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山雨欲来风满楼(1 / 1)
沈寒汐回到凤仪宫时,已是酉时。
刚刚跨进宫门,就有宫女上前道:“娘娘,皇上已经等候多时。”
沈寒汐点点头,挥手示意她下去,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挺起身子朝殿内走去。
严佑成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书,却是眉头紧锁,满脸冰霜。撤去殿内的宫女太监,沈寒汐移步至他身边,轻声道:“我回来了。”
“事情都办好了?”严佑成拉她坐在他的腿上,随意问道。
“嗯。”她点点头,却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你去郁府做什么?”严佑成又漫不经心的问道,只是话语中带着一丝凉意。
听闻这话她才抬头看向他,眸子中带着一丝惊讶,转而又淡淡道:“曜夜军就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吗?”
严佑成眼中露出一股失望:“我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全。”
“我知道,”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小声道:“成哥哥,既是夫妻,更不该有猜疑,我信你所说的一切,你也要信我说的一切。”
他搂紧她的腰道:“我信。”
她将与万花谷有关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讲到最后去郁府一事,她却只是草草带过。
严佑成叹出一口气:“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了。”她笑道。
“回头带句话给沈逸,”他说道,“让他想个办法让南门子洛搬出沈府。”
“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了是不是?”沈寒汐问道,可语气中毫无惊讶之感。
严佑成点点头,“在姜城的时候你提醒我注意他的时候,我就派人调查过,寒汐,他是秋涣,是世安侯的世子,他不能留在沈府。”
“我明白。”沈寒汐站起身,俯视着他道:“可子洛说,世安侯不过是想过平平静静的日子,毫无他意,我不希望和他为敌。”
“有多少人我能相信?”严佑成“倏”地一下起身,怒视着她道:“从小到大,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不会那么做的!”沈寒汐倔强地说道,“世安侯只是想让他的女儿进宫,可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我心里会好受吗?”
看着她满脸痛苦的模样,严佑成立刻柔声道:“我刚刚不是有意的,我……”
“我和他达成了协议,”沈寒汐打断他的话,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线,又说道:“若我反对秋潋进宫,他与你,永远不会兵戎相见。”
“他怎会……”严佑成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秋潋不愿意进宫,他也不愿意,若世安侯仍要送女入宫,那么在这后宫,我随便找个法子便可处理了她,只是那个时候,世安侯说不定会以此为借口,大家到时候便免不了要在战场上相见了,”沈寒汐闭上眼,回想着那晚在沈府与南门子洛的对话,继续道:“可若是我执意拒绝,世安侯又能怎样?秋潋的生死自然落不到我们头上,子洛与我交换的,就是这个,他拿亲妹妹的生死和我换取京城与平国之间的太平。”
“若是要拒绝,也是我来拒绝,何苦偏偏牵连到你?”严佑成心中一痛,抱住她道:“我是皇帝,我要不要一个人难道还做不了主吗?”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容忍你身边有其他人了,就算她是子洛的亲妹妹,我也不会放过她!那晚我们达成协议的时候他就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我们都不愿彼此为敌,若我们都只是普通之人,那该有多好!”沈寒汐在他耳边呢喃着。
“我不告诉你我早已知晓秋涣的身份就是不想你为我操心太多,可如今,该做的事你都做了,你让我怎么将你护在身后?”
沈寒汐笑道:“这算什么事?怎么除掉临王才是大事,那个时候,我才是真的插不上手了。”
严佑成注视她好久,最后微微俯身吻在她的唇上,浅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又放开她的身子,轻喝一声:“翼遥。”
一个身着黑衣之人不知从何处飞身而来,单膝跪在严佑成身前低头道:“主上,有何吩咐!”
看着沈寒汐眼中的疑惑,严佑成对地上的人道:“抬起头来,认认你的新主子。”
那人抬起头来,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却只是轻轻说道:“属下见过新主子。”
严佑成解释道:“他是曜夜军的统领翼遥,曜夜军既然已经归了你,也该让他见见你了。以后不管你在什么地方,翼遥都会不被发现地跟在你的身边。”说着又对翼遥道:“你下去吧。”
翼遥微微揖手便消失在殿内。
第二天早上送走严佑成后,沈寒汐吩咐了素倾几句,不多久,素倾就领着一位太医前来。
把完脉后,太医道:“娘娘身子并无大碍。”
“你过来。”沈寒汐对那太医道,太医俯下身来,沈寒汐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太医闻后大惊道:“娘娘,若是皇上知道……”
“所以,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倘若你不小心说漏了嘴,本宫让你是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沈寒汐慢悠悠的说道,手中轻轻把玩着衣裙上的娟带。
太医吓得跪下身道:“臣……臣听从娘娘吩咐!”
“量要少,若是本宫日后真的怀不上了,你一样没有好下场。”沈寒汐说着又瞥了地上的人一眼。
“是……是……”那太医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素倾,送陈太医出去。”素倾这才推开殿门进来送走满脸大汗的陈太医。
沈寒汐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想用这种威逼利诱的方式,可若不这样,哪儿有乖乖听话的人?既然严佑成最终要带她走,她又何必留下一个孩子?若真的生下一个皇子,留在这皇宫中自己舍不得不说,孩子更是年幼不经事故,这华朝的江山说不定就得毁在外臣的手中了,更何况,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这皇帝,高处不胜寒……
沈寒汐起身,走至窗前,看着天外云卷云舒,他许给她三年之约,不知这三年之中,他们能否一起全身而退?轻叹一声,她理了理袖上的娟带,朝殿外走去。
“小姐最近身子不适吗?”迎面走来的素倾看到她满脸的倦容,不免担忧道。
“这宫里太闷,外面,该是多么热闹。”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宫墙,心中满是沉闷,宫墙之外,还是宫墙。
“素倾陪小姐去御花园走走吧。”素倾当然也知道生在皇宫之中的苦,建议道。
“也罢,去走走也好。”她微微颔首,对素倾道:“就你一人跟着我就好。”
素倾会意,跟着她一齐朝御花园中而去。
“小姐,你看那边,九曲池里的莲花开得正盛。”素倾手指九曲桥的方向。
“过去看看。”沈寒汐莞尔。
走近之后,两人才发现严佑成一人在九曲亭中看着池中睡莲默默出神。
“奴婢参见皇上。”两人不想严佑成竟孤身在此,素倾惊得立刻下礼。
“免了,”严佑成回头对素倾道,“你先下去吧。”说着朝沈寒汐伸出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了?”沈寒汐握着丝绢的手轻轻替他抹平紧蹙的双眉,“我不喜欢你这样,”看着他已经被抹平的眉头,她才莞尔道:“这样好多了。”
“寒汐。”他突然握着她的手不放,“若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你瞎说什么呢!”沈寒汐一惊,捂住他的嘴,脸上的笑意顿时全无,“我说过,君死,妾相随,但纵使如此,你也不许有其他的念想!”
听到她这话,严佑成却笑道:“好,我不说,我还要照顾你一辈子,还有咱们的孩子,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你还说!不许提那个字!”沈寒汐瞋他一眼,用力抽出手来,一掌打在他的肩上,又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他又笑道:“这几日,我时常想起你跳过的那支舞,你再跳一次好不好?”
“霓仙舞?”她这才看过来,脸上稍稍缓和一点,“可我现在记不全了,而且没有伴乐,就没了那份味道。”
他自袖子摸出一支管箫来:“记不全也不碍事,只要是你跳的就行。”
沈寒汐细细回想了一下那支舞,才起身移步至亭中央。一时管箫声起,她脚尖轻点,双臂后移,身子向前微倾,双手舞成兰状,交叉挥摆,又急急变换花样,两指轻捏云袖,于眼前快速划过,双脚后移,身子下弯,再起,如此反复,管箫之声悠远绵长,细闻如置身仙境之中,长长久久,如此不绝。
闻声而来的宫女太监纷纷围在九曲池边,看着亭中的两道人影,忍不住感叹帝后和谐。严科正欲前往御书房问安,看着九曲池边的一群人,又听到管箫之音,心中感到不解,便向着九曲桥而去。见到严科过来,池边的宫人忙退身让路行礼,可众人的余光却还停留在九曲亭中。
顺着众人的目光而去,一个浅黄纤弱的人影甩着云袖挥舞在九曲亭中,虽隔了曲曲弯桥,可严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佳人,那个时候,他也误认为她是已经过世的先皇后,可她眼中的怯弱和时时闪退的神情让他明白了她不是先皇后,她只是一个民间的普通女子。他不能说她在那个时候就在他心中留下了影子,可这支舞后,他敢说,她在他的心中,已经再也无法抹灭了。
池上迎面而来一阵清风,吹得睡莲莲叶左右飘摇,满池莲水,潋滟荡漾,跳舞人衣袂飘飘,玉色容颜,红唇亮眸,已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倩影。
宸天三年,七月十三。
郁随羽在朝上上谏削藩,不料说出口的却仍是最初的提议,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严佑成眯起双眼,沈寒汐的提议他为什么不说?为何一意孤行要坚持他最初的想法?
三日后,圣旨已下达各国,圣曰:为使各国安乐康健,令各诸侯分其邑于子弟,嫡庶不分,皆为列王,定其名号,上书与朕,钦此。
半月不到,各国纷纷上书,叩谢隆恩。
宸天三年,八月初十,临王感激圣意,认为郁随羽上书削藩有意挑唆皇上与各国之间的关系,意图不轨,以“除奸臣,清君侧”的名义,拉拢恒王,带军直捣京城。
凤仪宫内,严佑成看着临王起兵的奏折冷笑道:“他一直发愁找不到起兵的理由,现在理由有了,我的理由也有了。”
“只是我不明白,我已经提出推恩令,为何随羽仍是坚持不顾?”沈寒汐蹙着眉,一脸不解,“我最初担心的便是这样的事,不想如今,却还是发生了。”
“我也不解,”严佑成揽过她,眼中也是深深的疑惑,“我问过他数次,可他宁愿抗旨也不愿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这样做是故意挑起这场战争?”
“可是这样,他有什么好处?”沈寒汐极力要为他辩解却被严佑成打断道:“图谋不轨。”他的眼睛直直地盯住她,脸上的森冷让人如置冰窑。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嘴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乘人之危呢?”
“那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严佑成低吼着摇晃着她的双肩,“他难道不是因为觊觎你而要挑起这场纷争吗?”
“那他就有把握你一定胜不了吗?我保证,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沈寒汐坚持道。
“你……就这么了解他?”严佑成的声音渐渐变低,眼中闪过一丝哀意,转身就欲离去,沈寒汐起身抱住他的腰道:“君生,我亦生,君死,妾相随。”
严佑成猛然转过身抱紧身后娇小的人儿,“你既然相信他,我也相信他。”
不日,沈寒汐再次出宫,沈府大厅之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娘,说是华溪周家大夫人的贴身嬷嬷,周大夫人如今重病,想再见见二小姐怡云一眼。
沈寒汐对那周大夫人本就没有什么好感,听她说是专门来接素倾的,话都没听完就说道:“素倾如今已经入宫,哪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出宫的。”
大娘一听就跪下道:“娘娘,皇后娘娘,我们大夫人真的很想见见二小姐,我求您就让二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我求求您了。”说着还不住地磕头,发髻已经散得不成样子。
任她怎么说,沈寒汐都是冷着脸动也不动,素倾看着地上磕头的大娘实在是可怜,出声道:“小姐,我愿意随之走一趟,还请小姐答应!”
“素倾!”沈寒汐没料到她会自己来请命,瞪着她好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闭上眼道:“若是被那周家卖了,可不要哭哭啼啼地说委屈!”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那大娘一听她这么说,立刻面露笑容的巴结讨好道。
“你先跟我回宫罢,去华溪的事不在这一两天。”沈寒汐看到这周家的人心里突然烦躁的很,便头也不回的对着素倾道。
墨棠突然从厅外赶来,大气喘喘道:“你如今是皇后,不管我们往昔交情如何,我终得叫你一声娘娘,娘娘,民女恳请娘娘带民女入宫!”说着便跪下身来。
沈寒汐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一时很是惋惜她:“你可知有多少人哭着喊着不愿入宫?况且,你还有一个孩子要照顾,何来求我带你进宫之说!”
“民女知道,承蒙娘娘民女才有今日,但实话告知娘娘,我如今却是不想看到这孩子,只求能随娘娘进宫,助娘娘左右,报娘娘恩情,望娘娘成全!”墨棠一时雨泪俱下,沈寒汐也看不下去她这般,只是先扶她坐在自己身旁。
“进了宫,便是一辈子了,你真的愿意?”沈寒汐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问了这最后一遍。
墨棠如小鸡啄米一般的使劲点头,沈寒汐也点点头道:“你既然已经想好,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沈府会替你好好照看孩子,这点你不用担心。”
墨棠早已是感激涕零,如今再闻这话,更是感动不已。
沈寒汐虽答应了素倾去华溪一事,却还是担心她的安危,严佑成笑道:“那么多丫鬟不心疼,怎么就只心疼这一个!这丫头也不知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能让你这样牵着念着!”
沈寒汐嗔他一眼,不满道:“素倾跟了我这么多年,又乖巧听话,再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我就心疼着,怎么了?”
“好,你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严佑成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又戏谑道:“你心疼谁不打紧,但是你现在得先心疼我,我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得由你来辛苦了吧?”他说着便在她的娇嗔之中一把将她扛起,朝绣床走去。
在沈寒汐的软硬逼迫下,严佑成最后答应让程攸宁护送素倾去华溪。
程攸宁是宁远将军程有渝的侄子,十年前,北方羌族来犯,程有渝为国捐躯,从此程氏一族便跌落不起,程攸宁虽是程有渝的侄子,却是父母早逝,又因程氏一族的败落而鲜有人注视,如今已经二十岁的程攸宁至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巡卫。国家尚且安定,自然没有建功立业升官加爵的机会,程攸宁的巡卫一做就是好几年。
严佑成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时候,是在十年前程有渝的葬礼上。十年前与羌族的一战,牺牲的不光有程有渝,还有严佑成的大哥严渊,那日路经程府的时候,他只是想着程有渝跟随严渊多年,而严渊对自己也一直很好,便想着进府祭拜一下程有渝,当时满屋子的人都在痛哭流涕,唯有程攸宁一人望着堂上的牌位一言不发,牙齿紧紧咬住嘴唇,长袖之下的双手也握成拳。那个时候,严佑成就知道程攸宁绝非池中之物,随后一直派人盯着他。登基之后,他也明白各王不会善罢甘休,便调他入宫,让他从最小的官职开始做起。之后,他也留意过程攸宁,官职虽不高,可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勤奋,于是心中一转,便将这件事交给了他。
程攸宁领旨之后,面上没有丝毫不满,次日便领命上路。
宸天三年,八月二十,宁州八百里加急传来,临、恒二王已经攻下宁州。二王之举,虽说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当消息传来之时,文武百官却还是冷吸了一口气。
傍晚便不见了夕阳的踪影,南方天上,堆叠着层层乌云,城中渐渐安静,皇宫之内,更是让人觉得静谧得沉重,朝堂之上,严佑成日日调兵出粮,朝臣皆是一脸严肃凝重,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霎是其时,南门子洛以世安侯世子秋涣的身份进宫面圣,主动提出愿助严佑成一臂之力,愿以世袭侯爵之权对抗二王,不日便搬至京城之北的世安侯府。这一举动更是引得不少朝臣的猜疑,世安侯本就不必参议朝事,可如今是何原因竟让世安侯愿意卷入天子与两王的争斗之中?严佑成心明如镜,南门子洛愿意先走这一步,他自然不能违了人家的心意,当场便允下他所述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