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一（1 / 1）

十一

当保镖的日子可没她想的那么轻松。之所以会一口答应下来，图的不过是不用杀人也可以拿到一点口粮。有时候人杀得多了，她也觉得累得慌，总是把力气浪费在一些不值得的人身上。不过在他的秘密基地里，她感觉更累。一群家伙吵吵闹闹，还有一个很恶心的只会流鼻涕的黏糊糊的家伙（名字忘了），有一次他离得她太近，她一生气，放出霸气就要把他给杀了。当时是堂吉诃德制止了她。好言相劝说别那么生气嘛。但她嫌恶心，警告说下不为例。另一方面，这里的伙食比她想的要差多了。每天就是一些没营养的大鱼大肉，她嫌腻得慌，想吃的东西全部都没有，就算找多弗朗明戈抱怨，他也就会狒狒地笑。听到他这么笑，她只想在他脸上揍上几拳。

之后实在无聊，她就趁着夜黑风高，在附近的小镇里买了几本书回去看。结果第二天她捧着书的时候，多弗拉明戈问她怎么拿到书的，她说是去买的。结果男人告诉她说，去买干嘛，你想看书，我书房里有很多呀。

你还有书房，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就算他有一个比世界还要大的书房，她也不会进去的。后来的那几天，她开始学会无聊的胡思乱想。有一天，她刚好坐着椅子上对着墙壁发呆，多弗拉明戈经过，问她在想什么。

她说没想什么。“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父亲和你父亲都没有从圣地离开的话，或许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

当然这种假设实在是太荒谬了。他们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就有够世人去非议了。如果有什么万幸，那便是这两人对外界的评价都不怎么上心，估计即使真的留在了圣地，同样是我行我素。声名狼藉地坦坦荡荡。再说了，如果真的有结婚的可能，那肯定也不会是和多弗朗明戈。虽然同样年龄差悬殊，罗西南迪或许会更适合她，毕竟她嫌多弗郎明戈无趣。她做这种假设只是玩玩罢了。用以戏谑保镖生活的无聊。不过，多弗朗明戈听后，倒是愣了一下，就此深思起来。她不知道，她是在对他所没有经历过的人生做的一个可能性的假设。而这个假设里有他也有她。这个假设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人随口说说的情话，听过就算了。用以调侃的情话被另一个人认真严肃地对待，似乎后果更不堪设想。情况很不乐观。好在约莫十秒钟后，他回答道，“哼。说不定是的。”

前段时间里他有派人偷偷调查过她的背景。除去知道她是天龙人这件事之外，他还发现了这家伙似乎和草帽路飞来往密切，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这个盟友比他想的还要不靠谱，他必须时常防备她，省得哪天这只小猫反咬他一口。他并没有查到她其他的消息。因此他也不知道这家伙与特拉法尔加罗那非一般的关系，这层关系，连当事人都没有挑破，更别提他这个旁观者了。要是他知道了这件事，我想多弗朗明戈非要把她杀了不可，或者拿她做人质去赎回凯撒吧。

堂吉诃德·多弗拉明戈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人的境界并不会随着年龄而增长。同理，智商也是。他根本没想到，这女孩是他迄今为止最值得信任的人了。只有她才会在他危难关头及时出现。只有她才会付出生命保护他。只有她才会遵守承诺奉陪到底。而他却在凯多没来之前就想着该怎么杀掉她。

其时是她来到基地的第十天。每天重复的生活很无聊。除了睡觉就是看书。有时候她会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默默地抽烟。有时候不。有时候她会趴在桌子上慢慢地回忆从前的一些事。有时候不。这种日子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对她来说是痛苦万分。因为她想起了一个绝不能被想起的人。与此同时，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知道Trafalgar·Law的事的。多弗朗明戈有个毛病，那就是喜欢夸耀自己的过去。不论他的过去是好是坏，是光荣的铺垫或是悲惨的陈述，他都喜欢大肆宣扬一番。她不确定是不是在圣地呆过的天龙人都有这个毛病，还是只有多弗朗明戈有这个特征。反正她是嗤之以鼻的。

然而在他的故事会里听到了一个她稍微感兴趣的人的名字，她就有点好奇了。

“……特拉法尔加·罗？”她问道，故意装作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就是上次打倒你的七武海吗？”

他皱起眉，“哼，仅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打倒我的。”

“嗯，”她觉得他总是在一些没用的地方钻牛角尖，“那个特拉法尔加，怎么了？”

既然她想听，那么他就说。从早说到晚。从暗蓝的白天说到漆黑的午夜。在每一个落雨的午后。在每一个蝉鸣的白天。直到所有的辉煌就此一去不复返。直到肮脏的地狱如洪荒般席卷过来。她知道这种事情是难得听一听的，毕竟如果是特拉法尔加·罗本人站在她面前，他是绝对不可能把他的过去陈铺在她的面前。她不太确定将自己的过去对一个人娓娓道来是否与信任的密切程度有关。这对于堂吉诃德·多弗朗明戈来说不是的，但对于Sherlock来说是的。所以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过去是什么。

就是在这种昏暗无度的日子里，她大致了解到了那个人的过去生活。家住白色城镇富列凡斯，现在这个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有一父一母，死了。有个妹妹（妹妹？），死了。还有很多朋友，都死了。在一个国家遭到政府、邻国的围攻时，只有他一个人从现今不存在的国度里逃脱出来。

“怎么逃出来的？”她问。

“啊，据他本人说是在尸堆里越过了国境线。”

嗯，很悲惨的小时候。

——真的悲惨吗？她理解了他作为孩童时期的一切。知道他目睹自己家族被杀，朋友死去，世界是装备精良的敌人，随时蓄势待发。她理解他的性格何以扭曲成如此。她理解了，却失去了同理心。理解，但不同情。

多弗朗明戈问她：“怎么样？可怜吗？”

可怜。

啊，再可怜不过了。

说不可怜也不为过。

他嘲笑她的无情，以她没有作为人的同情心而攻击她，这对她无所谓。即使她曾经是个玻璃心，出来闯荡江湖那么久了，玻璃都已经磨练成石头。她只点起烟，咬着烟头默默地抽了起来。

“喂。”

“嗯。”

“说起来，之所以我会接受罗那小子作为家族的干部，其实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她什么都没说，等着他的下文。

“那小子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了’。”他说着，哼哼哼地笑了起来，“这让我想起过去的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她会怎么办？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因为她从来不喜欢杀人，她喜欢毁掉一个人。

她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走向前方，由于是阴天，再没有阳光的渲染，她的皮肤暗淡无光。她笑了。得意的，沾沾自喜的，血腥的笑容。“我会说，既然你什么都不相信了，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既然你什么都不相信了，为什么你还站在这里？既然你什么都不相信了，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既然你什么都不相信了，你凭什么相信你可以在你的大限到来之前杀死更多的人？既然你什么都不相信了，为什么你不是先去死一死，而是站在这里？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相信了吗？那你——为什么还会相信你自己？

是的。这就是她。作为吸血鬼的她。作为天龙人的她。她能够理解世界万物，却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她能够拯救一个人，却宁可毁掉一个人。她能够通过一个人的回忆，找到属于他内心的蛛丝马迹。她能够找到那些蛛丝马迹，再加以利用。她很聪明。这正符合了她母亲对她的期待。尽管这聪明的程度有点过了头。尽管这聪明更多是含有狡黠与阴险。尽管她利用这聪明达到了她所想要的地位、金钱与权力。但是，聪明还是聪明。她太聪明，以至于她不会伪装她的聪明。

他看着她脸上的狡黠，顿觉得心中一凉。他一抬眼，对上了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他的整个身子涌上了一种寒意。他觉得Sherlock超出他预想中的可怕。如果说之前他认为她可怕，某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强大力量而导致的不真实感。他难以相信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能拥有与世界匹敌的力量。现在，他觉得她可怕，是因为当他凝视她的眼睛时，在那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触碰到了她的阴暗。他知道尽管自己遭遇过很多变故，但他归根究底还是个社交性动物。他需要家人，需要朋友。他无法忍受深不见底的孤独。他发现他所需要的这一切，对于Sherlock来说全部都是不必要的装饰。华而不实。只会扯她的后腿。一个多余的包袱。她是如此地享受孤独所带来的愉悦。她享受力量所赠予她的一切。

她本人是一个深渊。当他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他。

她所说的那一番话，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冲击。因为由她提出的那一番质疑，实际上也是对八岁那个不相信世界的他的质疑。倘若八岁时候他就遇见了她，那么他确信自己毫无疑问会毁在她的手上。但是，他还是没想到，他之后还是毁在了她的手上。确实，八岁的他内心有独属于自己的软弱。三十三年之后，一切都有所改变了。那份软弱或许也有所改变了。但是，四十一岁的他也有自己的软弱。他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喋喋不休的自吹自擂为她寻找他的软弱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Sherlock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在猜测特拉法尔加罗之所以会对她多管闲事，会不会是因为早年失去妹妹而造成的一种内疚感。他可能为了弥补自己的失去，在某一部分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来看待。她究竟像不像他妹妹，这她就不知道了。于是她便去找相关的富列凡斯的书籍，一本本读得精透，再对照着镜子去寻找一点点的相似之处。这对她来说真是太难为情了。这样的想法她想忽视掉都不行。因为她明白，自己在吃醋。他死去的双亲、妹妹、朋友，还有那个不存在的国度，都成为了他内心中无可取代的一部分。而她却在吃一群已经死去了的、她无可战胜的人的醋。这太该死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就不能评价说Sherlock究竟是多虑或是幼稚了。她首先需要做的应该是去确定她的想法的正确性，也就是说，她实际上应该先去问问特拉法尔加看看，究竟她像不像他的妹妹之后再做定论。虽然我们也不能确定特拉法尔加一定会对这件事做出表态。然而按照她这样的胡思乱想，事情是绝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于是她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对他生气，长此以往，特拉法尔加罗同学就死得太憋屈、太不明不白了。这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Sherlock也逃脱不了。不过她知道怎么解决它。办法就是不去想它。不去想他。

另一个方面，多弗朗明戈发现了自己与Sherlock相处的时候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确实会吹嘘自己的过去，并且他发现把自己的过去展露得越多，她就越容易发现他的弱点。与此相反的是，Sherlock对自己的事情一概不提。她要么是对手头看的书、要么是当今世界的大局提出自己的一点看法。这家伙保持了她自己的神秘感。

后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直截了当地向她询问。无论如何，她是先成为人，之后才会是吸血鬼的。她是一个人，而且是女人。男人的一生以利益为重，女人的一生以感情为重。那么，Sherlock也绝对不会例外。

父母也好，朋友也罢，一定有某个人是她的软肋。他需要先找到那个人，只要找到这个人，就可以杀了她了。他那时候以为对象会是草帽路飞。这是他关于她空白的过去做的一点不恰当的猜测。只可惜，他要到很久以后才知道是谁。

他找了一个适当的时间，把家族的干部全部给支开了。Sherlock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人下棋。夏天里她经常这么干，有时候他也会跑过来看。但是嫌无聊又走了。今天，他越过了棋盘，走到台阶前面那片不大的空地上，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平静却又威严地说道：“喂，Sherlock。这段时间这么无聊。还真是对不起。今天放你一天假。去吧。去见见你最想见的人，把你想说的话全部说给他听。不用顾虑我。这里凯多是怎么样都找不到的。棒打鸳鸯这种事我也不忍心做。我也比较感兴趣，你会想见一个什么样的人，说些什么样的话！”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收起棋子了。等他终于把那番话说完，她已经把棋盘对叠，抱在怀里，慢慢地踉跄着站了起来。她转过身，不远处基地的两扇大门敞开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往黑暗中走去，有个幻影从黑暗中踱步出来。是那个人离去时候的样子，他的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也没有看她，豆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短裤，还有那个她曾经冲他发脾气的搞笑纹身。因为纹身这件事，她不理他有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她看到了正在慢慢离开她的他。她在走进黑暗中的时候，最后瞥了他一眼，寂寂地对堂吉诃德·多弗朗明戈说道：“已经没有了，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