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云泽使(1 / 1)
拾夕殿。
没有出乎意料,昙汐在流年城的公开露面确实惹上了麻烦。
例如现在晚宴上端坐于对面的两位来自于云泽的使者,他们来此,正是为了前朝落缨的朝蝶公主、云泽先帝最为宠爱的蝶妃汝嫣昙汐。云泽内乱已去,皇三子继位。两位使者前来,自然是为请回先帝生前宠爱的女子,由陛下亲自加封为太妃。
昙汐在流年的消息,云泽不会是直至现在才知晓,只是担心昭雪帝的拒不承认才拖到此时。新帝迎回太妃也非为敬孝……只有十七岁的少女,谁会尊她为母?自是为其倾国之色!
拾夕殿上,主座空缺,一侧为白曌国师凝夜、廷尉墨宣,而与之相对的则为来自云泽的使者。歌舞升平无人赏,美酒佳肴无人品,各怀鬼胎。
听闻使者道明来意,国师面具后的眸子敛起,一并敛去的还有眸中的了然。“本座未曾在流年见过云泽的太妃娘娘,二位使者怕是寻错地方了罢。”
这样的答话曾经也在使者的预料之中,如果是在今日之前,他们似乎也确是无可奈何。只是没有料到在蝶妃公然出现于流年城后,这位国师也会如此应对。云泽使者轻击手掌,旁侧立时有侍者出列,捧出一卷画轴,在众人的面前徐徐展开——
只盛在瞬息的昙将它的美丽停驻于画卷之上,裸足的少女立身花丛,衣袂翩飞美好得不若真人,巧笑嫣兮,如足边盛昙,如渺渺幻梦。画师点出了少女的神,纯净的眸子里不见纤尘,有稚子不谙世事之懵懂,又似见望穿红尘之透彻。
落缨的朝蝶公主,炽霖的太子妃与皇后,云泽先帝的皇妃——汝嫣昙汐。
“据闻有与画卷中太妃相似之少女现身流年,吾等特着人持此画遍寻城中百姓与守卫,见者均言与国师大人同时现身者乃此画中人……”
另一使者适时拱手,“已择廿名目睹者候于宫门之外,国师大人可要传唤对证?”
落座国师下首的男子举杯为掩,狭长凤眸掠过酒水瞟向一侧墨袍着身的国师。无声轻笑,他不知晓这位国师大人是会就此将妹妹交出呢,还是会死鸭子嘴硬就不承认?无妨无妨,只要不闹腾得国民生危,他倒是不介意多看几场好戏。只可惜,国师脸上的这面具实在是碍眼至极,全身又动亦不动的像个人偶,让他推测不出此人的情绪变化。
“不必。”国师道。
闻言,笑意浮现于使者面上,“那么国师大人还是知晓太妃娘娘的下落了?”
国师依旧摇首。这个动作让云泽使者的笑容冻结在面上,瞧得对面的廷尉大人忍俊不禁,直叫人频频侧目。
使者的手掌拍在案上,怒目起身,“敢问国师何意?!白曌拘留我朝太妃娘娘又是何意?!”
上升到国际问题了么?唇角勾起,墨宣搁了酒杯,直勾勾地盯着国师凝夜,瞧着这人会是如何应对。
“本座确是未曾见过云泽太妃娘娘……”墨袍之人亦是起了身,紫色眸子定在侍者手捧的画卷之上,“……我识得的,是我的妹妹昙汐。”
“太妃娘娘……”使者正想说太妃娘娘不正是您的妹妹?可又随即闭了口,对面的国师竖起了手掌,令他稍安勿躁。
“自古夫死则女子归家,何过之有?”
“我朝太妃娘娘怎可与寻常女子并论?何况,娘娘故国已覆,吾朝陛下赐园林予太妃颐养天年乃为敬孝!”使者的额上落下冷汗,如果为国师占了理字去,陛下那里可就无法交待了!
“既然落缨已覆,昙汐又如何不是寻常女子?吾妹夫逝,又如何不得归家?”
“太妃……”
“太妃之称又如何?太妃又怎非寻常女子?”
“陛下……”
“陛下孝心吾等心领,只是吾妹十七韶华,颐养天年为时过早!”
使者瞪着对面的国师,太妃的兄长,额上的冷汗缓缓淌下。他竟再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或者,即便有理在此时也无可言述罢?对面一身墨衣的汝嫣凝夜,紫色的眸子里有着森寒的光,诡魅妖异,像瞧见了鼠蛙的毒蟒。
颓然落座,瞧着那人听过了侍者传话后告罪离去,久久无法动弹。
十七韶华的太妃颐养天年,确实,谁人可信?
陛下那边,怕是无法交待了……
流云皇后踏入奉晨殿内,没有任何的前奏,直接将一道选择题搁在了神女的面前。
“云泽使者前来恭迎他们的太妃娘娘归国,神女来替本宫出个主意罢?是把太妃娘娘交出去呢,还是不交?”缓步走过神女的身前,慧质兰心的皇后如是说。
神女敛眸,无视身前女子的存在,“皇后娘娘,您连您的妹妹都利用上了。”
“跟瞑帝学的罢了。”
人活在世,有谁没有利用过谁?周遭一切尽是砝码、尽是棋子,为何不用?例如瞑帝算计到了异母姊姊,而她亦以昙汐去留为要挟。瞑帝有他的考量,而在她的心底,亦是无人重得过她的羽令。她的决定是否在瞑帝的算计之中已经无暇去顾及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只要羽令可以活下来,即使要她同厉鬼打交道亦无不可!
她的唇角拉扯出一抹讽刺似的笑意,“神女离开流年太早,也许不知晓前我们双子自小便受了瞑帝不少的熏陶呢。”
汝嫣纯的眉宇稍稍颦起。如果不是知晓自己当年起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许多的皇弟皇妹们都被蒙在鼓时恍然未觉,她会以为身前白衣女子的这番话是在影射她多年前的败绩。如果对多年前的旧事一如所知,那么楼兰的这番话……是在极尽所能地为自身开脱吧……
眼角瞟见了依旧不动声色的神女,楼兰轻轻地咬上下唇,有些紧张。
羽令……
羽令可耽搁不得……
素手轻击,在流云皇后甫进入奉晨殿便紧随闭合的门扉在此时再度开启。听闻声响的神女转首,在流银灯的辉光之中,她望见了跪在殿外的人群——
神殿素白织银的袍服,沾染着尘土、有些褴褛地披挂在这些人的身上。衣衫污浊、强行跪地、甚至连长发也被侍卫抓紧强迫着抬首……然而扬起的一张张熟悉面容上,淡看世事的清冷不减。
念情神女不会识不出,这些正是跟随她前来流年的祭司。
再一击掌,有清明的声音跟随响起,一字一句,念的是皇后亲下的懿旨。
——陛下代百姓受疫,神女大义、不辞辛苦率众祭司为陛下昼夜祈福。然陛下恐身受之疫再度传世,着禁军护卫于奉晨,十丈之内人兽入驻立斩无赦!
神女的面色一沉。昭雪帝因着叛国血统不正而受困传国扳指之内变成了代替天下百姓承受灾疫,而跟随她来到流年城的一干人等尽皆遭掳困于此处倒成了自愿为这乱臣贼子祈福了么?笑话!
这等事情,谁人会信?
可也没有人会反驳,因为没有人能够通过禁军的严密防护得知事情的真相。
“如果昭雪帝死了……”慢慢以收回目光,汝嫣纯的视线对上异母妹妹强自镇定的眸子,“你会如何收场?”
楼兰侧首不语。
“先株四十九祭司,后将弑帝罪名推委与我,是么?”
“反正知道真相的人除了死人就是识实务者,有心复兴落缨的我百口莫辩,是么?”
“昭雪帝无子无亲,你作为他的皇后自然接掌江山了……是这样吧。”
不是!听到最后一句,楼兰猛得抬首,惊鄂地瞪向自顾自述说着的神女!混身开始泛着冷意。她怎么会这么想?她怎么可能这样想!
神女已经别过了头,自然是瞧不见白衣女子的神情。也许瞧见了,汝嫣纯也不会将它放在心上,只会当楼兰的神情是被人揭穿的鄂然与惊愤罢?
合眸。神女有她所思,神女有她所想。多年前的她,意图染指帝位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踩着众多弟妹的尸体坐上那个位置。果然,若要为帝,心就要够狠是么?
其实,只要楼兰以昙汐的去留问题为要挟,她会松口的。怎么可能不松口?昙汐是汝嫣氏族里仅余的干净人儿了啊……
贝齿咬上下唇,有血色蜿蜒。
她辛苦筹谋,却是为他人作嫁?!
不愧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双子呵,汝嫣楼兰,确实够狠——
“叫汝嫣凝夜过来!我有话同他说——”言罢,念清神女转身即走。当然,不是走向奉晨殿外,而是与流云皇后相对的另一端。汝嫣氏族的后人为帝,她不反对。可若要以自己的白骨为基?休想!
愤怒的神女瞧不见流云皇后欲言又止的神情。
楼兰没有这么想,她没有这么想的……
颤抖的双唇没有再说出些什么,她只是将这里的事情交待给了予澄,缓步离去。
她没有想要羽令的帝位……
她没有这么想……
可她又是怎么想的?
既然能够不说出来,那自然是让念清神女这样误会比较好吧?
她的所想,是以神女的终生逃亡为泄恨……
就像被凝夜憎恨的皆帝舒裕,饿极食子、累极杀妻,不能生也无能死,漫漫余生都是一种极致的折磨。
无名山上,白瓷杯盏裂开,碎瓷连带温热的荼水一道砸在红裳之人的腿上。
这样的一个景象,吓坏了跟随在侧的侍人们!擦拭的忙掏出帕子,准备替换衣裳的人拔跟便跑了开去,二人小轿也被抬了进来只等陛下坐上……
颦眉,汝嫣焚涅轻轻地摇首,将手掌按下,示意众人勿躁。
周遭总算是安静下来,他也得以垂首,视线定在破碎的荼盏之上静心沉思。
有什么脱离了他设定的轨迹。
多年前皇姊逼宫之所以会失败,不忍伤及血亲是为主要缘由。这道软肋多年仍在。若是凝夜以昙汐为要挟,皇姊念及旧情,不会置之不理。
那么,漏洞会是出来哪里?
悠然长叹,他再度摇首,墨绸般的长发漾起了些微的弧度,瞳眸流转间不知又摄去了多少人的心魂。
果然,他距离他的棋盘太过于远了,以致于无法经由传回的情报完全掌握住局中人物的性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