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愿逐月华流照君(1 / 1)
宸天五年,三月初五。
沈逸、常谦凯旋抵京,严佑成携沈寒汐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上祭苍天,设宴仁寿殿。
来来往往的宫人忙碌不已,沈寒汐移步至沈逸身前,笑贺道:“恭喜大哥,又立大功了。”
沈逸正是诧异:“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说这种话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她的眼眸间闪过一丝狡黠:“为你讨赏赐呢。”
看着她满脸的机灵样,沈逸笑道:“此话怎讲?”
她笑道:“你从来不会迷路的,为什么误入了荆棘林外的迷谷?我听闻那可是个魔谷,误闯之人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你是怎么出来的?”
沈逸一五一十答道:“那日回到营中,不见了秋小姐的踪迹,我担心她出事,便外出一路寻找,才不小心走进了迷谷。找到她后正巧遇见了一个当地的樵夫,还是他给指了条路。”
“大哥,我相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沈寒汐一拍脑门,在心里哀叹沈逸的迟钝,换了副面容道,“你告诉我,你对秋潋有没有心?”
沈逸立马道:“乱说些什么呢,你大哥我虽然还没娶亲,但绝对不会让沈家绝后的。”
沈寒汐深吸一口气,一拳捶向他:“你自己的心难道自己都认不清吗?人家姑娘都好意思来求我赐婚,你为什么要憋在心里不说?”
听闻这话,沈逸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渐渐暗沉下去,木着脸道:“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寒汐,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我差点回不来了。谁知道下次会发生什么?潋儿是个好姑娘,可我不能让她这样时常担忧着我。”
他的眼,坚毅间带着一股刚硬,沈寒汐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仰起头看向碧蓝无云的天空,道:“只要爱过,就不会后悔,她若是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要她,那她作何而想?成哥哥说,你这次又立了大功,问我该赏你些什么东西,我说沈家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你好好想想,若是愿意,我求他给你赐婚。”
说罢,沈寒汐也不再看他,扶着腰往长廊一头而去。
“寒汐。”听到这一喊声,她嘴角悄然上扬,听着他继续道,“我要。”
沈寒汐回过头嫣然一笑,看到他沉敛的眉终于舒展开来,脸上洋溢出明朗的笑。
晚宴将至,群臣列坐。
严佑成头戴紫皇金冠,一身明黄色龙袍,两臂皆是金色的升龙,腰间一条金镶青白玉带,垂挂着六色大绶和饰着龙纹的玉珰。在他身后,沈寒汐一改往日清淡的容颜,长眉狭长入鬓,眼尾直直上翘,额间一朵朱红牡丹花钿,红唇鲜艳似火,娇嫩欲滴。飞仙长髻上,金色的凤钗似展翅而起的凤凰一般扶摇直上,一身金边刺绣的深红色宫服配上一条金镶白玉镂空凤穿牡丹纹带,腰间长挂着同严佑成一样的六色大绶和祥云玉珰。
远观而去,便似仙人而降,威严有似神明,让人一见难忘。
严佑成斟满面前的三只金龙酒樽,双手举起一只,在眼前均匀倒下,“第一杯,敬所有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将士!”说罢放下空樽,举起第二杯酒,倒下道,“第二杯,敬先帝的遗愿,朕今日终于实现!”举起第三杯酒,他眼观四方,看着身前的文武百官,缓缓倒下:“第三杯,敬这大华江山,千年不倒,万年不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仁寿殿前响起一阵整齐震耳的朝贺声,文武百官一一跪列,俯首于仁寿殿上的千古君王。
“众爱卿平身,入座!”君王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众人齐齐站起,又微微挪步至身旁的桌后。
歌舞一支接一支而来,想着如今山河总算是稳定下来,严佑成在心中轻轻舒下一口气,很自然地握住身边人的手。
沈寒汐巧笑嫣然,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稍稍移动,两人十指相握,对视一番,一切已在不言中。
突然耳边乐声一变,一曲异域风情的乐曲进入耳中。
十几个身着异族服饰的舞女摇摆着柳腰,衣裙上“叮铃”作响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透着轻薄的面纱,十多个舞女脸上都是愉悦的容颜。伴随着一声雄壮的鼓声,舞女们纷纷往两侧退去,一个身披黑色轻纱的瘦弱身影渐渐逼近,似腾云驾雾一般,人影踏着轻快的步伐慢慢现身在严佑成面前。
轻轻褪下面上的薄纱,一个绝美的异族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她轻移脚步,双臂后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扯下了披裹在身上的黑纱,刚刚遮住胸部的短小黑色舞衣配上长至脚踝的黑色长裙,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妖艳的气息。
不少大臣开始指着女子窃窃私语,女子似浑然不觉一般,继续扭动着纤细的腰身,眼中的焦点死死定在严佑成身上。
看着女子眼中的神情,沈寒汐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偏过头看向身旁的人,只见他盯着案上的果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舞曲缓缓落下,只见女子双手抱肩,跪下道:“罪女阿斓漪向皇上皇后请安。”
严佑成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双眉微蹙,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道:“罪女名叫阿斓漪,乃是西戎公主,父王临走前,让罪女将三件物品赠送给大华,以求皇上不要伤及我西戎百姓。”说着轻轻拍掌,两个异族男子抬着一只用红色锦布包裹的箱子走来,阿斓漪示意二人将箱子放在地上,上前将锦布拉开,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两只通体雪白的小兽探出了脑袋,沈寒汐看着它们,嘴里“咦”了一声,小声道:“萨摩耶犬?”
听得阿斓漪道:“启禀皇上皇后,这两只小兽是我西戎的神兽,父王特地交代罪女,一定要亲手将这两只神兽献给皇上。”
严佑成微微点头,递了个眼神给王福,王福立刻会意,招来两个太监就将箱子连同里面的两只小兽一起抬了下去。
一旁又走来一个托着托盘的异族装扮的女子,阿斓漪接过那女子手中的托盘,复跪在地上道:“这是我西戎的国玺,今日一同献给皇上。”
王福上前双手将托盘接来,沈寒汐发现,在托盘离开阿斓漪双手的一瞬间,她的眼中闪出一朵异样的涟漪,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第三件呢?”严佑成看着阿斓漪许久不说话,遂问道。
阿斓漪动了动嘴唇,开口道:“第三件,是阿斓漪自己。”
话音刚落,严佑成的心便紧紧提了起来,眸中的神色一时深不可测。
仁寿殿下正在饮酒的沈逸突然僵住了身子,慢慢放下了酒樽。
正在给沈寒汐斟酒的素倾亦是双手一颤,硬生生溅出了几滴液体。
“阿斓漪自幼便是父王的掌上明珠,从小父王便视我为国宝,阿斓漪此番入京,便是想用自己同大华联姻。”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严佑成,继续着,“我西戎愿以这三件国宝换取大华对西戎的宽恕,求皇上善待我西戎的百姓。”
沈寒汐的心立刻凉了一截,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轻轻垂下眼眸,她摸了摸突起不少的肚子,忽然感觉手上一暖,移眸而去,严佑成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完全全覆盖在其中。她颤抖着身子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只见他紧紧抿着双唇,双目注视着前方的阿斓漪,波澜不惊的眸子中没有任何色彩。
宴席霎时间鸦雀无声,阿斓漪挺直了胸脯,问道:“第三件物品,皇上不想接受吗?”说着还满脸深意地看了看神色异常的沈寒汐。
“朕问你。”看到她对沈寒汐似有敌意的眼光,严佑成转移了目光,看着身下的文武百官道,“你认为你自己只是一件物品吗?”
阿斓漪不知他是何意,道:“皇上说是,阿斓漪便是。”
“朕是在问你。”他猛然提起的语调让阿斓漪一惊,也让身旁的沈寒汐更加心神难安。
“是。”阿斓漪咬咬嘴唇答道。
“皇上,自您登基以来后妃人数屈指可数,为何不答应阿斓漪公主的联姻?”身下的宴席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严佑成顺着声音而去,原来是开国将军府的徐卫老将军。
开国将军府怎么说都是大华的有功之臣,严佑成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遂又将目光放在阿斓漪身上。紧接着又有人道:“臣认为皇上应当接下这桩联姻,以示皇上将善待西戎百姓。”
此言一出又有不少人跟着附和,严佑成把脸一板,道:“朕让你们开口了吗?”
老将军徐卫又道:“皇上,老臣斗胆说一句,江山社稷固然重要,可若是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如何让这大华江山千秋万代?”
严佑成一拍桌案,瞪着眼道:“你的意思是,朕此生就无后了?”
沈寒汐不觉中抓紧了衣裙,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也紧紧地反握着他,听了徐卫这话,她反握住他的那只手不禁握得更紧了。
见着她神色大变,素倾借着更换果盘上前,清澈的眼瞳中满是担忧。沈寒汐微微偏头,对她摇摇头示意她退下,她这才拿着更换完的果盘退到一旁。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见天子发怒,徐卫立刻跪下,双手揖在胸前,“只是皇上已是二十又五,如今膝下仍是无子,老臣……”
“徐将军,朕念在你是三朝元老,不予追究。”严佑成轻瞥他一眼,又看着众人冷言道:“此时刚刚抓俘了两王,平反了西戎,大局尚不稳定,便有人打着纳妃选秀的名号贪污贿赂,你们是当朕不知道吗!你们是要让天下百姓视朕为昏君吗?从今往后,若是再有人提起纳妃一事,朕权当谋反定罪!”
一时间,众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严佑成话语中的威严实在是让人惊颤不已。
阿斓漪注视了沈寒汐好久,才又重新看向严佑成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接受这第三份礼了?”
严佑成突然瞥见一旁面色凝重的严科,唇角微微上扬,看着阿斓漪道:“西戎就这么想让朕接了这第三份礼?”
四周噤若寒蝉,平静一片,听得他又道:“那朕便允下这场联姻。”
沈寒汐心中一颤,似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面色无血地看着他,他回身看了她一眼,笑着喊道:“严科。”
“臣在。”严科立刻起身走到严佑成案前,微屈身躯双手作揖着。
严佑成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大了:“阿斓漪公主既是西戎的国宝,若是做了朕的妃子屈居在这后宫,倒是委屈了不是,既是同大华联姻,朕便将你许给洪宁王严科做正妃,科儿,你可愿意?”
严科听言至此已是呆立无语,抬头看了看座上二人,还是点点头道:“臣当然愿意。”
再看阿斓漪,早已是面色惨白,呆若木鸡。
王福见两人均低着头不语,又看了看座上笑意盎然的严佑成,思量再三还是道:“王爷,公主,还不快谢恩啊!”
“臣严科谢皇上赐婚。”
“阿斓漪多谢皇上赐婚。”
仁寿殿前的百官面面相觑,似乎不相信这件事是以这种形式结尾。
沈寒汐紧握着他的手这才放松了些许,一阵凉风袭来,她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背上的冷汗让她清醒了不少。
只听严佑成又道:“既做了一回媒人,朕今日不妨再做几个媒。”说着看向沈逸,笑道:“沈逸!”
“臣在。”沈逸立刻行至他的面前,跪下道。
“羽林军统领沈逸于荆棘林救驾有功,复平反大敌西戎,朕特封为骠骑将军,官至二品,赐婚世安侯千金,下月十五完婚。”
“臣,谢主隆恩。”沈逸伏在地上磕下一个头,复缓缓站起,看着沈寒汐脸上淡淡的笑,他的唇角也开始不自觉地上扬。
寒汐,你说的没错,对我兄妹二人,他一直没有变。沈逸转身离去,心里眼里都是三人的年少时分。
看着渐渐退下的沈逸,严佑成笑看一眼身边浅笑盎然的人儿,又喊道:“程攸宁。”
一旁守卫的程攸宁先是一愣,遂又立即站出来俯身道:“末将在。”
“南下潍河一战,你功不可没,朕在此命你接管沈逸的羽林军统领一职。”
程攸宁听言心中一阵颤动,谢恩道:“末将多谢皇上隆恩。”
“素倾。”不待他站起,严佑成又喊道。
素倾一时如抽了魂一般不知所措,直到沈寒汐看了她一眼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快步走到程攸宁身边跪下道:“奴婢在。”
“素倾,朕答应过皇后,要为你许一门好亲事,你对皇后一片忠心,朕封你为千福郡主,指婚程攸宁,下月十五完婚。”
素倾张大了嘴边,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沈寒汐笑道:“素倾,还不谢恩?”
“奴……奴婢谢皇上恩典。”经沈寒汐这么一提,素倾这才缓过劲来,忙叩首谢恩道。
看着素倾脸上尚带着惊慌的笑,沈寒汐忍俊不禁,悄悄侧过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已经看着自己好久了。
晚宴毕,严佑成牵了沈寒汐,两人撤走宫人漫步在静若无人的御花园中。
“成哥哥。”看着地上偎依在一起的影子,沈寒汐开口叫他。
“嗯?”严佑成停下脚步,搂着她席地坐下。
“对不起。”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半天才冒出这么三个字。
他抱紧了她,在她耳边道:“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够相信你,今天我以为你真的会纳了阿斓漪做妃,忘了你曾经跟我说的将来,我以为你会留恋明炎殿上的龙椅。”她的话语中饱含歉意,一字一句,轻若流水。
“既已许诺,便是一生。寒汐,答应你的事,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做到,明炎殿上的龙椅,我绝不会留恋。”
她偏过头,细细端详起他的脸,此生有他相伴,她再无任何怨言了。慢慢凑上前去,她在他的唇畔印下一只鲜红的唇印,他轻笑一声便封住了她娇小的红唇。
缠绵半刻,他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道:“虽入了春,可这天还是冷得很,我抱你回去。”说着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凤仪宫走去。
她搂了他的脖子,笑意绵绵着:“等大哥大婚了,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严佑成笑道:“好,再过一个月我们就离开这儿。”
她将头枕靠在他的肩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道:“成哥哥,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霎时两人正经过太液池,严佑成看了看倒映着天上明月的池水,道:“若是个儿子,就取单名一个澈吧,祥瑞安康又如何,瑞儿还不是早早地便走了,倒不如这清澈的池水,不与皇家有任何的干系,一生一世,最是无忧。”
一句话将陈年往事又抖现在眼前,两人皆是沉默不语,沈寒汐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双臂将他搂紧了些,“成哥哥,我们会有很多孩子的,瑞儿说不定也会回到我们身边的。”
严佑成释然地点了点头,道:“若是个女儿,”说着他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我最爱看你莞尔倾笑的样子,清丽似水,不如就叫莞清。”
她浅笑着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乌黑明丽的眸子中闪现着月光般柔和的色彩,看得他不禁如失了魂一般,立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