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双骑并辔（四）（1 / 1）
薄雾拉开了晨曦的帷幕，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青草的香气，远处浑厚的钟声徐徐响起，撞开了天际，倾洒出清晨第一缕阳光。
清风习习，树影幢幢。
一行人身披轻雾，骑着马行过漫长看不着尽头的栈道，衣服也逐渐濡湿起来。虽是艰苦了些，却没人表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行进间，众人皆被不远处站在用隶书刻以“天下一险”的石碑旁的少女吸引住目光。
她微垂着头，倚在一旁的石碑上。青丝如绢，半垂而下遮住了白净的面容，一身白衣，衣袂飘飘，翻飞的衣襟在熏风中尽显张狂。
听见人声，她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剪水双瞳中流露出不甘。不过两眼，又重新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着脚底的碎石头。
段晨风看着此刻的她，不知怎的，蓦然想起那日千毒壁前，光着脚闲坐在那颗老树上的人，漫无目的地数着头顶上的光斑，也是这般心有不甘。不过那时是想走不能走，现在却是想留不能留，一样的身不由已。
“可有想好？”他拉住马，哒哒的马蹄声停下，让石碑旁的人完全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阿瑾只是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似心意已决。
段晨风忆起昨日大堂之内鬼谷子笃定的语气，好似坚信眼前这人不会违背他的旨意，事实亦是如此。
他却有些心烦意乱。
“听鬼谷子老先生说，从前你为离开没少花心思，当时可以，现在也同样不需要妥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收到的只是她无所谓的一笑：“大将军，究竟走还是不走？”
闻言，段晨风弯起嘴角，在马上俯身一捞，将她抱上了马背，拥住了怀中此刻疲惫不堪的身子。
“坐好了。”
阿瑾轻轻应答一声，又静下来。一夜未眠，她确是有些乏了，索性小脸轻轻地贴在了这人的胸前，闭上了双眼。
不知是他的胸膛太过硬朗，还是昨夜吹了整夜冷风的原由，她逐渐感受到一丝暖意。
在心中蒸腾，再溢出眼眶。
感受到面前的湿润，段晨风一僵，面色复杂地看向怀里的人。几秒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突然扯住缰绳调转马头，撇下在原地干着急的一群人，策马向着回路奔去。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阿瑾终于察觉到了不妥，睁开眼一眼，身下的骏马在狭窄的栈道上奔腾，脚底便是断臂悬崖，顽劣的马儿踢落的石块在峭壁上滚动撞击，最终碎成粉末。
“将军你不想活命，也不能随便拉上我呀。”
阿瑾吓得脸色苍白，匆匆回身，想抢过缰绳，却被身后的人轻声喝住：“坐好。”
接着又听到他在她耳边附声道：“你就这样想一声不吭地离开？”
“不要你管，我不回去。”手中已够到了缰绳。
段晨风眸色一黯，快她一步钳住对方的两只手，向自己身前狠狠一压，牢牢地锁住她的上半身：“不想我敲晕你就坐好。”
阿瑾挣脱不能，又别无他法，泪眼朦胧中死死地咬住了禁锢住自己的手腕，口中渐渐漫出一股血腥味，可身后的人只是闷哼一声后便再无动静。
马儿仍在急速前行，没过多久便行上半山腰，道路尽头的几道身影依稀可见。阿瑾逐渐松了口，将头扭向一旁，牙关紧咬。在相隔几十米的地方，马儿突然急停下来，段晨风将她抱下马后，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一言未发。
终是受不了这沉默，阿瑾抬头望向面前的几个人，为首的老人立在一片阴影中，将手背在身后，望向山下。他身旁的几个人也是这般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年轻的脸上依旧淡淡地没有表情，却是她认识的，熟悉的。
站在他们面前，阿瑾再也不想忍受，任泪水放肆地在脸上流淌。哭了不知多久，她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倏地跪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中缓缓地低头，向着那几人的方向拜了三拜。
看到那头的老人轻轻扬了扬手，她吸了吸鼻子，抓起身边的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老人高举的手也始终没有放下，一动不动，似静成一块石头。
对于不可预知的未来，他能做的，似也只有这般。
只愿你今后，一路安好。
两人牵着马，不急不缓地沿着山路前行。阿瑾还没从离别的悲情中缓过劲儿来，一路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余光往身旁杂草丛生的断壁上撇去，才蓦然想起被她遗忘的事情来，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声若蚊蝇，低声问了句：“你的手……没事吧？”
“无碍。”段晨风抿唇，并无过多责备。
可他这样，阿瑾反而更显局促。
“等等。”她唤住他，闪进道路旁的草丛中，低头认真地翻腾起来，留他一人在原地无奈地轻笑。
没多久，便见她神采奕奕地跑回来，将精挑细选的叶片捣碎，细致且均匀的涂在他手中的伤口上，期间还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脸上再次显现出初遇时的顽劣表情。
段晨风有一瞬间的愣神。
“受了伤要即时处理，再不起眼的伤口都能危及性命，一定要当心点。从前我受伤用的都是这种草药，可比外面那些劳什子神医的管用多了。”
沉沉的笑声在她的头顶上响起，阿瑾红着脸，咬牙切齿道：“我帮你上药并不代表承认错在于我，你千万不要多想。若不是你强行带我上来，我怎么可能会咬你。”
“好了。”阿瑾用纱布在他的手腕上挽了个结，便嫌弃地掷开：“今后若是留了疤痕，可赖不到我身上。”
段晨风举起手查看一番，勾起唇，笑道：“多谢。”
“嗯。”阿瑾将头撇向一边，随意应答了声，四周又静默下来，初升的日光在山岩上印下两道比肩的身影。
很久之后，段晨风才依稀听闻风中传来的那句呢喃，似是一句。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