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心结（1 / 1）
新春，郑伯于宫内设宴，我因身子还未好利索，在晚宴上略坐了坐便告退了，漫步在王宫，喜气的宫殿，四处张灯结彩，我走在这里，颇有点格格不入。
身旁的月奴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我淡淡地笑了，“这大过年的，倒难为你陪我吹冷风，你若无聊，便去寻别的宫女玩吧。”
月奴一直垂着头，“夫人不该如此。”
“嗯？”我偏了偏头，月奴索性抬起头来，“夫人是世子妃，今日这样的日子，夫人怎好随意离去？您让大王作何想？您让众公子作何想？您让世子如何自处？”
“我……”我微微诧异道，“月奴是在怪我？”
月奴赌气般的偏过头，“奴婢不敢。”
“我只是不喜这样的宴会，世子也未曾反对……”
月奴不禁拔高了声调，“世子又何曾反对过夫人？”
“我……”我淡淡地垂下头，“我给世子惹麻烦了？可他是世子……”
“正因为是世子，才更要谨言慎行啊。夫人也是出身于诸侯王宫，岂能不明白？”
是的，我明白，只是鲜少替他想过，轻叹了一口气，“月奴，我们快回宫殿吧。”
月奴将眼一瞪，“夫人！”
“我既已托病离席，岂可四处逗留？还是早些回去‘养病’吧。”
月奴还想说什么，终归未言，只得扶着我回去，可没想到却会碰到最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月奴拦在我面前，戒备地盯着面前之人。
公子突淡淡一笑，“我与你家夫人有话要谈，你且退下。”
月奴将头一昂，“夫人身子未愈，不可在外久留，公子若有话，便和世子谈吧。”
“呵，你家夫人还未发话，你倒是积极啊。”
“公子谬赞，奴婢只是做好本分罢了。”
“本分？本分便是不知礼数，不知尊卑？”
“我……”
我走到月奴身前，道：“月奴只是忧心主子身体，何来不知礼数尊卑一说？”
“方才宴会上，突见夫人神思倦怠，实在是忧心忡忡。”
公子突暗含暧昧，我心中一紧，他虽言行不检，但在人前仍会顾忌彼此身份，今日怎会如此，我还兀自狐疑，却不想脸颊微刺，带着老茧的手已爬上面颊，我一惊，连欲后退，可膝上一痛，竟直直朝前倒去，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夫人当心啊。”公子突在我耳畔吹着热气，我又气又怒地推壤着，可他愈发环得紧了，我踩上他的脚，他忽得放开手，我连连朝后跌去，方才站定，却见月奴目瞪口呆。
我心中一惊，茫然无措地走上前去，“月奴。”
“住口！”月奴挥开我的手，“你，你们一对奸夫□□！之前韩隐说时我还不信，原来，原来……”她仇恨地盯着我，撕心裂肺，“你这个女人，你如何对得起世子？你如何对得起世子！”我无言以对，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远了，“我要告诉世子，我要告诉世子！”
“韩隐？忽最信任的那个侍卫？”公子突“呵呵”地笑了，“有趣，有趣。”
他走至我身旁，笑道：“你不去追？你不怕今晚，世子妃与公子突的□□便会传遍整个郑国王宫？”
公子突的声音在耳畔飘过，我却只是失神地追随着月奴消失的背影，心中竟奇妙地松了一口气。
公子突把玩着我的发丝，“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奇怪吗？或许吧。我拖着步子，慢慢朝前方走去，公子突一把扶住我，“腿还痛？”
我淡淡地甩开他的手，继续拖着步子，慢慢移去，“公子的力道，公子最是明白，何必多此一问？”
我不再理会他，可他的声音依旧夹杂着冷风朝我袭来，“桑妫，对你，我绝不放手，就算是拼尽一切，我也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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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佳节，正是合家团圆的日子。
我独立在窗前，黑沉沉的天，鬼魅魅的影，凉飕飕的风，而我的身，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嘴角浮起一丝笑，轻柔的笑，带着几分释然，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我转过身，却未想身后立着月奴，满面泪痕。
我走上前去，拿出丝帕，欲拂去她的泪痕，她偏过头，一把打开我的手。
手臂钻心的疼痛，我静静地盯着飘落在地的丝帕，倏地笑了，“月奴，这些日子，伺候我，委屈你了。”
月奴上前一步，“是，给你这样的□□当宫女，确实委屈。”
□□？我又笑了，今日我似乎笑得格外多。
月奴显然被我激怒了，她抓着我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了肌肤，“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狡辩？没话可说吗？你这女人，你这女人……”月奴说着说着，竟然哽咽难言，最后化作失声痛哭。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月奴，或者说我从来就没看清过这个女子，这个王宫里，又有什么是我看清了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他是那样喜欢你，他喜欢你胜过他自己，你凭什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关爱，又将他的一片真心任意践踏？”月奴恶狠狠地盯着我，“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得到他的爱！你不配我伺候你！”撕心裂肺地喊完，便如风般跑了出去，只留下我立在原地，错愕不已。
喜野的嘶嚎犹在耳畔，月奴的控诉如惊雷炸响——她，她，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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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揽月楼上寻到月奴的。
原本只是试探着寻到此地，却不想她真在这里。
她站在那边，夜风吹起了她的衣裳，发丝也在风中纷飞，而她，却如同夜色中的一座雕像，静立不动。
我犹豫了几番，仍旧走上前去，立在她身旁，与她一起望向黑沉的远方。
“母后说，父王希望哥哥如太阳般火热，我如月亮般柔美，所以，给哥哥取名为旦，我叫做月。后来，哥哥果然如太阳般热情豪爽，但我却没有月亮的一丝柔美恬淡，不爱琴棋书画，只喜骑马舞剑，哥哥笑我是个疯丫头，配不上月这个名字。”
最初的震惊已经淡去，只剩下苦涩遗留在唇间，“那个人，是你哥哥？”
“我去天牢看他，我的哥哥，我那么骄傲的哥哥，竟然，竟然……”月奴弓着腰，捂着嘴，压抑着哭声，我抱住她，就如同小时候大哥抱我那般抱住她。
“哥哥说，月终于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我说，现在我可配得上月这个名字？哥哥说，月从来都是最好的，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的月去配。”
月奴忽然不说了，我安静地抱着她，仰起头，触不及防望见天边一弯冷月。
“他还说什么？”
“他让我活着，好好活着。他说，流血这种事，哥哥来就好，我的月是最美好干净的，不可以沾染上这些脏东西。可他哪里知道，当郑国的铁骑踏上戴城的土地时，他不再如太阳般光芒四射，而我也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美好单纯的月了。”
“他让我活着，可我死的心都有了，他本是属于阳光，却蛰伏在黑暗中，他被国仇家恨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却在光明中，享受着本不属于我的阳光。”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可他却又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活过来了，可我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连他也死了，他不要我了，他让我活着，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
轻拍着月奴后背的手顿住，我僵硬地看着月奴。
“哥哥说，你是他见过的，除了母后和我之外，最美好的女子。他说，他真想带你见见母后，见见我。他说，他真想带你走，带你远走天涯，忘记仇恨，忘记一切，和你一起去追寻太阳。”
冷风呼呼地刮着，月奴的声音微弱如呢喃，可我却一字不少地听见了。那个人，那个曾经抓走我的人，那个虽冷血无情，却从未伤害过我的人，那个，被我害死的人……
“哥哥说，他这一辈子，唯一一件后悔的事，就是放了你，哥哥又说，他唯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放了你。”
“哥哥说的时候，我一直微笑着听，可心里却痛得不得了，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折磨我们兄妹？哥哥喜欢你，却不得不放手，我喜欢世子，却只能替他照顾好你。哥哥希望你快乐，所以对你放手，但你并不快乐，那他的放手算什么？我希望世子快乐，所以我希望你能喜欢他，对他好，但你并不喜欢他，那我的牺牲算什么？”
月奴挣开我的怀抱，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紧紧盯着我，我偏过头，如同曾经躲避忽的目光般躲避月奴的目光。
月奴冷冷一笑，“桑妫，你这女人就是这样，你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事了吗？你以为你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想就什么也不曾存在吗？”
“你无视这座郑国王宫，你不去看世子对你的好，你忽视公子突，忽视你周围的一切人一切事，忽视他们给你带来的痛，你给他们带去的伤！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一个人一身轻了吗？桑妫，你可真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我颤抖地后退几步，月奴满是泪水的脸上浮出讥诮的神色，她抹了一把泪，笑道：“桑妫，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我在怕什么？不，我没怕，我没有！
“你来到郑国快两年了吧。两年，便是做梦也该做够了，难不成你打算做一辈子梦？你打算一辈子让人陪着你醉生梦死？”
我哆嗦着向后退去，冷，好冷，我抱紧自己的身子，一步步退去，身子忽然一暖，是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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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没有见过月奴，忽说月奴离开了。我问忽，她去了哪儿？忽说，不知道。我沉默地蜷在忽的怀中，望着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山。
“我和公子突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之前。”
“你知道多少呢？”
“我知道很多，也许，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我仰首望向忽，忽笑容淡淡，如一弯清泉，“他第一次在茉莉花丛中遇见你，他每日在揽月楼下凝望你，他故意守在你偶尔经过的地方，他送你玉镯，他带你去天牢……他，亲吻你……”
我听得心惊肉跳，“我，我……”
忽轻捂我的唇，“傻丫头，让你受到别的男子的欺侮，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的弟弟喜欢上你，也与你无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明白吗？”
我从未做错任何事吗？我没有对不起忽？我的傻世子啊，你可知，即便在此时，你怀中的这个女人，心里都还藏着另一个男子？
云霞洒满天空，洒满郑国的天空，也许，还洒满了陈国的天空，宋国的天空……我淡淡地笑了，泪水嵌在笑容中，冯哥哥，对不起……
“忽，让我做你的妻子吧。”
“你不就是我的妻子？”
“我是说……真正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