容似乎还是那样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