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空蓝(1 / 1)
为什么会这样?
昙汐立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人影。风拂起她在奔跑中散开的发,纷飞乱舞的丝墨遮盖不住她惊颚的神情。溢出体外的汗水浸湿了衣衫,粘粘地帖在手臂上,长风呼啸而去,刮走了满腔的热情,只剩下彻骨的冰凉。
她迟疑着,很缓慢很缓慢地走过来,鞋底踩在残缺的瓦砾上,瓦砾的坚硬透出了软缎鞋底亦可以感觉得到,可她还是觉得这像是个梦境。
眼前的景象,这样地不真实。
蹲下身来,她抓住一缕躺在繁复墨衣上的苍然白发,没有生机的色泽怎样让人相信它的真实?
“哥哥……”她轻声地呼唤,犹如梦中絮语。
她不希望他应起,她真的不希望他应声,这样她可以继续将它当作一个梦境。
他应了。
虽然是很轻的一声,可他确实是应了!
他抬起了首,除却满目的疲惫与倦色,他的神情与往常并无不同。明明已经十九岁,偏偏有着一张属于少年人的稚气面容;明明只有十九岁,秀气的容颜竟已经毁去了大半;明明只有十九岁,黯然白发已经铺洒遍地。
避开少女紧迫盯人的眸光,他捻起一缕发,低哑干涩的声音伴着血色吐出。
“哥哥!”她叫出声来。
枯槁的白是由发根向发梢蔓延,而墨色的回归则是由发梢至发根。在施术者的命令下,由白入黑,色泽染上,染上的也仅是色泽而已。
昙汐想起了灵堂,想起了漆棺。无论是白是黑,一样地让人悲伤。
发色尽墨,没有人笑。已经死去的生命,无论你怎样摆弄,它也仍是死了。
比起苍白,昙汐觉得这样的黑,似乎更不像真的。握在手里,没有丝绸的软滑,只有枯枝干草的冷硬。
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撑不下去了,明明已经撑不下去了……
“……是怕楼兰姊姊看到了难过,是么?”
没有否认也没有含首,少年模样的人只是说,“不要传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你不想让谁知道?她很想这么问。
“如果传出去,他们会不择手段的……”
被你利用了这么多年的人,面对一只脚已经踏入死亡的门槛、也许再也给不了他们所要事物的你……哥哥,你担你“忠心”的属下的反噬,是吗?你的人还在流年,在楼兰姊姊的附近,所以你不可以让他们做出更为疯狂的举动,是吗?
他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着嘴断断续续地咳嗽,整个身体都在抖动着。她看着由他的手掌泄出的血块,看着以废虚为背景的哥哥,隐隐地感觉,他似乎随时将会成为它们的一份子。
神啊,你真的很残忍呢……
少女接着哥哥咳出的血,抬首,望向天空。
废虚之上的天空仍然是蔚蓝的,平净清澈,美丽悠远、并且宁静。蔚蓝的天空中有着一团耀眼的光,让许许多多的人神往、忍不住地去追寻……
阳光夺目,天空如洗。
昙汐只感觉到可怜。
可怜的是哥哥吗?还是自己?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换了任何人,都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才是。
昙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看到遍地的残骸、还有哥哥咳出的鲜血与白了的头发。他连最后施出的术法都是作用缓慢的,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才让她手里的那一缕发也变回黑色。
可她的哥哥撑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地就撇开她与界灵的搀扶,颤抖着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往前走,起初还是摇摇晃晃地,等慢慢地走到十步开外,这摇晃与颤抖均已止息。定在原地,他回身,连这动作也是缓慢到了极点……
“有些奇怪……”他开口,紫色的眸子很冷,冷色掩盖了眼中的其它种种。
皇姊至多也应该只是想杀了昭雪帝,她命令祭司控制皇城做什么?
即使以云渺雾之力,亦是净化不去传国扳指内不愿重入轮回的的历代帝灵。可这些残存的帝灵意念应该对昭雪帝构不成危险才是……
传国扳指承认昭雪帝为主后,他即是整个流年城结界的主人,皇姊怎么可能控制得了阵眼?如果是希望毁去流年结界以施展术法,她又怎么能确定她与四十九名祭司可以胜得过皇城中的禁卫杀死昭雪帝?
如果她知道传国扳指有问题,昭雪帝胜不了扳指中的帝灵呢?而如若此时禁卫也无法动弹……
是了,皇姊的背后是神殿祭司云渺雾。如果云渺雾没有介入,皇姊不会知晓流年城的阵眼位于何处。如果没有云渺雾的授意,这些祭司见了自己也不会胆敢下杀手。
可,云渺雾即使行事荒唐,他作为神殿祭司的自尊心也不会让他在净化的这一环节作手脚才是。
云渺雾行事极是荒唐,可是,他喜欢他的姊姊云茹雪……
这是又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了。为什么他知道面对四十九位祭司加上阵眼所组成的杀阵,被追回来的我绝对有能力抵挡?
云渺雾是神殿祭司,但他也有窥不到的地方,例如流年城的第三重结界。
那么,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落缨与白曌的两朝国师,他合上眸子,强处压下涌上喉间的腥甜。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倒下呵……昭雪帝生死未卜,皇姊之于楼兰仍然是个危险的存在……而楼兰……
她也许又在哭吧?
他只有一个人,很缓慢地走出已经成为废虚的沧然殿。本来昙汐也想跟上的,但被他制止了,他给了她一个任务——别让这些祭司醒来后有机会再度控制流年城的阵眼。
昙汐站在原地,站在数十个厥过去的祭司的中间,她四处张望,怎么也找不到原本立在附近、瞧不清容颜的女子。
有风拂过,带起她单薄的衣衫,明明是夏日,她确感觉到了冷。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天宽地广,为什么就没有她的一个容身之所?
当国师凝夜姗姗来迟的时候,念清神女已经被制住了。半圆形的结界像一个倒扣的碗盖,将神女扣在了地面上,无缝无隙,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凝夜!”瞧见了双子的身影,楼兰慌慌张张地从奉晨殿中跑出来。界灵幻出的形影悬浮在她的身后,看得出来,该是楼兰下达的命令让界灵残香困住神女。
神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倒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地偏激情绪,只是看着异母弟弟逐渐走近。而后,在他将要踏入奉晨殿时,她将他唤住。
“凝夜。他已经杀了潦,接下来他还会对商奎、对焚涅下手,你真的不在意吗?既便是楼兰又如何?当她没有任何的利用之处,恐怕也逃脱不了这样的下场。”
在神女的一声呼唤出口时,国师凝夜已经定住了脚步。他旋身,眸光落在他的异母姊姊身上,不发一语。
“汝嫣凝夜,你以为你能护她到几时?”
她叫出了他的全名,汝嫣凝夜。他姓汝嫣,即使曾经立誓永不争帝位,他也仍流着汝嫣氏族的血,是现存的前朝最年幼的皇子。帝姬尚可揭竿,更何况是一介皇子?更何况他汝嫣凝夜直至现在也仍在这片国土上至朝臣、下至黎明百姓中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他姓汝嫣,自身难保的他能够护得他的胞妹楼兰到什么时候?!
见到双子停止了脚步,楼兰焦急地回首望了望不知是生是死的恋人,紧张地拉扯他的衣袖,低声唤着“哥哥”……
“楼兰,昭雪帝暂时不会有事。”念清神女横过去一眼,看得白衣女子有些心虚地松手站在一边。偶尔抬眸偷瞄神女,眸中紧张未减、复又多了丝丝的警戒。对于已经成为新帝皇后的楼兰心情如何,神女并不打算予以理会,只定定地瞧着汝嫣凝夜。
“姊姊。”他唤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唤她为“姊姊”吧?年幼的时候,他唤她为皇姊,而在她成为神女之后称呼又变成了“念清神女”。现在,他唤她姊姊,因为落缨已经成为过去式。
这声唤,听得神女的眉宇一颦。
“姊姊,你当真以为潦哥哥是昭雪帝杀的么?”
闻言,白衣女子的身子颤了颤。她不想与自己的姊姊与哥哥谈论这样的话题,所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昭雪帝的身边,扣着恋人的手,等待着他们的谈话结束。
的确,多数的人、尤其是处于社会中下阶层的人们,他们都认为是叛军攻入流年后杀死了落缨的末代皇帝汝嫣潦。曾经的叛军首领成为了国家新的帝王,所以随帝的死自然被算到了昭雪帝的头上。除此之外,尚有另一种传播范围极小的传言,即随帝为国师凝夜所杀,而后嫁祸于昭雪帝白羽令。结合国师凝夜曾有弑帝嫌疑的“前科”,这一传言倒是较为某些立于社会金字塔顶峰的人所认可。
汝嫣纯并非没有听闻第二条传闻,是她不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很遗憾,姊姊您所认识的大概只是孩提时代的落缨辰皇子凝夜……”他的声音有些轻,有些低,也有着些微的倦意。晕旋袭来了,少年模样的人曲指,让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姊姊,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这样的言语,很难让她不去猜测,之前的皆帝、甚至再之前的耀帝是不是都是死在他的手上?那么再往前的夺位之争呢……
垂首,念清神女的眸中闪过异样的光。她轻轻启唇,“这么说,辉浕和舒裕,他们的死也是你做的?与楼兰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个问话是圈套,但凡出身落缨皇室的人,哪有不会下套的?这是个很简单的圈套,就这样贸然地抛出,也许反会引起警惕。所以神女特地提及了楼兰的名字,他的双子,因“弑君”之罪被判绞刑却是籍此逃离众人视线的妹妹。她想知道他是否会就这样地承认,而结果也没有出乎她的预料,他承认了,非常果断地应了一声“是”。
“你在撒谎!”她骤地抬首,漆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舒裕不是你杀的。他死在白羽令戴上传国扳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