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歪打正着(1 / 1)
一连几日,宛卿都是百无聊赖地呆在绣房中。白日里将秀兰姑姑交代的事情完成,夜里白奕枫乐此不疲地教授自己学习书法、棋艺。
宛卿不禁嘟囔,她可不是高门女子,也不想被那些东西束缚住,几次拍案而起想要痛诉。孰料那白奕枫一副笑盈盈模样,只道一句万事开头难,依着她的天性聪颖,若是假以时日她必定会有所进步。
宛卿只得狠狠白了他几眼,她宁愿手捏柳针也不愿手执湖笔,更不愿下那黑白相间的围棋。记得一次他教她下棋,她才捏了几颗白子,十步之内便被他统统围住,她一时气急索性将棋盒中所有的棋子都往棋盘上一倒,本以为白奕枫会作罢,岂料他只是轻笑一声转而折扇一挥道一句重来。
宛卿向来觉着自己性子还算沉稳,不骄也不躁,这会却不得不服了她这个师傅。果真是在苏逸宸手下办事的,在那样一个动辄便拿脸色压人的主子跟前,这性子也被磨出来了。下意识从袖中取出那一块免死金牌,从案上碟盒中取了一枚杏干细细嚼着,冷不防木门被推开都没知觉。
“哟,这不是先帝赐予平南王的金牌吗?我今日当真是长见识了。”碧荷手一伸腾地从宛卿手中拿过,仔细观察着,“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走运了。”
宛卿心一沉,只是含着笑,立马从她手中夺过,“这不是我的东西,日后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碧荷捂嘴一笑,伸手戳着宛卿脑门,“瞅瞅我才说了几句,你这脸就通红通红。这平南王喜欢你的事情,在宫中已不是秘密,若你能嫁给他,宛卿你日后高升可别忘了我啊!”
宛卿看了她一眼,轻轻说道,“我嫁的男子虽不是天下最好的,可他只能有我一人相伴一生,没有三妻四妾,没有通房,只有我一个妻子。碧荷,你比我入宫早,你更明白以他的身份,娶妻纳妾之事只怕不会更断,况且我的身份低微,我与平南王永远都没有可能。”
宛卿适才明白,只要她还在宫里,流言便永不休止。
碧荷沉思,立马上前安慰,“妹妹,瞧我这张嘴。”
不一会儿,惠芳姑姑前来传信,说着绣房新一批到的云锦都已按照各个宫里主子的要求缝制好了衣裳,这会要她们将这些衣裳立马送去。惠芳姑姑对宛卿也算照顾,对她的事也有所听闻,只让她将华服送去春禧殿与长信宫,而碧荷则送去坤宁宫与太子府。
宛卿欣喜,毕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绮兰姑姑,怪想念的。先将云锦送去长信宫,梦涵公主已入睡了,宛卿才有更多的时间在春禧殿逗留。
离了一段时间,春禧殿池水中的荷花开得越发娇艳欲滴,端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徐步上石桥,绕过前院簇簇花丛,千日红与波斯菊挨着在花丛中争芳夺艳。
穿过蔷薇花开影壁便是大厅,宛卿刚走出便见着绮兰姑姑,刚想喊一句就看着她左顾右盼神情很是凝重地环视周围,所有想要说的话都堵在喉咙没讲出来。
正想着该不该待会再送来,宛卿心口突然一闷,眼皮跳的非常快,隐约总觉着有什么事情发生,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上前。望着四周无人后,隔着一道雕花木门,宛卿停下脚步,正欲转身离开,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上去。虽然偷听主子讲话是大忌,可绮兰姑姑那样焦急的模样,宛卿从未见过,顿时有些忧心。
屋内水晶珠帘随风泠泠作响,昭贵妃身着蔷薇花纹上裳,下罩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一头乌发披散在腰际,斜插一根芙蓉暖玉步摇,垂下的流苏微微颤动,眉间一点朱砂红衬得秀艳无比,无比慵懒地侧躺在紫檀卧榻上,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打了个哈欠,不点而赤的朱唇亲启,“什么事这样急,竟把本宫从睡梦中唤醒?”凤眼微眯,含着些许嗔怒。
绮兰跪在地上谢罪后挺直身子,没有丝毫犹豫凑在她耳旁说了几句。昭贵妃方才还是满脸睡意,顷刻便悉数消散,好看的双眸变幻莫测最后射出一道精光,因着震惊竟穿鞋下榻,来回在屋内踱步。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说当年你亲眼见她喝下了那一碗藏红花。怎么又凭空多出了个孩子?”昭贵妃揪心地看着四周,一时气急坐下去想要喝杯水,水杯没端好霎时泼洒在桌面上。
绮兰掏出丝巾擦拭干净,复又倒好一杯递与她,安慰道,“贵妃,你可还记得秋兰?”
昭贵妃拧着眉头,陷入沉思,面色怪异,摇着头怎么都记不起来。
绮兰站在一侧俯下些身子,追忆起往事,“奴婢与绮兰、秋兰三人名字中均有个兰字,所以当时绣房许多人都以为我们三个是亲姊妹,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与她二人也交好。十五年前若卿被逐出宫,秋兰得了时疫不久也被逐出宫。”
昭贵妃凝思片刻,恍然大悟,拍了拍桌子,“本宫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当年时疫横行,得了重症的一律要迁出宫,防止更多人感染。”
“贵妃记性可真好,奴婢心想您也绝对不会忘了段世荣这个人?”
一阵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吹的发丝拂动,昭贵妃一个激灵,双眸一亮,“本宫怎么会忘记他?若没有他,怎么能演出当年那场好戏。”
绮兰顿时有些激动,“贵妃,当年若卿虽生怀六甲然太后念其身份卑贱不允许皇上纳其为妃,皇上不死心,可若卿身份尴尬只得临时住在湖畔小筑养身。皇后素来性子阴冷,看不惯若卿深得君心,适才寻了贵妃与她一道算计若卿。”
昭贵妃哼了一声,白皙手指撩拨着发丝,双眸注视着鎏金香炉内飘出的青木香白烟,“绮兰,若她不死,本宫哪里会有今日。即便是皇后,她的双手一点不比本宫干净。”
绮兰知道触动了昭贵妃的伤心过往,可一想着若卿的孩子还活着,按捺不住的喜悦继续道,“皇后的兄长洛守封虽手握大权,但其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吞并当时富甲一方的段家财富。故而在太后寿辰那一日,皇后唆使皇上准了段家人前来观戏。才有了后来段家公子与若卿私会于湖畔小筑的苟且之事。”
“段家富可敌国,太后念段老太爷曾几十年如一日资助邺城军队,在皇上面前求情,皇上不得已才饶了段世荣。可是段家朝夕之间便家破人亡,段府被抄家,所有珍贵古玩及无数银两悉数充公,段老太爷一气之下身亡。段府女眷全为奴,男子则被发配到边疆地区苦役。皇上气不过段世荣,命他带着一个破碗从此只能乞讨为生,从此邺城无人不知那个段公子。”昭贵妃说着,嘴唇一瞥一瞥,没有权势,徒有钱财又有何用,还不是被人耍的团团转。
枉她当年那么相信皇后,孰料皇后却命人在自己怀孕后在自己的饮食中动了手脚,从此后她便不能生育。在这后宫,姿色虽是一块跳板,可终究会有老去的一日。皇后为人恶毒,她说过只要自己在若卿的安胎药中加点蒙汗药便答应让自己从此后顾无忧,尽享皇上恩爱。可是她食言了,昭贵妃懊恼千算万算,自己怎么能漏了一拍,皇后不是个善心的主。
收拾了若卿,下一个就是自己。是以她不得不逼自己习舞唱歌,踮着脚尖在不过两尺直径的圆桌上跳舞,她忘不了自己摔了多少次,累的都快趴下了。可是爹的嘱咐,还有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昭贵妃眸底夹着无限恨意,她从没有忘记。她必须在后宫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要不然下场会很难堪。
“贵妃前几日命奴婢前去安府送些上好的药材给正生重病的安老夫人,奴婢回宫之前经过西直大街,记起十五年没见过秋兰,想着曾经是姐妹一场便一路询问找到了她的住处,适才得知秋兰失踪了。一路打听才知道,早在一年前,曾有一伙人押着段世荣寻了过去,翻箱倒柜见人就打,秋兰被那些人带走。”绮兰说着眼眶里莹莹泛着泪水,姐妹情深不可忘。
“本宫还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秋兰怎么又和段世荣有瓜葛?”昭贵妃满目诧异,有些昏沉沉。
绮兰径直跪在地上,叩头道,“贵妃,奴婢本不知道,可是沿路一直打探才知道那段世荣自段府没落便一直在邺城上下乞讨,被人称为段赖子。他从一个腰缠万贯的少爷变成一个要饭的,心底委屈可不能发泄,所以终日嗜酒沉溺赌博。一日喝醉了竟在一家酒楼说,他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绣女怀着皇上的孩子被逐出宫,而那绣女因早产大出血而亡,诞下的女婴被一个同样是从宫里逐出的宫女抱走抚养成人。其他人只当是个笑话,可有心人却拿此做文章。”
“你是说皇后?”昭贵妃一个起身,绣花长裙上绣着的芍药很是逼真。
“奴婢不敢妄言,可是洛守封在邺城的势力庞大,这样的消息怎么会传不到他耳中。皇后又是个狠心的主,斩草除根的道理她比谁都懂。”绮兰了然,这事除了皇后,谁还会这样做。
“都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昭贵妃有些恍然,这十五年都风平浪静的,陡然间多出了一个遗落民间的公主,当真是笑话。
绮兰曾问过许多听过此事的人,起初那些人闭口不语,可在自己使些银两后都说了出来。她想找到若卿的孩子,然后护她周全,再度解释,“住在绮兰附近的人都亲眼所见,段世荣被一伙人押着去了秋兰的住处。若不是有隐情,秋兰怎么会被人抓走,而那段世荣趁着混乱的场面溜走至今下落不明。贵妃若要一探究竟,只须派人寻找段世荣即可将一切都明了。”
“然后呢?这与本宫没什么好处。”昭贵妃淡然地坐着,思潮涌动。
绮兰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怎么都不可能寻找到段世荣和秋兰还有那个孩子,况且还有宰相与皇后这两座高山,“贵妃难道忘了当年那个小皇子是怎么死的吗?这些年皇后对贵妃明里恭敬,暗里打压,贵妃您这些年受得委屈难道就这样算了?即便贵妃不替自己着想,也该为安府想想。”
昭贵妃听着这番话,心中隐隐有些动摇。绮兰瞅着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顿时踏实了许多。
门外的宛卿一字不漏的全部听了进去,一股泛着冷意的气流涌动在周身,面色如蜡,神情骤然僵硬,想要大声说话却因着惊讶而哑然,一个字都说不出。若这就是真相,她有些措手不及。紧绷的心一下子好似跌入地狱,一个慌神不小心将手中手中东西跌在地上。
绮兰与昭贵妃在里屋听的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各自面面相觑,若是方才的谈话被听去,这可会惹来杀身之祸。昭贵妃面色冷然,绮兰立即走上前推开门,环视四周,见着是一只大花猫将一旁种着紫薇花的花盆打碎了,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再度探头看向四周,确定什么都没有后才关上门。
宛卿面上神情一下子没有恢复过来,还未从刚才得知的消息中缓过神,端着托盘的手一直打颤。呼吸一瞬间急促,双眸看着粗壮的槐树,若这是真的,她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