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1 / 1）
“真巧。”安卓关上房门，走到顾南北身前站定，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一直没有恢复到正常大小的眼睛。“又见面了。”
“是、是啊。”顾南北牵了牵嘴角，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于是只好作罢；学长看出她的不自在，便用轻松随意的语气说起他导师前几天提到这个十分特殊的病例，所以他就过来一起研究学习，还问她跟里头的病人是不是亲属关系。
“朋友——呃，很好的朋友。”顾南北一点儿也不心虚地做出了这样的界定；安卓定定地看她一眼，为难地皱了会儿眉，而后轻轻地说了一句，“也许我不该说，不过，该做准备了。”
“什么？！”顾南北大惊失色地挑起了眉头，好不容易才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说干扰素已经起效，只是身体虚弱吗？”
安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抛了个不太常见的名词出来：“你听说过极尽迭代技术吗？”
“就是在限定条件下不停地重复培养细胞组织来得到进化样本，经常用于培育疫苗或者制造干扰素，好像，是这样吧？”
“既然你知道——”安卓拧起眉头，轻轻抿紧嘴唇，似乎很是经历了一番挣扎才说出话来。“按目前的状况，顶多不超过9个月。”
开什么玩笑！
顾南北的第一反应是他在说谎，因为池母既然已经病了这么多年，就算不能完全痊愈也不至于突然就撑不下去。可是学长的表情却告诉她这绝对是事实，而且除了这种技术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延缓某个必然的结果。
“可是——”女孩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她定定地看着隔离病房的大门，生怕韩菲什么时候就从里面又冲出来。盯了半分钟，她又转而瞪着自己的脚面，几乎是含混不清地问道：“这是，学长你的、个人判断吗？”
“是的。”这简单的两个字让顾南北微微升起了希望，可接下来的那句话却翻手把她完全拍进了绝望的谷底。“我的导师认为可能只有半年。”
说到这里，安卓微微叹了口气，“我原本不能告诉你这些，但是他们家的情况……既然你们是好朋友……”他并没有把话说全，然而里头包含的意思已然很清楚，顾南北只觉得心头一颤，痛苦地闭紧了双眼。
“抱歉，我并不想……”
觉察到学长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近到了一个让她不太自在的距离，顾南北倏尔睁开双眼，往后退了半步。“谢谢学长。”她认真无比地道了谢，语调十分恭敬，脸色惨淡得没有一丝血色；安卓暗暗地叹了口气，告辞后立刻便走进了病房。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房门之后，顾南北靠着走廊的墙面，一下子便蹲了下去，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滑落——这些并不完全是她的泪水，之前韩菲的情绪实在对她影响太深，她几乎不能分清那是她的母亲，还是她自己的母亲。她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双肩，强自忍受着整个心脏好似被狠狠揪成一团的疼痛。
连我都这么难受，小菲会有多么痛苦，而他又会有多痛苦……
小菲懂事的时候妈妈已经住院了，可他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从健康走向衰弱，衰弱到永远只能躺在病床上……
顾南北捂住脸，拼命压抑自己的哭声，她觉得自己必须在小菲出来之前调整好情绪，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知道了什么。事实上她确实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做到了这一点，等到小女孩半小时后带着些许笑意出门，顾南北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祝贺她母亲病情得到稳定，笑嘻嘻地请她吃点泡芙当下午茶。
整个下午到晚上顾南北都一直陪着韩菲说话，顺便还写完了后者的化学和物理作业。晚餐是顾南北出去买的香菇蔬菜粥和小笼包，当然也替一直在观察池母状况的安卓学长也带了一份。池誉直到晚上九点左右才赶到医院，这时顾南北正和韩菲在玩拼字游戏，还是韩菲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到来，在顾南北怀中扭了扭身子，勉强喊了一声哥。
顾南北放开手让韩菲挺直腰杆站了起来，自己也随之起立，不太自然地冲学霸扯了扯嘴角，有点窘迫地说道：“呃，我就是……过来陪陪小菲。”
视线扫过她微微红肿的双眼，池誉稍愣了愣，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韩菲同手同脚地往她哥方向走了一步便停下来，挺了挺胸膛，将医生之前跟她说的一些话重复了一遍，说母亲的病情现在已经稳定，还需要继续静养。池誉再次点点头，犹豫了片刻，伸手在妹妹脑袋上拍了两下，而后沉声朝顾南北说：
“帮我送小菲去阿姨家——”
“我才不要去！”韩菲一听就瞪起了眼睛，转身死死抓住了顾南北的胳膊，尖声叫道：“今天早上妈醒过来的时候突然说想听听她的声音我就跟她通话了！她在出差！她说她要出差很久！！”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还有一丝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凄凉，指甲透过衣物在顾南北的胳膊上抠出了深深的印记。于是顾南北马上把她揽到怀中，弯腰轻柔地顺了顺她的黑发，就像之前做过无数遍那样，格外轻柔地说道：
“那就去我家吧，放心，只有咱们两个，哦，还有Loki！”
韩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马上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己的哥哥；虽然不怎么高兴看到妹妹露出那样不坚强的神情，学霸最终还是敌不过两双一起露出恳求之意的眼睛，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韩菲开心地跟顾南北击了下掌，拉着她就往出口跑，生怕哥哥又改了主意，后者只来得及在擦身而过时把剩下的两个红豆布丁塞给学霸。
走到住院部大门外，顾南北才发现这时候又下起了雨，虽然刚才她都没仔细看，但是那人的头发上确实带了些湿气，之前她还以为他是洗过澡才过来的。提到洗澡，顾南北难免回忆起了之前看到过的某个画面，瞬间又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宝蓝色的Chariot-G快速从旁边的车库出口冲了过来，停到她的面前，紧接着背后传来了说话声：“我还要值夜班，所以只能把车借给你了。”
“可——”
“明天早上新车就到了，我可以开着它回去。”安卓不由分说地把识别卡塞到顾南北手中，“小菲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孩子，好好照顾她。”学长倾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韩菲在他温柔目光的凝视下微微红起了脸，眼睛也弯了起来，显然十分开心。话说到这份上，顾南北也没有再拒绝，只得跟学长约好明天还车的时间跟地点，然后打开车门，扶着韩菲爬进副驾驶座。
顾南北先驱车带韩菲回家拿了几件衣服才和她一起开往农场，一打开房门Loki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先兴奋地绕着主人转了好几圈，然后再去扑那开始揪它尾巴的小女孩，逗得她咯咯直笑。将一小女孩一狗留在客厅玩耍，顾南北走到阳台拨了学霸的号，告诉他她们俩已经安全到家，并且保证会在10点之前让韩菲上床睡觉。
静静地听完了她的陈述，看着玻璃那一头母亲憔悴的睡脸，池誉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听着他那平静无波的声音，望着眼前漆黑的湖面，顾南北觉得自己特别的渺小，尽量压低嗓音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小菲！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明天我会送她去学校，如果你们愿意，我觉得她可以跟我一样通学，不用住在学校。呃，还有——”
学霸打断了她的话，还是一样的几个字，只是语调难以察觉地柔软了些，“不要做多余的事。”
“嘿！如果你不能明确地告诉我什么叫做‘多余’，我会按照自己的标准来行事！”顾南北稍稍抬高了声线，不满地挑了挑眉头，她在栏杆上重重地捶了一下，借此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平。
“以你的智商，的确无法界定什么是‘多余’。”池誉丢下一句让顾南北很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就挂断了通讯。记起那人明显哭过的双眼和仍然留在口中的布丁味道，学霸垂下眼帘，指尖在PT上轻轻蹭了蹭，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再抬起眼时，目色却颇为凝重。
极尽迭代……病毒的进化速度已经快要赶上干扰素的更新，如今眼前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人体冷冻，但是母亲的身体过于虚弱，无法保障将来一定能够苏醒；另一条则是想办法加速生产干扰素的工程细胞的进化升级——而目前所有的实验手段都到了极限，唯一没有涉足的就是人类至今未能参透的AGG领域。记录中拥有相关异能的人不是已经被各个国家或组织严密控制就是超越了他现在所能接触到的人员范围。只有一个顾南北，而且她的潜力可能比那些成名已久的人还要大得多；只是一旦暴露能力，后面的事情他就完全没有办法控制。
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
池誉将手掌盖上冰冷的隔离玻璃，遮住眼前母亲那张无知无觉的脸，无奈地闭上双眼。
得想想其他办法……
一定可以想到其他办法……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样的决心，然而彻骨的寒意却从掌心开始慢慢蔓延到心脏，好像要把他从内心开始完全封冻，冻到无知无觉。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的头像就是他自己，准确地说，是头上还“长”了对猫耳的自己，不停地在页面上平板地重复着“喵”声。
池誉呆若木鸡地盯了好一会儿那个头像才打开邮件，里头只有一张照片，是妹妹面带笑容的睡脸，脚边卧着一只毛发蓬松的大白狗，压着天蓝色的被角，照片右下角还伸着一只手，粉嫩的指甲盖上带着健康的小白月牙，正比着个大大的“V”字，位置微妙，好似妹妹头上长了两只兔耳朵。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方才的寒意好似遇上三伏天正午的艳阳，瞬间就消散得毫无踪迹。
可惜，没等他完全消化完这股暖意，下一封邮件又被送到了他的面前，看到发件人的名字，池誉陡然收起唇边的微笑，再次回到了半分钟之前那个浑身冰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