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双骑并辔（三）（1 / 1）
岐山的大堂之上，如同往常一般，零星地坐着几个神色各异的人。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长久以来弥漫的火药味似乎消散了些，一派祥和。唯一的不和谐，也只有木桌上怒目相对的子修和须髯客二人。
子修重重地拍了拍面前的石桌，冲着须髯客道：“看见这桌子没？它之前可不是这木疙瘩，用的那是材质上好的山水纹大花白，硬生生被你一刀劈成两半。我鬼谷好心收留，你却在我门前撒野，羞不羞。”
“子修。”一旁静静修习古籍的人淡淡地唤道，才使得他嚣张的气焰暂时收敛了些。
须髯客干脆不加理会，鼻息间溢出一个“哼”字后就扭头看向别处，他才不乐得和这些人理论，歪理一大堆，若不是公子不追究下去，他现在怎么可能心平气和放过这些人。
这边须髯客独自生着闷气，另一边的祁少城要显得更为焦躁些，到底是过惯了悠哉生活的，这青州小地方，一没漂亮姑娘，二没美酒佳肴，三还要为些烦心事连日操劳，生生把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折磨成这等憔悴模样。
其实倒也有些有趣的，不远处站在子衿兄旁的绿衣姑娘瞧着就挺赏心悦目的，不过他可不敢多看，每往那个方向多瞧一眼，他全身上下里里内内都要被剐一遍，那滋味可不好受。以致如今他只想赶紧收拾包袱赶紧离开青州，最好还是能奔赴雎台那个温柔乡。
大堂里的众人各怀心思，时不时搭两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有人不想说，有人不乐得说，有人想说却不能说，直至鬼谷子出来时，众人才有了统一的动作。
人未到，洪亮的笑声却率先一步到来，与之相随的，还有阿瑾流水般悦耳的声音。
“阿爹，有人趁着您不在欺负您的宝贝阿瑾呢，您这次可一定要帮阿瑾。”
鬼谷子大笑起来：“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二师兄呀，她又趁着女儿没注意把绿衣姐姐拐跑了。”阿瑾拽着鬼谷子的衣摆，不开心地晃了晃：“他俩又没有成亲，总是这样，让绿衣姐姐以后怎么出嫁。爹爹，你要给阿瑾和绿衣姐姐做主呀。”
“好好好。”鬼谷子连应三声，接着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冲着子衿严肃地问道：“确有其事？为师平日怎么教你的？”
子衿先不答，只恭敬地对自己的师傅做了个揖，再道。
“师傅曾教过徒儿先下手为强，徒儿谨遵教诲。”
“孺子可教也。”鬼谷子再次大笑起来，继而眯起眼，对身边臭着一张脸的人说道：“要多向子衿学学。”
末了终于看见大堂内被忽视已久的几个人，面对段晨风的礼节，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把阿瑾关了这么久，阿瑾有没有怪我？”
“才没有。”阿瑾笑得甜腻：“阿瑾永远不会怪爹爹的。”
鬼谷子欣慰地笑了两声：“那阿瑾想不想出去看看，你这十多年没出过门，正好趁这次长长见识。”
“阿爹要带我出去？”听到这话，她的双眸似蘸了水，亮澄澄一片。
“晨风不几日便要离开，你正好可以和他同路，有他的照拂，爹也放心些。”
阿瑾闻言，不悦地嘟起嘴：“那阿瑾才不去，阿瑾要留下来陪着阿爹。”
身旁的人却不允许自己拿主意，他复而眯起双眸，认真地打量起身旁这个渐渐长大的人，终是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人吩咐道：“晨风明早离开吧。绿衣，给阿瑾收拾东西。”
此话一出，大堂上的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子衿轻轻碾磨起书页，祁少城又打开了折扇，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起好戏，须髯客则是一张老脸直接垮了下来。反应最大的是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绿衣，方才面对调笑也处变不惊的人，这下却骤然直直地跪在地上，沉重的磕碰声响起，怔住了所有人。
“请谷主收回成命。”
阿瑾一张小脸此时完全惨白，她心有不甘地扫视一圈，众人神色一一映入她的眼底，这时她才敢确信，皓齿紧紧咬住下唇，泫然欲泣：“阿爹这是赶我走？”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阿瑾低下头，拉起了绿衣，哽咽地对子衿说了句“她今后就交给你了”，便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鬼谷子仰天长叹一声，不知冲着谁说道：“她明早会同你一路。”说罢转身离开，步履蹒跚。
他甫一离开，方才压抑已久的人彻底爆发，同阵风般冲到段晨风面前，可还未近身就被人挡住。
“你究竟对师傅说了甚么？师傅一向疼阿瑾，这次怎么会完全不顾念她的意思。”
“子修。”子衿轻呵住他：“不得无礼。”
接着对现在全面戒备的一行人拱手道：“有些家务事要处理，不便招待了。”
稀稀松松的人渐渐散去，大堂之内逐渐安静下来，伴随着石门缓缓关住的“咔擦”一响，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子修颓败地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绿衣则又恢复了同往常一般低眉顺眼的模样，可愈是平静，子衿看得愈是惊心，他知道，眼前这人已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有时他多希望这个让一向自负的他束手无策的人，能同她的外表一样，温顺一些。可实际却是，每每需要作出抉择时，她都能当机立断拿定主意。这次，又像以前一样，他再次被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我去给阿瑾收拾东西。”
正欲离开，在擦肩而过时却被他却突然拽住，衣袂相缠，无人言语。他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垂眸看向她，秀气的面庞皎若秋月，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扇动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他闭上双眼，不再看她，心底似有千斤重，可面上仍不漏山水，只轻声地问了句：“尧山的海棠要开了，今年的可能赶不上。等绿衣回来，可还愿陪子衿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