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1 / 1）
虽然心里一直惦记着韩菲给的那个视频，顾南北直到当天深夜才有机会观看。女孩盘腿坐在床上，仔细地检查了两遍耳塞，确认无误后才屏了一口气点开“小誉的第一次-79”：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一片洁白的冰场和一群跳来跳去的孩子；更准确的说，是四个一直跳来跳去的孩子加一个跟他们隔开数步之遥站得笔挺还满脸不耐烦的男孩——男孩不时看看拍摄者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会微微眯起双眼，露出好似在说“我很烦但是我会忍”的神色。竟有那么一丝丝乖巧的意思。
盯了会儿那男孩俊秀的小脸，顾南北瞥一眼右下角的拍摄时间，发现是大约十年前——那个时候他母亲还很健康，父亲也未曾离开；所以男孩还没有长出她所熟知的冰刀尖刺，而是像一只无比骄傲的小仙鹤，沐浴在阳光之下，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阴天。
尽管很想第一时间看看小学霸的哭脸会是什么样子，顾南北仍是认认真真地看着，看那男孩如何板着脸无奈地听完教练洋洋洒洒的安全须知，看他如何躲避旁人不经意间胡乱挥到他面前的胳膊，看他因其他孩子兴奋的吱哇乱叫轻轻拧起眉头，完全没有快进，尽管韩菲已经告诉她所谓的高-潮出现在什么时候。大约播放了20分钟，视频里的教练终于说完了所有的注意事项，和助手一起带领孩子们把住围栏热身。有两个略微年长些的孩子似乎不是第一次来，练了没多久就放开围栏开始互相追逐，速度还挺快。他们一滑就滑到冰场另一头，从另外一批正在练习旋转的同龄人身边打闹着经过，其他孩子则羡慕地看着他们俩，一会儿欢呼一会儿尖叫，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教练生气地冲那两匹离群之马大叫，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唤回来，但这两个孩子玩性已起，即便回到队伍里也不怎么安分，不是大声地批评这个人姿势不对就是说那个人腿抖，其中一个甚至还冲小池誉叫起了嚣，得意洋洋地挑衅道：“你不是什么都能考第一嘛，跟我们比滑冰怎么样！”
见池小誉同学只是认真地扶着围栏往前挪，完全懒得理他们，另外一个滑得不错的男孩十分不忿地推了他一下，使其跌在冰面上，滑出去好几米。滑冰教练连忙过去要把跌倒的男孩扶起来，但是他坚决地说自己可以，一个人慢慢地爬了起来，没有接受他的任何帮助。
两个挑事儿的男孩被训斥了一番，顾南北捏紧拳头，表示自己也很想揍这俩熊孩子一顿，但是仔细看看，池小誉虽然面色沉郁，却是完全没有要哭的迹象。有了教练的介入，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过得颇为平静，没人惹出什么事端来；池小誉学得很认真，已经能够很平稳地慢慢滑行，真是不愧学霸之名。
视频播放到快一半的时候，教练叫停了大家，让孩子们原地休息十分钟。池小誉望了拍摄者一眼，走到场边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了一本纸质书，就这样坐在围栏旁边目不斜视地读了起来。虽然同伴们就在附近笑笑闹闹，可他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当中，白净的小脸上除了认真没有其他任何表情，终于有了几分顾南北现在所熟知的模样。
可惜，这样的宁谧并没能维持多久，那两个熊孩子抱头嘀咕了片刻后飞速朝池小誉冲过来，一把抢走了他的书。两人发出恶作剧得逞的哈哈大笑，把书抛来抛去。毕竟年轻气盛，小学霸阴着脸忍了几秒钟，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可这却正中那俩坏孩子的下怀，仗着他们滑冰技术好，开始逗弄那追上来的初学者。没追多久，小学霸不仅没把书拿回来，反倒被狠狠推倒了数次，最后一次摔得尤其严重，脸颊在冰面上蹭出一大片红，差点就要滴血，左胳膊好像也受了伤。即便如此，那两个孩子也没把书还他，竟是越发猖狂地笑话起他来，而队里另外两名小朋友居然也没帮忙，只是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大笑。至于教练，不知被什么事情绊住，完全没出现在镜头里。
瘦小的男孩孤单地站在冰面上，右手在自己左胳膊上按了几下，好似在确定骨头有没有受伤。他委屈地往拍摄者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嘴巴一抿，眼泪骤然便滑下了脸颊。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伸手去擦脸，只是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任那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溅在白色的T恤上，留下两片明显的湿迹。
M的，拍这视频的肯定是学霸他爸！
孩子被欺负成这样，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无动无衷！
不过，为什么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眼熟？
就在顾南北耷拉着眉毛深恨自己没办法闯进屏幕去英雄救美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远处冲了过来，因为速度太快，几乎看不清正脸。那人像炮弹一样把那两个坏孩子撞倒在地，而后旋身一个急停，停在那静静落泪的男孩身旁，将顺手抢回来的书递到他面前。
“拿着，没事啦。”孩童稚嫩的声音从耳塞里传了出来，看清那人的长相，顾南北的心跳也是一个急停，眼前一花，所有的一切顿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那是……我吗？！
我还干过这种事儿？！
好像……好像还真有！我小时候最喜欢打抱不平来着！
女孩急急眨了几下眼睛，忙不迭地暂停播放，仔细仔细从上到下把那见义勇为的好少年打量了一番……没错，视频里就是她本人！短得跟男生一样的头发，醒目的红上衣和红冰鞋，那冰鞋还是上一年某个比赛的奖品。再次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顾南北忽而发现画面中自己的身高竟然比池小誉还要高出一点点，不知怎么地便呵呵笑出声来。
顾南北傻笑了好一阵子才点了“继续播放”键：这时被撞倒的那两个男孩终于爬了起来，一边大吼一边朝画面中心那两个孩子猛冲——小顾南北十分机智地等在最后关头才拉着池小誉倏然躲开，于是那两人便很悲惨地头对头碰在一起，再次摔了个四仰八叉。
“还要来吗？”顾南北看见小小的自己在镜头里冲那两人比了个鬼脸，大摇大摆地叫道：“有本事你们过来啊！我要代表神圣的西伯利亚之魂惩罚你们！”
没等顾南北为自己当时的中二行径感到羞愧，那两个孩子就气哼哼地再次扑了上来，然后小顾南北就领着他们满冰场跑，时不时耍几个花样，让他们摔了又摔倒了又倒，最后被吓得爬起来就反方向逃走，再也不敢靠近。小顾南北并没有去撵他们，只是在背后大喊了一声：“下次再欺负人，我就扯掉你们的裤子！”而后施施然滑到似乎被惊呆了的池小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没用的人才喜欢欺负别人。”
小顾南北往池小誉手里塞了张纸巾，转身朝自己的伙伴滑去；滑到中途，她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朝他挥了挥手，灿烂地笑道：“训练结束后我请你吃冰淇淋吧！附近有一家做得很好吃！”长相有点中性的小女孩长眉微挑，狠狠瞪了那两个躲在池小誉身后不远处嘀嘀咕咕的男生一眼。被她这么一吓唬，那两人马上停止说话，垂头丧气地滑远了几步，不再居心叵测地盯着池小誉。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过得特别顺，那两个混小子再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而池小誉的滑冰技术也有了突飞猛进，几乎看不出是个初学者。视频在教练宣布解散之后戛然而止，顾南北扔开光屏，向后倒在床垫上，心里充满了各种滋味：自己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唬住那两个家伙，所以训练结束后她完全忘了那回事儿，并没有请他吃冰淇淋。
如果自己没有忘记曾经做过的承诺，会不会从那时开始就和他成为朋友。
又或者三年前的夏令营后，她能够不那么瞻前顾后，也许……
等一下！
想起那家伙曾经在歌剧院里凶残地吃掉了她整整三个冰淇淋球，顾南北一下子坐起身来，唇角微颤，觉得好像发掘到了了不得的真相。他不会是一直记恨在心，所以才做出那么反常的举动吧？而且，虽然当助教的时候琅玕对谁都很毒舌，但是只有对自己才会严格得那么肆无忌惮，动不动就布置一大堆作业下来，而其他人能得到的只不过是一小篇针针见血的点评。
他，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顾南北双手捂住自己的左胸，感受里面砰砰的搏动。她猛地一个翻身，把脸整个埋在枕头里，心口十分酸涩，却又是那么的充实，好像里头有什么东西在蓬勃生长，满满地涨得难受。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女孩用力攥着腕上的PT，千百遍地想要拨出那个号码，可却完全无法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想要见他……
就算再被当面要求一次保持距离也好……
想要看见他……
顾南北合上双眼，在心里做出了一个这样的决定，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直到完全睡着也没能想好，见面之后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