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山雨初晴(一)(1 / 1)
“姑娘别急着走,你还没给银子呢!”热闹的市集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声的喊叫,惹得附近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射过去。只见一扎着粗布头巾的妇人紧紧拽住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妇人似有些焦躁,少女却是一脸懵懂。
“什么是银子?”她不解地问道。
“连银子都不知道,该不会是傻子吧。不卖了,我不卖了。”妇人说着动手想抢过少女手中的皮鼓,不料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使皮鼓移动分毫。
“第一桩生意就触了霉头,真晦气。”妇人往地上一呸,气急败坏地抱怨道,周围人也开始指指点点。
“这小妞长得不错,没想到是个傻子,真可惜。”
“不会是装的吧。”
“看这身行头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真是越是有钱有势越懂得剥削咱们这些人。”
……
阿瑾站在人群中间,第一次感到如此惶恐不安。从前她知晓自己做的哪些事不如人意,半是故意而为之,心中一直明澄着。可如今却面对指责无力反驳,就这么陷入到流言的中心。
“大娘,我身上有没有您看中的,拿来换这个可否?”
妇人一听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喜滋滋地上下打量起面前的人,虚着眼比较一番后,才慢悠悠举起手指向阿瑾脖子上的玉佩,这时却被突如其来的碎银吸引住眼球。
“这些银子够吗?”
“够够够。”妇人拿着银子怔怔地点头:“还有得多。”
“多余的算是赔罪,小妹不甚调皮,打扰您做生意了。”
妇人讪讪地笑起来,想起自己方才的意图,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离开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段晨风才敛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外面的民风不比青州城的淳朴,凡事要当心些。”瞧见阿瑾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整理好她的衣襟,遮住了显露在外的玉佩,又道:“乱世之下,生计不易,他们的话只是抱怨,没多少恶意,不要放在心上。”
“嗯。”她轻轻地应答声,只是感觉略有些不适应。
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只是微微瞥了他一眼,嗔道:“我有那么不堪一击?”
段晨风勾起唇角,拿过阿瑾手里的皮鼓,眉头微挑,似有些惊异:“喜欢这个?”
“还给我。”阿瑾的脸色微红。
“可还有喜欢的?”
“你是要买给我?”阿瑾疑惑地问道,见对方含笑点头,便眨了眨眼睛,指着街道上的几个摊位说道:“我还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说罢扭过头,状似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可以吗?”
段晨风唇角一掀,按照她的要求一样一样地买下来。察觉到身边小丫头好奇的目光,他扭过头,正对上她炯炯有神的眸子,灵动的眼眸里刻满了求知的欲望,见他发现匆忙左顾右盼起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哪里是喜欢这些,分明是借机弄清楚她不明白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的事。
“突然有些口渴,可否劳烦阿瑾替我走一趟。”段晨风将银子放入阿瑾的手心里,指向不远处凉茶铺子。
阿瑾看看那个方位,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碎银子,微微弯起双眼,可嘴上仍不停地嘟哝:“你们这些公子哥,可真是娇生惯养。这次呢就当是我阿瑾报答方才将军的解围之恩,以后休想这样使唤我。”
说罢转身向凉茶铺子小跑过去,没多久就端着一碗茶水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喏。”阿瑾双手捧着瓷碗举到段晨风面前,才觉察到他的双手已被自己‘喜欢’的物什占据,只好凑得更近些:“我喂你吧。”
段晨风微微倾过身,就着她的手垂头喝起那碗凉茶,低垂的睫毛格外浓密,投射在波光粼粼的茶水中,在日光的照射下恍惚地看不清。
和身边的人一比,阿瑾才发现自己的身形是如此的娇小,完全被他笼罩,她尝试换个更舒适的位置,因而不自觉踮起脚尖,向身旁靠去。
两人都未发觉不妥,该喝水的安安静静地喝着,该喂水的本本分分地喂着。不过这一幕落到旁人眼中,便是一副情人间浓情蜜蜜相偎相依的画面。
酒楼里的祁少城收起扇子,神秘兮兮地凑到须髯客面前,扇尖指向街道上的两人:“我原以为晨风这辈子都不懂儿女私情为何物,看来我真是小看他了。髯兄弟你是不知,之前我看他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却不辞辛苦,从始至今都对那小美人照顾有加,就早早留了个心眼,结果他居然否认,那表情你不见是多义正言辞,现在还不是照样露了馅。”
见没人搭话,他也不觉扫兴,自顾自继续问道:“髯兄弟觉得如何?”
须髯客这才接话:“公子可能多想了。将军对那丫头的照拂只因承了鬼谷子的情,这个将军之前就有交代过。”
“这你可不懂了。”祁少城再次摇起扇子:“之前不是不代表现在不是,现在不是也不能说明以后不能是,况且有我在,再不是也能把它变得是,髯兄弟你说是不是?”
须髯客被他话中的是不是搅得糊涂,然而最后一句还是懂了,他打了个颤,抖了两抖,整张脸皱成一团:“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胡来。”
“不胡来不胡来,少爷我怎么可能胡来呢。”祁少城笑得温润,目光一直追随着楼下的人。
两人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客栈,若不是汕阳的夜晚不安定,做生意的人都早早回了家,还不知阿瑾会拉着他们的将军溜达到多晚。
整个午后,她像出笼的鸟儿,不知厌烦地从街头飞到了街尾,又从街尾回到街头,段晨风则耐心十足地跟在身旁,任劳任怨的模样看得酒楼上的两人反应各异,一个恨得咬牙切齿,一个笑得意味不明。
……
雕花的木窗被推开,月光如水,瞬间倾洒进来,铺在空无一人的床榻之上。褐色的皮鼓被轻轻摇起,“咚咚”的音律融化进漫长的黑夜。
阿瑾伏在窗台上,撑着素净的小脸叹了口气。
“阿瑾,你还小,等你大些,师兄就带你云游四海,浪迹天涯。”
“阿瑾,看。喜欢吗?”
“阿瑾,听话。乖乖呆在这里,等师兄这次回来……”
……
他再怎么不羁,也不过是个惜命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阿瑾闭上眼,颤抖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眷恋和痛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起皮鼓的鼓面。若不是她偶然偷听到了子衿二人的谈话,他们真打算骗她一辈子?
雎台。
虽听得不太真切,但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阿瑾双手撑上了窗沿,可想到一人,又开始犹豫起来。
下山时的帮衬是真,一路上的照拂也不假,饶是初见时与自己堪称水火不容,此时也不由让阿瑾觉得,段晨风此人,真正是可以依托的,起码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像段晨风对自己那般。
可汕阳,向北是卞安,向南是雎台。现在哪还有时间容她慢慢挑选。
他倒真会收买人心。
阿瑾脚一跺,懊恼自己的摇摆不定,咬牙一跃,便见道黑影闪过,消失在暗沉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