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路漫漫其修远兮(1 / 1)
天还是一片漆黑,一轮弦月高挂空中,朦朦胧胧地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白日的晴朗带给黑夜满天的繁星,直溜溜地望着灯火辉煌的华朝皇宫。三月的夜风刮在脸上,虽不觉刺骨,却还是嗖嗖的凉意,守职的侍卫犹如一根根紧绷的弓弦,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寅时才过三刻,凤仪宫内已是灯火通明,各路宫人进进出出,皆是准备着南下所需之物。
严佑成一身威严亮丽的明黄戎装,头戴金色盔冠,一显天子天威。比之于他,沈寒汐则是一身素装,长发只是简单地绾至脑后,毫无精艳头饰。
她看了一眼对她穷追不舍的墨棠,叹口气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也不知这一仗得打多久,你真的舍得将秉文一个人留在京城?”
墨棠眼中噙着泪,道:“秉文如今在沈府,不知情的人只当他是沈将军的儿子,是你的侄儿,他可以过得很好,我根本无需担心,我既然选择了进宫,自然是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若是离开秉文一段时间能让她忘却方捷轩,倒也不错。想到这里,沈寒汐答应道:“那就跟着我吧,只是军中不似宫里,没有那么舒服。”
墨棠破涕而笑:“我自小就生活在江湖,什么苦没吃过?难道还会怕这些?”说着便开始整理路上的衣物。
沈寒汐再看看一眼未亮的天边,叮嘱刚刚从门外进来的流芳道:“素倾去了这么多月也没有任何消息,本宫此次随皇上亲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若是素倾回来了,让她留在宫中等着消息,别让她一人南下去找本宫。”
“是,奴婢记住了。”流芳道,“还请娘娘多多保重。”
沈寒汐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你也是,本宫和皇上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凡事都是洪宁王做主,你若有事相求,便去找他吧,他是个明事理的人。”
“娘娘……”流芳听得这话,突然抓住她的裙子跪下。
沈寒汐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流芳突然哭道:“娘娘,奴婢求娘娘,带上奴婢一起吧,奴婢跟随皇上多年,深知皇上喜好,求娘娘……”
“你先起来。”沈寒汐扶她起来,语重心长道:“你不能去,本宫现在能够信任的人太少,你自幼便跟着皇上,本宫相信你,你留在宫里,一来,若是素倾回来了,你正好拦住她;二则,你得盯住宫中各处,若有变异,立刻派人传信给本宫。”
“可是娘娘……”流芳还想求她,却被她打断道:“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好好留在宫中,这是本宫的命令。”
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流芳只得点了点头。
“娘娘,赵姑娘求见。”一个宫女急冲冲赶来道。
沈寒汐自知她的来意,便对那宫女道:“传。”
不过眨眼的功夫,赵梦琪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沈寒汐看着她背上的大包袱,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吗?”
“当然!”赵梦琪一拍包袱道:“还有我哥的。”
沈寒汐一下子愣住了:“你哥也要去?”
“那当然。”她一脸的得意。
“梦琪,”沈寒汐道:“打仗不是儿戏,你若现在说不想去还来得及,虽说你如今是宫廷医女,也可在军中做军医,可军队的环境实在太……”
“你都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能?”赵梦琪扬手打断她的话,“谁知道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万一时间太长,我岂不是成老姑娘了!所以啊,我从现在起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免得他被别人给抢走了。”
沈寒汐摇了摇头笑道:“你哥恐怕是放心不下你才跟着一起去的吧。”
“才不是呢!”赵梦琪一甩手:“他是因为知道墨棠要去他才去的,可不干我的事啊。”
沈寒汐瞪大了眼:“你是说,你哥他喜欢墨棠?”
“是啊!”赵梦琪回答得挺干脆,“但是我看人家墨棠对他一点心都没有,我觉得啊,我有好戏看了!”她说着便双手叉腰,洋洋得意道。
“你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了你这么个妹,不帮着追嫂子也就算了,还在一旁自鸣得意。”沈寒汐看着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为赵吟默哀着,不过转而一想,若是墨棠能从方捷轩已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她还是愿意撮合墨棠和赵吟的。
出征的号角响震天际,明炎殿前的华玄广场上,站满了身着头盔铠甲的将士,黑压压的布满了整个广场,严佑成明黄在身,尚方长剑在握,立于明炎殿前亲自点兵。
严佑成气沉丹田对着身下众军呼道:“羽林军何在!”
“末将在此!”广场上传来五万羽林军震耳欲聋的回应声。
“禁卫军何在!”
“末将在此!”比五万羽林军的回应声更加响亮的禁卫军发出震天的呼喊声。
“骁骑军何在!”
“末将在此!”银白色的铠甲军霎时爆发出惊天之声,整个华玄广场似有地动山摇之感。
“边武营!”
“在!”
“青炼营!”
“在!”
“广弦营!”
“在!”
“沈逸!”
“臣在!”
“朕封你为平南将军,率十万羽林军于朕同行。”
“臣遵旨,谢皇上!”
“秋涣!”
“臣在。”
“朕封你为平南副将,率五万禁卫军先行出京!”
“臣遵旨,谢皇上。”
“徐冲!”
“臣在!”
“朕命你带五千人马护卫随军粮草!”
“臣领旨!”
……
沈寒汐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着眼前的一切,天际刚刚破晓,朝阳打破层层浓云,将第一缕晨光射在身着盔甲的将士身上,放眼而去,每个将士脸上都是深深的敬意与满满的决心。听得长剑出鞘之声,严佑成紧握尚方长剑,直指苍天:“明炎殿前,苍天亲见,朕在此立誓,此番南下,乃为华朝江山,严氏社稷,剿除祖宗不肖子孙,攘除叛党,如与所言不合,愿遭天谴,叛乱不平,誓不返朝!”
紧听得广场上传来响彻天地的吼鸣之声:“叛乱不平,誓不返朝!叛乱不平,誓不返朝!叛乱不平,誓不返朝……”皆是饱满之气,皆是手举长矛银枪,严佑成微微颔首,稍稍抬起左臂,声音戛然而止,将士们昂首看着殿前黄衣人影,听他号令道:“出征!”
一路走出京城,路旁皆是下跪磕头的百姓,严佑成气宇轩昂,双目直视前方,□□的汗血宝马步伐稳着,发出“嘶嘶”低鸣声。
出京城,过泌江,庞大浩荡的军队缓缓远离皇都,朝着东南之处步步前进。
“启禀皇上,前方来报!”一个将士双手托着一封信立于严佑成马下。
严佑成取过信便拆开,看完后脸上已是深深的寒意,眸中投射出一股冷冷的杀意,对那将士冷言道:“下去吧。”
将士双手护于胸前,微微弯背,便朝队伍前方而去。沈寒汐读出了他脸上的深意,又看了看已经渐暗的天色,只是轻声道:“天色已晚,不如先安营扎寨,再做打算。”
严佑成面无任何神色,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随即道:“停!就地扎营。”接着快速下马,掏出马背上的地图,开始细细查看,行军一个多月,已至源州,约莫还有半月便可到达宁州。
看着他专心研究着路线,沈寒汐并未出声,半晌,他才面色缓然,遂收起地图,眉目间却仍是舒展不开的愁意。“是不是宁州又有突变了?”沈寒汐抚上他的胳臂,沉声道。
“宁州早已在他们囊下,又何来突变之说?”严佑成怔怔然地看着宁州的方向,幽幽道,“八百里加急来报,恒王带兵走蒋陵源绕过白充所视范围,直取会州城,两王如今分开行事,临王镇守着锦州,恒王就在会州城内,死守着白沙关,白沙关是入京的重要关卡,是绝对不能丢的。”
沈寒汐听闻着他的述说,只是沉默不语,见得沈逸朝他们二人走来:“皇上,先入帐歇息吧。”
严佑成点点头跟着他,突然又问沈寒汐道:“寒汐,你是想先要锦州,还是会州?”
沈寒汐愕然:“这是我可以决定的吗?”
沈逸听闻也是一怔,便回头看着两人,严佑成双唇紧抿,嘴角带着一丝笑:“反正都是要夺回来的,哪个都一样,只是看你想先要哪个?”
沈寒汐突然感觉哭笑不得,出征打仗绝不是小事,现如今先取哪座城居然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又看到他脸上胸有成竹的笑意,心里也有了底,便道:“那就会州吧,你说白沙关丢不得,就先取了会州吧。”
严佑成点点头道:“也好,收拾了小的,再去解决大的。”又对沈逸道:“朕听闻恒王此番入主会州只有不到两万人马,会州离此处大概半个月的路程吧,朕命你明日带三万大军夺回会州。”
沈逸抱拳应旨:“臣领旨!”随之便出了圣营。
扫过沈寒汐眼中的顾虑,严佑成笑道:“放心吧,我明日就命人护送你尾随沈逸的军队到咸城,等沈逸取了会州,你便可以直接到会州城内等我。”看着她要说些什么,却不等她说话又继续道:“咸城与会州不过一天的距离,你就安心在咸城等着沈逸的好消息吧,我不想这场战争时间过长,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明日我们便分开来,我直往锦州去。”
她明显有些不甘心:“我们就不能一起吗?”
他揽过她的肩,两人一起坐下,听得他细语绵长道:“寒汐,咱们得以大局为重,他们二人可以分头行动,我们也可以试试,会州虽只有恒王带领的不到两万人,可离这里却要半个月的时间,反之锦州比之较近,只需五日的路程,可是两人的主力却在那儿,我自然希望你能在安全一些的地方,我相信沈逸可以轻易取下会州,你还是安心的在会州等我比较好。”想起两王,他皱眉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看不透为何会州只有不到两万人把守,难道他们是算准了我会因为锦州距离近而先取锦州?还是因为白沙关地形险势,易守难攻?”
看着他又因战事而伤神,沈寒汐起身替他揉揉太阳穴道:“或许他真的觉得白沙关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不知三万大军够不够?”
他轻笑道:“莫要小看了沈逸,殊不知,你竟然还没有我了解他。”
她耳根一红,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和他练剑的时候,他都是花拳绣腿,和我对打,那哪儿是练剑啊,分明就是觉得我好欺负,故意的!还有练枪的时候,那也不是练枪,那分明就是耍枪,难怪爹老说他,我可觉得一点都不冤!而且每次和他打的时候都是相差不下,我可看不出他的功夫到底如何。”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心底里,沈逸的武功底子她可是一清二楚,之所以求严佑成多调些人马,也是怕他受伤。
听着她对沈逸的数落,严佑成一不小心又回想起了三人少年时分的种种,他是整日的纨绔慵懒,潇洒无羁,沈逸同他处得久了,渐渐也有了几分他的性情,沈寒汐则是一身男装,跟在两人身后扮作风度翩翩、俊秀玉面的逍遥公子哥。
如今细细想来,那些年三人的形影不离,恍如隔世。
谁家少年足风流。
眼中带着满满的暖意,严佑成握住那柔荑道:“你不知道,那年你……”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一瞬,面容略变,还是继续道:“之后,沈逸便似变了一个人,他如今早就不是你所说的花拳绣腿了,就算你当年的功夫,只怕也难以敌过他。”
沈寒汐似没有看到他的神态变化,将信将疑道:“真的?他也有刻苦下功夫的时候?”自她记事起,沈逸好似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练武读书都只是点到为止,从不刻意深究,沈千为此不知打骂了他多少回,可打骂完后,他还是老样子。
严佑成叹了一口气道:“他那么做,当年也是为了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逸同我交好,我故意表现得不成气候,他自然也不能是文武全才的样子,否则我便会引起父皇的疑虑,我一人受罪倒好,却不能连累了沈家,所以沈逸虽是不喜读书习武,可却是被沈先生逼的无法,又顾虑到我,索性就什么事都是做完就好,也不追求质量的高低。”
沈寒汐笑道:“他自小就不好读书,也不喜欢练武,骨子里就是爱玩,所以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半吊子。”说着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渐渐敛去,道:“可我知道你和他完全不同,面上得装出玩世不恭,可暗地里却是吃了不少苦。”
仿若沈寒汐说的人不是他一般,严佑成只是一笑而过:“不过是看书看得比较晚,练武时间比较长罢了,算不上什么苦。”看她什么话都不说地望着他,他捋了捋她耳鬓的发道:“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沈逸,但是有些事,你真的不知道。”说着便面色一沉,道:“你不知道他当年对我有多大的怨意,朝上也会故意顶撞我,我最终怕他生出事端,一张圣旨命他去了岭海,至少远离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对他没有坏处,也不会因为出口不逊而落了人家口舌,直到我也不想再留在京中,去了陵南山,在岭海发现你,他的态度才稍微有所缓和。我也曾听闻,自那件事之后,他一反常态,每日专心习武,挑灯夜读。”
沈寒汐静静地听着,渐渐心中泛起阵阵酸意,鼻尖一热,抬头望向帐顶,半响,才道:“因为我以前总说他做事不用功,及不上你半分,我活着的时候看不到,死了之后他才想到要达成我的话,想让我在天上能看到。”
旋即两人皆是沉声不语,一时只能听到账外吆喝的声音。
“你有一个好兄长,”他率先打破道,“他值得你为他牵挂,也值得我无条件信任。”
第二日启程,沈寒汐犹豫再三,决定让墨棠跟在严佑成身边,若真出了什么事,以墨棠的武功,也能抵挡一二,又强逼着赵梦琪兄妹也跟着严佑成,说是主力人马都在严佑成那儿,按比例来算,军医也要得多些。
严佑成欲再加几千羽林军保护她,她笑着回绝道:“你忘了吗?还有翼遥呢。”说着一暼身后,道:“你自己要小心。”
关心则乱,严佑成在心中暗暗自嘲一声,看向她道:“最多一个月,我便来接你。”
“好。”伸手拨弄了一下他头上的金冠,又理了理他的衣领,她噙着笑:“我等你来接我。”说着便转身走到马下一跃而上。
看着她走后好久,严佑成这才面露凛然:“出发!”
一别之后,便是半月。
咸城。
正是五月春光烂漫,却没有踏春的心境,沈寒汐望着路边的芍药暗暗出神,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发什么愣呢?”耳边传来沈逸雄劲的声音。
她回过神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这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寒汐。”沈逸喊了一声,喊完之后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她淡淡的容颜,他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你有一个好兄长,他值得你为他牵挂,也值得我无条件信任。”
严佑成的话又响彻她的脑海,她道:“大哥,我们打算离开。”
沈逸毫不吃惊,只是问道:“去哪儿?”
“不知道,”她轻轻摇头,“但是,他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他是不是打算,让洪宁王继位?”沈逸问道。
她回答得很轻:“是啊。”
“若是此战一完就走,那就好。”沈逸道,“早点离开京城,就好。”
“大哥。”她抚上沈逸的手背:“我们走后,就辞去羽林军统领一职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严科不见得会有他那样信任你,若是可以,请命离开京城也好,照顾好爹爹,替我尽尽孝,我这个女儿做的实在是不尽职,上一世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这一世却不能承欢膝下尽孝,我……”她说着喉咙便开始哽咽,眼眶渐红,不想他笑话,沈寒汐别过脸去,顺手用衣袖拭了拭脸。
“我虽然不是爹亲生的,可他却养育了我二十多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沈逸的声音冷冷的,毫无一丝波澜,“你们,走了以后就别再回京来了。”
听出他声音的无澜,她虽不想问,却还是道:“大哥,你是不是恨我?”
“不。”他回答道,“这些天我时常想起我们小时候,沈家一心为他,助他登基,他还是负了你,虽拼了二十年寿命为你,可我却还是无法像以前那般对他,这次,他若是真的愿意为你放下一切,我沈逸待他,便一如从前。”
“但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对他怎么样过,你做过的所有,充其量也只是和他赌气,你并没有弃他不顾,所以大哥,你待他其实一直都是如从前一样。”见他不说话,沈寒汐又道:“你明日便要走了,我听闻会州城外的白沙关易守难攻,你自己多加小心,我在这里等你成功取回会州的消息。”
有些事,总是需要他自己想想的,看着沈逸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沈寒汐也不想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