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一章（1 / 1）

次日早晨，赵九歌兢兢业业地准备了一大桌美味的早饭，林林总总有二十样之多。就在她一边给姐姐夹菜一边央求她今天继续带自己去滑冰时，大门突然向外打开，一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一手撑在门框上，直勾勾地朝门里瞅，剧烈的喘气声清晰可闻。

“妈、妈妈！”赵九歌骤然从桌边立起，手中筷子当啷一声掉落在玻璃桌面上，惊诧万分地叫道：“飞、飞船改时间了吗？”

面庞饱满、看不出一丝皱纹的漂亮女子并未应答，与九歌颇为相似的清澈大眼直愣愣地望着仍旧坐在椅子上的顾南北，身子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她激动无比地大口大口呼吸，眼中盈满泪水，卷曲的长睫微微颤抖，颊边因兴奋而蕴满鲜艳的桃色。

“妈，你怎么不早点说一声，我们可以去太空港接你。”赵九歌压下心底那么点儿酸溜溜，离开座位朝那年轻女子走去；这时顾南北也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另一边，同样朝门口方向而去，比妹妹大约慢了两三步。

就在赵九歌伸手想要扶住妈妈的时候，后者突然动了起来，奋勇无比地向前扑去，好似一只猫咪见到了逗猫棒般准确地冲进顾南北怀中，死死搂住了她的脖子，紧接着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嚎声。被她的音量这么一震，原本反射性想要搂住她的顾南北浑身打了个激灵，双臂僵直地停在了半空中。

“宝宝，我的宝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宝宝……”赵妈勒住女儿的脖子，哭得像个熟透了的西红柿，不停地叫着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顾南北不怎么自然地轻轻拍了几下怀中之人的后背，朝赵九歌使了个眼色，挑眉用口型无声问道：“宝宝？”

“我是贝贝……这已经很好了。”赵九歌摊摊手，唇角上扬，笑得狡黠如猫：“如果按照大哥他们的小名来取，你应该是四毛。”

顾南北张张嘴，决定勉强接受“宝宝”这种叫法；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到了一起，左肩正感受着妈妈泪水的温度和湿度，轻薄的夏衣黏乎乎地粘在身上，感觉很难受，却又出乎意料的好。顾母几乎从不在她面前表现任何激烈的情绪，她也从未体验过如此紧密的拥抱。事实上，顾南北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跟谁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亲密到对方好像要把整个身子都跟她压成一团，融为一体。

这就是“千面歌姬”吗？

按地球历来算，她应该快100岁了吧？就算减掉在太空里以近光速航行的几十年，也是个“大”女人了，怎么还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十八年……的确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赵妈嚎了半个多小时才从大哭转为啜泣，终于松开紧紧搂住女儿脖颈的双手，抬头端详起后者的脸——只是一眼，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滂沱而出。“好像！真的、好像……”她打着嗝儿用沾满泪水和汗水的颤抖双手轻轻捧住女儿的脸，原本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嗓音也哑得完全没办法让人相信她曾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歌手。“宝宝、宝宝、你长大了……”

眼看新一轮的哭声轰炸就要开始，顾南北灵机一动，双手搂住赵妈的腰，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紧走两步，放在餐桌边上。因为这一动作太过出人意料，赵妈完全没反应过来；顾南北顺势从她身边退开，拿了赵九歌之前用的杯子递到她面前，态度诚恳地说了几个字：“路上辛苦了，先喝点水吧，”

“是啊，妈，你看你哭得脸都肿了！”赵九歌马上过来帮了腔。赵妈木呆呆地接过玻璃杯，情态十分无辜而懵懂，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已经有了五个孩子的女人。她一边双手捧杯慢慢喝水一边殷切地瞪着顾南北，既小心又专注，仿佛稍微移开视线对面的女孩就会马上消失一般。喝到一半，赵妈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刺得顾南北的耳膜嗡嗡作响，“宝宝！我刚刚有没有说我是你妈？！是亲妈！！真的是亲妈！！”

说倒是没说，不过我已经感受到了！

顾南北忍下吐槽的冲动，尽量温柔地应道：“九歌和安卓之前已经告诉我了。”

“哦！”赵妈答应了一声，马上把杯子凑到嘴边，又恢复到一边小口啜饮一边紧盯顾南北的状态，唇角外咧，笑得跟幼儿园小朋友一般无邪。赵九歌凑到她身边递了几个樱桃，赵妈看也不看拿起来就嚼，结果被果核狠狠地硌到了牙，痛得她放下杯子捂着嘴开始呜呜叫。

“她平时就这样？”顾南北再次用口型询问起了妹妹，后者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整个上午就耗在母女三人的相互了解上，对顾南北而言，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毫不客气的说，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从赵妈身上感受到的关爱比过去一年从顾父顾母那里得到的总和还要多！赵妈那颠三倒四的说话方式和动不动就哭的女儿家行径虽然不符合顾南北一贯以来的审美观，却出人意料地很容易就获得她的好感。更不用说赵妈在午饭时间贡献出来的一桌拿手好菜——只要忽略那咯咯咯个不停的傻笑和企图拿勺子给自己喂饭的行为，顾南北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想象出一个更加完美的母亲形象。

午休之后，昨天已经上瘾的赵九歌又开始撺掇大人们带她去滑冰。她那磨人的小眼神儿最后成功地打动了姐姐，顾南北同意带她过去，只是多加了个条件：在那之前自己要先去趟医院。听女儿这么一说，赵妈以为是顾南北本人身体不舒服，瞬间吓得眼泪汪汪，直到得知住院的是朋友的母亲之后才缓过神儿来，决定一定要陪女儿一起去，并且表示自己可以唱歌给病人听，还当场吞了好几颗润喉糖以示自己嗓子很好。

妈妈的这个建议让原本想要坚决回绝的顾南北改变了主意：“千面歌姬”之所以出名，不仅仅因为声音动听，更重要的是她的歌声里蕴藏着独特的能量，可以起到各种神奇的效果。据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凭借一曲《水中游》催眠过全场上万观众，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一条鱼，做出了各种不可思议的奇妙动作；也有传说她曾令一整片因干旱而枯死的树林枯木逢春，甚至还引起过一阵EF4级以上的龙卷风，直接摧毁了好几艘飞艇……

到达医院，发现只有韩菲守在这边，顾南北很是松了一口气；她朝小女孩使了个眼色，郑重介绍了自己的亲生妈妈。因为之前顾南北并没有认真地叫出过“妈妈”这两个字，虽然只是面向别人的事实性陈述，赵妈仍是霎时间红了眼眶，若不是顾及外界影响，简直想要抱着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女儿痛哭一番。

因为觉得赵妈一直炯炯有神盯着顾南北的举动有些怪异，韩菲十分惊讶地往自己认定的未来嫂子旁边蹭蹭，小心地问了句“她没事儿吧？”顾南北简略地说了说自己复杂的身世，韩菲眨了几下大眼睛，最后来了句神来之笔：“我哥就是因为这个跟你闹矛盾吗？”

女孩神情一滞，随即低下头开始细细思忖；这时，偷偷旁听的赵妈终于忍不住冲到了女儿身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仰起头来委屈地问道：“她哥是谁？！”容貌青春的女子双眼因为肿胀而小了二分之一，眼角溢出些湿润来，漂亮的睫毛上下忽闪得十分灵活，红唇微微撅起，再加上比顾南北矮了小半个头，看上去不似母亲在关心女儿的男女交往问题，更像被冷落的妻子在质问她的丈夫。

“等您唱完歌再慢慢说。”顾南北掏出纸巾来在妈妈眼角按了几下，而后温柔地轻拍了她的后背。赵妈瞬间美得魂飞九天，闭目在女儿怀里深吸一口气，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见此情景，赵九歌翻了今天的第N个白眼，深感姐姐有把妈妈当宠物对待之嫌，并对妈妈如此乐在其中表示极其深切的鄙视。

安卓从值班室赶来，安排好了各类事项，把赵妈和女孩子们带进了病房的隔间，打开专供医务人员出入的小门，请赵妈站在紫外消毒的区域外歌唱。因为又被女儿向人介绍了一次，兴奋的赵妈一站好就哼唱起了她的成名曲之一《生命之花》。

这首歌好似一个人梦中的轻轻呓语，含糊而清淡，完全没有成形的歌词，听得顾南北有些犯困——但这睡意并非由厌烦而生，更像是一种闭眼就能看到一个完美世界的甜蜜期许。顺应着这样的召唤，女孩轻轻合上了双眼，倚着墙微微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似乎有一股温温的细流由头顶灌注到全身，融入到每一丝细小的筋络当中，好像劳累了一天之后美美泡一个热水澡，又比那种酣畅舒爽来得更细腻更深入。

听不懂的歌词在她脑海中盘旋，带来一阵狂乐状的晕眩，几乎能让人失去对于当前时空的感知，只知道随着那样捉摸不透的旋律飘荡，甚至连对自我的认知都在音乐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缥缈。整个人被融合进一个超脱想象的世界，也许是一片温柔的光，也或许是一片绿色海洋……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朦胧而美好，连带着被融入其中的自己也变得完美起来……

等到顾南北睁开眼睛，歌声早已止歇，眼前是赵妈亮晶晶眨巴着的双眼，怎么看里头都充满“求打赏”这样的字眼。床上的池母不知何时已经半躺着睡熟，面带笑容呼吸均匀，原本有几分苍白的面色里竟透出了红润，好像连白头发都少了几绺；韩菲和赵九歌尚且沉浸在歌声当中，双目紧闭，笑容却很充实，不知何时已经紧紧靠在一起，互相支撑着对方的体重。倒是安卓似乎没受太大影响，冲她点头微笑的同时双手还在不停地打着报告，看那篇幅的长度，已经写了不短的时间。

“唱得非常棒……老妈，非常棒！”迟疑了几秒钟，顾南北总算是当面叫了妈妈；赵妈先是捂着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而后跳起来便是一个熊抱，差点儿把女儿撞翻在地。

“嘿，悠着点儿——”顾南北用尽全力站稳脚步，把下巴搁在妈妈不停抖动的肩头，抬眼看看安静沉睡的池母那比往日健康了不少的模样，紧了紧抱住母亲的胳膊，心中油然升起无比的满足和幸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