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宁负天下不负卿（1 / 1）
宸天五年，四月初七，一道圣旨自皇宫内院传至宫外民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宠逢今，圣眷至华，皇后沈氏诞下一女，乃朕之嫡长，朕欣喜至极，特封曰华宸公主，今华朝所在之地，皆被荣宠，故尔大赦天下。
沈寒汐看着怀着熟睡的婴孩，面露疑犹：“大赦天下、取国号和年号当做莞清的封号，会不会太……”
严佑成轻吻她的嘴角打断她的话，看着熟睡的婴孩好久，他的唇瓣渐渐上扬：“若是按照原计划，莞清便不会在宫中出生，可如今她既然已经出生，我便要给她最好的东西，我要给她这世间所有的荣宠。”
沈寒汐努努嘴，不愧是前世的小情人，才一出生就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生。
“那以后……”想起以后的事，她少不得担心几分，“你是想留下诏书禅位给严科吗？”
严佑成长叹一口气：“我原想一场大火烧掉这一切，但后来想想，下诏禅位也未尝不可。”沉默一瞬，他开口问道：“为什么会早产？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寒汐低着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见她仍是沉沉睡着，便小心地放在床榻上靠墙的一侧，从枕下取出那封信递给他。
严佑成不动声色地将信看完，轻轻揽过了她：“若是还觉得难受，那就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一些了。”
沈寒汐斜靠在他怀中：“命运对随羽，是太不公平了些，他若是不那么固执地调查郁大人的死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并非郁大人的亲生骨肉，或许还会抱有一丝继续寻找解药的希望。”她说着轻轻摇摇头，“可现实就是如此，郁夫人在生随烟之前，偏偏被误诊为不能生育，郁大人为了族中的地位，不得已才命人抢了别人的孩子。他或许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是重毒缠身，才会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严佑成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成哥哥，我刚刚想了很久，今天的事，是我大意了，才会让人给钻了空子。”她说着看了他一眼，“好在我早先就提醒过梦琪，不然我和莞清都活不了。”
严佑成的眼眸渐渐深邃起来，刚毅的面孔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好好养着这一个月，我不会让害你的人好过的。”
“那碗药查出什么了吗？”沈寒汐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婴儿道。
提起那碗药，严佑成的脸立马暗了下来：“附子粉。”
沈寒汐身子微微一晃，手中的动作也缓了缓，又问道：“墨棠找到了吗？”
“找到了，”严佑成点点头，“她被人点了暗穴，就藏在凤仪宫后面，现在应该已经无恙了。”
“她没事就好。”沈寒汐舒下一口气，突然问他道：“成哥哥，你说，沈晴同我长得像吗？”
严佑成想了一瞬，道：“顶多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说着停顿了一下，复看向她。
沈寒汐冷冷一笑：“我和沈晴，自然是沈晴比较好对付，她也是花足了心思，也不怕你真的移心沈晴，不过我想，她现在应该正在自己宫里生闷气吧。”话音一转，她又看向严佑成道：“不过我没想到，沈晴为了当你的妃子，竟然会伙同外人一起来害我，我之前还真是小瞧她了。不过她们千算万算，偏偏没把我和墨棠之间的情谊算进去，我若是有难，墨棠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同我一起的，又怎么会因为闹肚子而让别人来送药呢？”
“难为你命悬一线还想了这么多，寒汐，跟着我，苦了你了。”他吻吻她的鬓角，心底一阵难过，“事已至此，我不会再放过她了，你好好养着身子，一切有我。”
“我哪有你为我做的多？”她靠在他的怀中温馨一笑，“华宸公主，大赦天下，这两道旨实在是太大了。”
他淡淡一笑，眼中掺着些许苦涩：“皇帝又如何？保护不了你，再大的旨也是枉然。”
“许久不见筱蓁了，她现在怎么样了？”沈寒汐问道。
“我免了七哥的死罪，可这活罪我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将他圈禁在承合宫中，筱蓁执意同他一起，我最后也答应了。”
“这样也好。”沈寒汐心中舒缓一瞬，“两个人相濡以沫，过完余生也足够了。”
日子一如既往如云烟般转眼而逝，沈寒汐看着眼前刚刚完工的一件衣裳，又笑眼看着一旁帮忙哄孩子的素倾，素倾逗着孩子道：“小姐，小公主长得真好看，以后一定是个同小姐一样玲珑剔透的美人。”
沈寒汐笑笑：“我只求她平安长大就好。”
“再有半个月小公主便满月了，小公主满月后，你和皇上就要离开了吗？”素倾的眼中闪过淡淡的哀愁。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沈寒汐抿抿嘴，“我们离开后，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了。”
素倾红着眼点了点头。
“晨儿，喝点参汤。”墨棠端着一只托盘进来，“对了，沈小姐托人带话给你，说一切都是媛嫔娘娘让她做的，她求你放了她。”
沈寒汐喝了一口汤道，“才半个月就受不了了，那还有半个月她该怎么熬？我还想等莞清满月后亲自去见见她呢。”
“小姐，”素倾道，“这样会不会太……”
“素倾！”沈寒汐看了她一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人不能太心软，不然只有被欺负的份。”
素倾低头不语。
莞清满月之日，全宫上下都扎满了大喜的灯笼，暮□□临之时，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喜悦之中。
沈千看着眼前上百来桌的宴席，欢喜之余带着一股深深的不安。
“沈大人，恭喜了。”背后传来一个贺喜之声，沈千回过头谦虚道：“这要恭喜也还是得恭喜皇上才是。”
“这华宸公主还是沈大人您的外孙女，再怎么着，也还是要恭贺沈大人的。”
“可不是嘛，皇上用国号和年号作为公主的封号，又大赦了天下，足以看出对公主的喜爱，沈大人真是有福啊。”一旁又走来一人道。
沈千很是低调：“或许只是因为华宸公主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吧，两位大人太抬举沈某了。”
“沈大人。”墨棠远远便瞧见了沈千，小步跑过去道：“皇后娘娘让沈大人去凤仪宫瞧瞧小公主呢。”
沈千对那二人作了个揖道：“如此，沈某就先行一步了。”
那两人还礼道：“沈大人慢走。”
看着沈千渐渐远去，其中一人道：“沈家可是越来越风光了。”
“如今皇上只宠沈皇后一人，就连皇后的陪嫁丫鬟都封了郡主，更是将世安侯的千金嫁给了沈家，天下谁人不知世安侯一族本是外姓皇族，这几朝以来，哪个皇帝没有忌惮过世安侯？如今将世安侯的千金嫁给沈逸，便是想借着沈家来牵制住世安侯啊。”
“如此一来，沈家只会更加受宠啊。”
“这沈家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走吧，咱们入席去吧。”
凤仪宫内，沈千看着摇车里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莞清很是高兴：“公主的眼睛像极了皇上。”
严佑成笑道：“生了个女儿，却只有眼睛像我，其他的都随了她娘了。”
沈寒汐捂了嘴笑道：“女儿是我生的，要是不像我，那我可得怄死了。”说着便将莞清自摇车中抱起，莞清哼哼几声，两只小手不停地舞动着，大着眼睛环视着四周。
“皇上，该入席了。”王福瞅了瞅时辰道。
严佑成“嗯”了一声，对沈寒汐道：“走吧，要让所有人看看我们女儿的风采。”
“嗯。”沈寒汐仰头朝他一笑，理了理莞清身上的衣物，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最高的位置。
时光荏苒，世事境迁，她终于承认，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柔弱无力的小姑娘。众人说了什么，祝贺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耳边的一切都随往事一起卷入时光的漩涡中。抬眼看着身边气宇轩昂的人，她微微扬起嘴角，成哥哥，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理由能阻止我们了。
“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一个声音，随之便是吵杂一片。
沈寒汐醒了神，仰头便是他高大的身影，他沉着声音道：“别怕，我在这。”
她抱紧了莞清，从他身后向外看去，十个蒙着口鼻的黑衣人拔刀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毫无预兆地一齐而上。
“拦住他们！”程攸宁大喝一声，羽林军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将那十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形势有所好转，严佑成松下一口气，对她道：“我先送你回去。”
莞清被打斗声惊醒，“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沈寒汐轻轻拍打着哄她入睡，却不料哭得更狠了，严佑成蹙紧眉头看着哭闹不已的莞清问道：“怎么反倒哭得厉害了？”正欲接过手去哄，余光却突然扫到一个人影，等到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了。
媛嫔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左手握着一只匕首抵着沈寒汐的喉咙，右手一柄长剑直直地指着严佑成，邪魅一笑：“皇上，咱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放了她，你要什么，朕给你。”帝王的威严一瞬间迸发了出来，原本把握甚足的媛嫔见了他，心里突然一阵寒颤。
鼓了鼓气，媛嫔笑道：“我想当皇后，你给吗？我要你的天下，你又愿意给吗？”
严佑成看着她不语，半响道：“朕若是给了你，你就会放了她吗？”
沈寒汐微微摇头：“不，不要上她的当！”
媛嫔听闻他这句话后一愣，随即苦笑起来：“原来你真的就这么在乎她，为了她你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是不是？”
“哇……哇哇……”莞清刚刚弱下一点的哭声立刻又大了起来，媛嫔看着她怀中哭泣不已的婴孩，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倘若你没有赐我那碗药，我早都有孩子了。”说着又看向他，“我算准了一封信可以离间你们的关系，可你真狠，你知不知道你同我缠绵的整晚叫的都是她的名字？我以为她死了你就可以忘了她，所以我百般讨好你，可我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喉咙里呜咽一声，偏头看向沈寒汐，“……我没有算到会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到你身边……但是我知道她只是沈寒汐的替代品，你爱的根本就不是她，还是沈寒汐是不是？”她的眼中涌出一行泪，“我没有赢，她也没有赢，赢的人是沈寒汐，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从见到你的第一刻，我的心就不是我的了，可我留不住你……留不住你……我知道你一直在暗地里调查我，调查当年的事，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当年的那两个刺客都是我的同谋，我本来想杀了你，我得不到，也不愿让沈寒汐得到，但我低估了她，我没想到她身怀六甲居然会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为你裆下那一箭……”说到这里，媛嫔斜眼看向他，眼中泛出点点泪光，“遮遮掩掩这些年，我也累了，如果这件事能让你记住我一辈子，那我愿意承认，没错，是我害死的她。”
“皇上！”带人而来的程攸宁见了眼前的状况，一摆手，羽林军便将几人团团围住。
严佑成环视四周，抬起手道：“不要动手！”
静静地听她讲完这一席话，沈寒汐突然想起临王在牢里说的那句话“本王没有输”，一切在一瞬间都明朗了起来，她淡淡道：“当年将我从宫里掳走的人是你派的吧。”虽是疑问的语调，可结果却是三人皆知。媛嫔不说话，她又道：“刚刚我才想明白，原来你和两王一直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不错，但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你们绝对都不知道。”媛嫔道，“先帝灭了我一族，我发誓会为他们报仇，因为那是羌族人永远忘不了的耻辱。那年的羌北，到处都是华军，到处都是羌族人的尸体，父王拼出一口气将我送出了宫，我一个人辗转千里来到京城，幸得临王所救，自此，我们的联盟便开始了。”她长吸一口气，眼睛始终不离他，“我以为我见了你会是疯狂的恨意，我甚至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提前暴露了身份，可上天偏偏就是喜欢这样戏弄我，我见到你的第一刻就已经不知道恨是什么了，这些年我一直徘徊在复仇和放弃的中间，我曾经告诉我自己，要是你真的爱上我了，我一定会立刻放下仇恨，可你没有……但我就是这么傻，明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却还是下不了手去杀你，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可笑，我居然会为了你放弃我蓄谋多年的计划……”
严佑成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道：“你其实……不必如此。”
媛嫔无声一笑，低声乞求道：“我放了她，你爱我一次好不好？”
“你何必自欺欺人？”严佑成看着她道，脸上仍是那般不见温暖的寒意，“放了她，朕饶你一命。”
“不可能！”媛嫔一甩脸上的泪，左手的匕首又抵紧了些，“你到底选不选？”
“不要担心我。”沈寒汐突然莞尔一笑，对他道：“把莞清保护好，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微微伸出了手。
严佑成刚刚迈出一步就听得媛嫔呵斥道：“不许上前！”手中的匕首又贴紧了些，锋利的刃口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条血迹。“你过来。”她用下巴点了点严佑成身后的王福。
“去，把公主抱过来。”严佑成偏了偏头，对王福道。
王福小心翼翼地上前从沈寒汐手中接过莞清，正欲后退，不想媛嫔突然将沈寒汐向严佑成推去，一剑便将他手中的莞清抢了过来。
“莞清！”脱险的沈寒汐见此大惊失色，脚下来不及上前一步就见她握着的匕首正放在莞清的颈边。
“你们要是敢上前一步，她就没命了！”媛嫔扫视一番，对怀中大哭不已的莞清道：“小公主，你可不要怪我，这些，都是你父皇欠我的。”说着对沈寒汐道，“我知道你会武功，所以倒不如拿你的女儿当我的人质。”
“你有什么事尽管冲朕来，你放了莞清，朕什么都不追究你，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听到莞清渐渐嘶哑的声音，严佑成心里一阵心痛，“你放了她，她还小，这件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好。”媛嫔嘴角一扬，对着沈寒汐努努嘴，“你亲手杀了她，我就放过你的女儿。”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严佑成拨出身边程攸宁腰间的长剑，指向她道，“你敢伤莞清一分，朕便让你不得好死！”
媛嫔心中很是不甘，望向沈寒汐道：“老天对你可真是好，郁随羽可以为了你不要性命，皇上甚至可以不要孩子，却舍不得伤害你半分。实话告诉你吧，郁随羽的身世是临王查出来的，临王很早便告诉了我，后来临王死了，我想着，他若是能助我登上后位，得到皇上的心，我便安排他与你远走高飞，不想他竟然一口回绝。”她说着凄惨地笑了两声，“他说他活不了多久了，不愿意耽误了你一生，他宁愿将你拱手相让于他人，也不愿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带着你走。我真是不甘心，为什么他们都可以为了你而放手一切？”说到这里，媛嫔似疯了一般仰头长笑：“好啊，既然这样，那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的女儿垫背！”
“媛嫔娘娘！”羽林军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沈晴小跑过来，“媛嫔娘娘，我有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让你如意。”
“小晴，你在干什么？快过来！”一旁的沈具见了她，立刻招手道。
沈晴似没看见他一般，自顾自地走近媛嫔，媛嫔满眼戒备地看着她，她笑着道：“娘娘还在提防我吗？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只是有个对我对娘娘都好的法子，想悄悄告诉娘娘。”
媛嫔稍稍放下戒心，问道：“什么法子，你说。”
沈晴看了看周围的人，道：“我得悄悄告诉您啊，不然他们都知道了。”见媛嫔点了点头，沈晴这才大着步子走到她跟前，贴着她的耳朵刚刚说了几句，便从袖中摸出一只匕首对准她的背心狠狠刺去。
媛嫔听闻耳边的风声，转身之余却已经来不及了，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到了她的背上，她瞪着血红的眼一手将莞清颈边的匕首□□了她的胸口，冷笑着：“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
说时迟，那时快，严佑成腾跃而起，一手抢过莞清，另一手挥掌而出，使得媛嫔退出了十步之外。
媛嫔踉跄倒地，嘴角渗出一抹艳红，咳嗽几声：“我一早……就料想到了是这样的结局，可我……不甘心，仍是想着放手一搏……说不定，老天……会帮我一次……”
严佑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媛嫔匍匐着身子，一步一步爬到他的脚边，声嘶力竭道：“严佑成……你好狠……的心……”
“拖下去。”严佑成一扬手道。
“不用了……”她勉强挤出三个字，从身上摸出一颗药丸，流淌着泪道：“来生，我再也……不要爱上你……”话毕一口吞下那药丸，挣扎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严佑成转身蹲下，用手合闭上她未闭的双眼，淡淡道：“你或许没有错，只是爱错了人。”
宸天五年，五月十四，帝后二人携华宸公主泛舟于泛烟湖上，宛而一阵风起，湖面顷刻间波浪翻天，程攸宁率人寻遍整个泛烟湖皆无帝后二人的身影，只寻到两人同乘的小舟以及一只精巧的锦盒。
几千多里外的屏翠山上，沈寒汐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黛瓦小屋，轻轻地倚靠在他身上：“你什么时候将这屋子重建了一番？怎么没告诉过我啊。”
看着她脸上的雀跃，他浅浅一笑：“那年我们离开后，我就让人着手这个屋子了，怎么样，喜不喜欢？”
“喜欢。”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放眼而视带着淡淡雾气的屏翠山，她笑着问道：“□□，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放下一切，和我一起隐居于此？”
他一收手中的折扇，轻吻她的额鬓，微微一笑道：“袖手天下长笑去，宁负天下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