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二(1 / 1)
三十二
在那之后,他的生活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对他来说,他只是失去了一个人。他失去过很多人,她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这之后他的生活同样是朝着One piece进发。他无时无刻不在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他要与草帽路飞时刻保持联系。他并没有告诉的路飞的事是,Sherlock来了,然后她走了。他现在稍微明白了,其实他和Sherlock并不适合。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为她妥协。他并不知道她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走过来的,他也并不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不顾旁人的劝阻才和他在一起,他不了解她的过去,正如最初他不了解Joker的过去一样。他的这种无知里含有某种偏见。而这种偏见,或许在知道她和Joker同盟的时候便隐隐存在了。而这种偏见之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爆发,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还并不太了解她。他怀疑她可能与克拉先生一样,偷偷以卧底的身份潜入堂吉诃德家族。然而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他太自作多情了。她的同盟只是图一时好玩。她就像个贪玩的孩子,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
而就他这些天来的观察,他认为Sherlock和Joker两人之间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他们的性格都属于玩世不恭的类型,对待亲信,他们也是能用则用,能杀则杀。她有时候对他的伙伴表现得太无情,使他禁不住联想到Joker曾经亲手把弟弟杀害的那个场景。即使对待佩金,虽然她平日里与他关系不错,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只要在关键时刻他若有妨碍到她,那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伙伴死在她的刀下。他曾亲眼目睹过她是如何侮辱他的伙伴的,他不能让她犯第二次这种错。要么改,要么滚。
可是。
可是——
“呀。”Sherlock伸手,冰冷的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想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她却问道:“要不要吃布丁?”他不要,把她拉了过来,放到了自己的腿上。这么一看,她更小了。看上去很□□,长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他看着她捏着勺子一口口往嘴里送布丁,皱起眉头,“就知道吃。”
她很正经地散发一股焦糖气息说:“不吃会死的。”
“喂。”
“嗯?”
“等下就着陆了,”他盯着已经吃空的、边边还沾有布丁的布丁瓶,“你下去吗?”
“不。”她说。
“……”他眯起眼睛看她,觉得她又在耍花样,“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
“好吧。”他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又把她放在地上,“我要准备一下,你先出去吧。”准备?准备什么?上个岸还要准备吗?她盯着他瘦削的后背看,在灯光的照耀下,她觉得他的皮肤有点黑黑的,再抬起手跟自己的一对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她有点想笑话他,注意力又被他耳朵上的耳环给吸引过去。金色的耳环在闪闪发光。他耳后的发有点长,杂乱地长在上面。舱内的气温一般比甲板上的高,所以他在舱内并不戴帽。她坐在床上,用手戳戳他的帽顶,一个突出的三角形从帽顶伸了出来。她嗅了嗅帽子,上面混杂着汗味和他头发上的味道,然后自己试着戴了戴。太大了,盖在头上都要遮到眼睛了。只能看到一个人在灯光下伏案的背影。她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们并不适合。
这不适合的想法击中了她之后,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为这想法做了改变。她迫切地觉得压抑起来,有个喘不过气的情绪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连手中的帽子都显得相当碍眼。她把它放在床上,偷偷摸摸地走了出去。一跨出那个房间,她便觉得世界整个眩晕起来,她想从兜里掏出香烟,却意外地想起香烟已经在几天前被没收了。一想到这,她突然感觉好想哭。在视线模糊中,她像个犯瘾的病人似的病态地在各个房子里寻找,想看看会不会有被他偷偷藏起来的烟。最后,她在厨房里找到上次那只抽到一半就被掐灭的烟,打开煤灶的火后,烟怎么都点不起来,她强打起精神一看,发现烟丝已经湿了,根本点不起来。
这事件放在生活里,不过是一件平常的、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她来说确实是一次突如其来、致命性的打击。她的手因为犯瘾而微微颤抖起来。她狠狠地把烟丢到垃圾桶里,接着便是烦躁地在船里转圈圈,企图减弱她因得不到而无休止的欲望。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崩塌了。她好不容易在一个已经崩塌的原有世界上重新建立起了自己新的世界,现在她又要看着它毁掉了。她不能让它毁掉,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掉,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不让它毁掉。
这就是她到最后都只能是个伪王的原因。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成为真正的王。她其实知道该如何不让她辛苦伫立起来的世界毁掉,她只需要离开这里就行。离开这艘船,离开这个人,可她不愿意离开,可能因为对他的同情与怜悯,也或许是对他那连她都不自知的爱,她不曾想过要离开他。只是她好累。她现在只想要抽烟。
夏其路过,看着她异样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拉到房间里,四下张望地看看船长不在后,担忧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有什么事不是让你告诉我吗?”
刚开始她什么都没有说,只静静地趴坐的地上。她的样子就仿佛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眼睛如一潭死水,望着他看不到的远方。他恐惧着,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喂,Sherlock!”见她不理他,又用力地捏着她的脸企图以痛感唤回她,而这依然没有奏效。他有点怕了,怕她会这样一直下去,他慢慢凑近她,发现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说着些奇怪的话。他再接着靠近,发现她是在说:“……烟……”
他尝试性问道:“烟没了吗?”
好在这次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他看着她空洞的眼睛,“我等下下船给你买好吗?”
一点点光从她的眼睛里闪了出来,“真的?”
“嗯。”夏其点了点头。
她的身体像一点点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又重新恢复了生机。她从兜里掏出几个硬币,双手捧上递给他,他一看,想说你这么点钱根本不够的啦,但还是收下了,钢镚塞在口袋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她又回复了以往的活蹦乱跳,站了起来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她的这生机洋溢的表情,让他觉得如果自己待会儿买不到烟,那可真是一大罪过了。
准备下船的时候,特拉法尔加·罗交代了她要好好看家,还特地问她要不要吃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好心了,结果这家伙一脸忧郁地摇摇头。Sherlock心里只想着要抽烟,哪里管得上吃的。看着她一脸忧郁,他感觉很不爽,便问道:“怎么了?”她逼自己振作起来,说了一半的真话:“我在厨房发现了一根烟,”她呜呜地哭道,“结果烟丝已经湿了,点不上火了。”
他一听,哼地冷笑一声,嘲笑她。“那还真是不凑巧呀。”转身便走了。
有一件事他不知道。她之所以不愿意下船,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旦对外暴露了她在这艘船上,毫无疑问他也会成为许多人的追杀对象。她可能杀死过他朋友的朋友,一旦他的朋友上门寻仇,她不希望他会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而她特殊的天龙人身份,可能还会造成他被一些人不明不白地仇恨,他本来是可以与那些人成为朋友的,如果仅仅因为她,使得那些原本可以给他提供莫大的帮助的人就此离去,只要想想她都会觉得可惜。她并不是他的终点。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丧失了远大前程。
她在客厅里呆坐了很久,从兜里再一次掏出了那封信。她对着信发起呆来,在他即将归来的时刻,又叠好放回兜里去了。甲板上有一阵骚动,她隔着窗户望了望,发现是他回来了,打开门满脸笑意正要迎接他时,他却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便侧过身看都不看她走掉了。她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一脸茫然地看着后面的人。佩金自上次的事之后就没有再和她说话了,他觉得她太恐怖了,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夏其四处转头趁没人发觉的时候把烟偷偷藏在她的兜里,随后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既然他们不说,那她就一个个地问。前面的人听到她的提问,都面有难色,不愿作答。最后她转向了贝波,问他:“你们的船长是怎么回事?”贝波听了,想都没想,“啊——船长啊?”旁边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她听得懂那声咳嗽的含义,继而瞪了那人一眼,再微笑地对白熊说,“他怎么啦?”
贝波想起船长不允许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她,便摆摆手,“啊,也没什么啦。”
她生气了,她最恨有人隐瞒她,抽出刀来威胁他,“说不说?”
贝波一看这架势,说也为难,不说也为难,最后想想还是说吧,“是基德啦,刚才遇到尤斯塔斯·基德了。”
她收回了刀,“他怎么了?”
“他一直在找你,扬言说要杀了你。”
“呵,”她笑了,那种手下败将,“那你们船长在生什么气?”
“诶?”白熊想了一下,“不知道诶,一听到基德说要杀了你,他就很生气。匆匆忙忙地就回来了。”
“噢。”那她等一下去问问看,“那他没有把尤斯塔斯杀掉吗?”
白熊一听,愣了一下。事实上,连她自己都很惊讶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那时候,她隐隐感到了自己对他的期待。这种期待根本不符合现实,只是她对那个人所做出的完美的幻想罢了。
“诶……”白熊问道,“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种幻想太可悲了。她走回船舱,又跑到了厨房。但她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了,她从兜里拿出那包烟,放在手里翻转着,又放了回去。她走到房间里,发现他不在,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台面上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她拿起一支笔,在上面试着写下了他的名字。她已经意识到了,当她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人对抗者世界的时候,他是不会帮她的。因为连他都认为,她是错的。如果他会保护她,那仅仅是出于爱。而这种爱实在是太可悲了。这种爱与他自身是相矛盾的,是被他否认的,是他不愿意面对的。
所以,当他进来,怒视着她的时候,她不自主地说了一声,“真是起了个好名字呢,特拉法尔加先生。”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鬼话,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气恼,“你呀!”他伸出手戳她的额头,“只会惹麻烦。”
她嘻嘻笑,“唉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怎么啦?”
他还在生气,“哼,尤斯塔斯在找你,”他表情奇怪地又添了一句,“他说,多弗朗明戈也在私底下找你。”
“噢,”她拉着他的手,“你就为这点小事生气呀?”
他盯着她的手看,“你会回去他那里吗?”她没回答,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会回去他那里吗?”
别回去,他想,别回去——她的表情很奇怪,并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一种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困惑,可当听到她的话时,他一下子便失去了理智。她说:“为什么你那么讨厌多弗朗明戈呢?”
她会回去的,他想,她会回去的。她念起他名字的时候,声音动听如水,她的表情像个孩子那样天真,她的手是那样冰冷,她会回去的——“你懂什么?!”他猛一下甩开了她的手,她没有料到他的动作,在地上踉跄了几下,而他还在说,“你懂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吗?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能在父母的陪伴下快乐地成长吗?而你却一点都不珍惜他们!而且,你知道亲眼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人被仇人杀死是什么样的感受吗?啊,”他冷笑,“你大概连哭都没哭过吧?你以为谁都可以和你一样,笑嘻嘻地重新面对,去和亲手杀了火拳艾斯的人做朋友,去和杀了他的帮凶结盟,然后再狼心狗肺地忘了他活下去吗?”
不是这样的,他想让自己停下来,不是这样的,他想说的不是这样的话。他一说完便立刻后悔了。他不该这样的。为什么总是这样。他看着Sherlock。她正站在他前方,像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睁大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说出的这一番言论很惊讶,她的身体有点不稳,感觉随时都会倒下来,他想跟她说刚才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他只是不想让她去多弗朗明戈那里,但没等他解释,她就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来到客厅里。抱膝坐在椅子上,随后她走出甲板,发现还没有开船,透过天光可以看到城市隐隐约约的影子。她问别人什么时候开船,有人说不知道,需要等船长的命令。于是她吩咐那人说,她先下去逛一逛,如果他要开船,就派人下去找她回来就行了。她不会走的,她保证。
她在通往城镇那长长的道路上走着,刚刚下过雪的缘故,天阴阴的,她走在破碎的雪地上,想着刚才他对她说的话。她发现了,他是真的很讨厌多弗朗明戈。从他的角度来看,多弗朗明戈确实很讨厌。但对她来说,多弗朗明戈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人,虽然脾气暴躁,自私自利,却没有他说的那么讨厌。不过,她能够理解他讨厌一个人时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去讨厌他的心情。只是她不会照着那样去做。那太幼稚了。她不愿意那么幼稚。
“喂。”有人在身后叫她,她转过头,看见他站在侧方,穿着单薄的衣服有些羞愧地看着她。她对他微微笑,“唉呀,”她说,“怎么不穿多点呢?”等着他从后面走上来与她并肩,再一起往城市的方向走去。
“刚才……”他顿了顿,“抱歉。”
她没有接受道歉,也没有拒绝,淡淡地看着遥远的远方,突然,“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她很庄重地走到他的身前,与他面对面。
“嗯,”他点头,“说吧。”
“在德雷斯罗萨的时候,你不是要杀了多弗朗明戈么?”
“是的,”他皱起眉,“怎么了?”
“是我救了他。”
他惊讶地看着她。她也抬头看他。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歉意,也不是愧疚,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十三年来他的忍辱负重,在经历绝望之后被人温柔对待而重拾的希望,他想起珍视的人的笑脸,想起那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杀掉时的痛苦与悲愤,他想起自己被束缚的自由和多年来的努力。她没有来。她在那个时候根本不在。这也就算了。为什么她非要和他作对,为什么非要阻碍他。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他极力克制自己,声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
“他是一个有可能成为你的,但最终没有成为你的你。”她稍微停顿一下,“但我接近他,并不是因为你。”
这种荒唐的理由顿时使他的愤怒如火山喷发般一下喷涌出来。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孩,他深爱的这女孩,以一种平静而又理所当然的姿态背叛了他。他恨不得现在亲手杀了她。这和他恨不得亲手杀了Joker的心情是一样的。天龙人,他狠狠地瞪着她,一群该死的天龙人。
他转过身来,抬腿要走。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她刚想说:“别走。”却被他推开了,脚步在雪地上踩了几下,冰冷的雪渗进鞋子里。
他走了。她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就像看着她爸爸、看着艾斯的背影一样。现在轮到他了。她一直觉得,虽然他性格别扭、任性、老是凶巴巴的、一点都不温柔、做菜又很难吃、和她又有年龄差,还有身高差,除了脸长得好看一点,其他对她来说几乎是一无是处了。但至少他不会走的。因为他明白什么是失去,他明白失去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那么他就不会那样狠心让她再一次品尝这种心情。可他走了,只给她留下一个雪地里单薄、落寞的背影。她想说别走,她想说如果你要杀了多弗朗明戈,那我去杀了他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她想说别走,可是她的这句话练习了那么多年,在她父亲离开的时候她没有说,在艾斯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说,现在他走了,她终于有勇气说出口了,她终于可以说出口了,却被他狠狠地推开了。
他慢慢地往下走。风声在耳边渐渐地静了,只有破碎的雪的声音。在这漫长的回到岸边的道路上,他用尽所有的努力劝告自己不要回头。他不能回头。他怕一旦回头就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他怕回头,就必须要面对今后将不会再见到她的真实。然而,当他正要打开门时,抱着‘只是看一眼而已,不会有什么关系的’的想法,他微微地侧过脸。
她还在那里。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她还在那里。
她就站在那里,怔怔地落泪。她看着他慢慢地离去,目睹着他的背影逐渐地离自己远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要将他的心灼蚀,他明白了,他不会失去她的。但他也不可能再得到她了。她已经给过他很多次很多次机会了,是他自己没有去珍惜,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的心有一部分空了。在之后,即使他可能终将获得自由,这份获得自由的喜悦也将会因为她的离去而逊色不少。他的胸中疼痛无比。她的眼泪是一团火焰,使他不可遏制地心痛。
当他坐下来,心仍在隐隐作痛时,他才冷静下来去思考她适才说的话。
“他是一个有可能成为你的,但最终没有成为你的你。”
他和多弗朗明戈最大的区别是,当他历经绝望和劫难时,有个人出现了,拯救了深陷于泥潭的他,但多弗朗明戈没有。多弗朗明戈和Sherlock都没有。前者是没有那样的运气,后者是想救都救不了。他想起来了,在最初,他是希望成为多弗朗明戈那样的海贼的。他否定他,就像否定过去的自己一样,就像否定Sherlock一样。他并不了解她,他其实并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从没问过她的心情。他以为她会是那样的,或者是这样的,可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
他想问她,问她饼干到底好不好吃,烟究竟哪里好抽了。问她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哪天她肚子饿了他来做给她吃,当然这回不会是黑暗料理了。问她身为天龙人是怎么样的心情,会不会也像Joker那样痛恨这个世界。问她,他和火拳艾斯哪里不同,哪里相似。这些,他都想知道。突然,他像被火烫着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急急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