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1 / 1)
金彪是在赵一龙死后的两个多月后出现在台儿庄的。此时已是深秋,整个台儿庄一片萧杀悲凉的景象。当然,这种感觉是因了金彪此时的心情。他的心情就如这深秋的天气,悲凉而萧瑟。滚滚东去的运河水,透着浸人的冰凉,呜咽着向东流去。金彪呆呆地站在岸边,看着东去的流水,整颗心在冰冷萧瑟中好久回不过神来。两个多月前,他和赵一龙在宿迁以东一百里的地方东海告别。赵一龙把队伍拉到这个地方以后的一段日子,金彪的枪伤养好,他坚持回台儿庄,赵一龙却不同意。他的意见是他最近要出去办一件重要的事,等他的事办完了金彪再走不迟。于是金彪就在东海那个地方等他,一直等了两个多月,最后他还是在夜间上毛厕的时候,听见两个放哨的在低声哭泣着嘀咕:“赵首领这么一死,实在是太屈了他的一身功夫了。没死在刀枪阵里,却死在别人的绳套里,死得太可惜了。”金彪在巨大的震惊和悲怆中,悠悠然回想过来,赵一龙那次的告别是有点不大寻常。那次他在走之前和他金彪单独把酒告别。赵一龙端起一杯酒,深情地望着金彪,说:“金弟,为兄此去可是万水千山,万一我要是被狼叼去了,金弟你可不要想不开啊。哈哈哈……”他一阵大笑。金彪丝毫没有在意,也跟着笑说:“一龙兄你可真会开玩笑,什么狼这么大的本事能叼得动你。”
赵一龙诡秘地眨了眨眼,然后郑重地问:“金弟,如果你我真的有一天永别了,我们会彼此永远怀念吗?”
“会。”金彪也动情的说,“会永远怀念。”
“那,说好了,下辈子我们还是兄弟。”赵一龙把手伸过去,金彪用自己的手和他紧紧攥成拳头……
金彪终于扬起脸来,面对着苍穹,长叹了一声,喃喃地吟道:“一日心期千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需记。”站在他身边的梁恒健也跟着潸然泪下。尔后他们漫步在运河边上。梁恒健看着远处胡家码头上那些忙碌的脚夫,不无果决地对金彪说:“金兄,我想好了,苏州这笔生意我准备撤了。我不想因为这笔生意牵扯你太多的精力,也不想阎家因为这笔生意处心积虑与胡家作对。我现在倒是一直担心你,真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担心赵一龙的惨剧有一天会在你……”梁恒健不敢说了,生怕说出来就变成了真的。她殷切地看着他说,“你还是离开台儿庄吧,带着家人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过几年以后再说。只有你走了,我才安心了。”
“梁弟——”金彪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升起一股浓浓的感动和柔情。他站住了,深深地看着她说,“赵一龙不在了,如果我再离开这个地方,谁来保护你?谁来照顾你?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小镇里,你认为我能安心吗?所以,梁弟,我不能走,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能走。”
梁恒健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就那么深深地痴痴地看着他。金彪拍了拍她的肩,柔声说:“我会把如飞母子安排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我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了。”
“但是,”梁恒健说,“我决定了,苏州的这笔生意不做了。除了商铺和田地之外,外边的生意一概不做了。”
金彪说:“这样也好。如果你撤了外边的生意,我就留在台儿庄哪儿也不去了。你知道吗,每次在外边行走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是时刻担心着你啊。”
梁恒健无法表达此时的感动,她把这种感动只化作一声轻叹,低声说:“金兄,人生有一知己足矣。我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知己还复何求?”金彪动情地凝视着她,脑子里却在谋划着另一个计划。
这天,他只身一人忽地出现在阎家的客厅里。阎放水和阎放洲兄弟俩正在谈论着他金彪从外地赶回来的消息,他的突然出现,把那兄弟俩吓了一跳。尤其是阎放水,他被惊得像耗子似的尖叫了一声,然后才冷静下来说:“金彪,你还好意思到这个家来?”
金彪脸上毫无表情。阎放洲心里发慌,但还是满怀善意地叫了他一声表弟,说:“表弟啊,这个家是你从小就呆过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你来这儿都是应该的。你说吧,这么晚来有事?”
金彪冷笑了一声,目光在他们兄弟俩的脸上各自盯了一眼才说:“我只希望发生在姑父身上的事今后不会在这个家里重演。生意人,以生意为本,诚信为道。如果背离了生意之本,诚信之道,那只能会引火烧身,殃及家人。现在江湖上高人倍出,刀光剑影,一个不小心,脑袋搬家了都不知怎么搬家的。而今,赵一龙已死,你们心中的怨气也算消了吧。”金彪的目光变成了两把利剑直直地射在阎放洲和阎放水的脸上。那两人此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发呆。金彪冷哼了一声继续说:“这个世上多一个仇人就多了一份危险。凡事还是给自己留个后路,二位酌量着办吧。”金彪说完扬长而去。丢下阎家兄弟俩半天没喘过气来。后来还是阎放洲吁了口气说:“金彪说的对,如今的世道,高人倍出,刀光剑影,真要有人取你的脑袋,那真是如囊中取物一般。唉!二弟啊,赵一龙死了,咱爹的仇也算报了,咱就好好地做咱的生意吧。别再跟胡家争高比低了。其实,咱们现在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胡家。就说中兴公司的煤吧,每年光咱们就销出去多少。这台儿庄的脚行、船行、粮行有几家是别人的。整个顺河街都快变成咱阎家的了,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阎放水不无沉重地长叹了一声:“哥,你的目光太浅,眼前的一切那是咱争了来的。如果咱不争,那咱就得远远落后于胡家。如今咱是好了,那将来呢,我们的下一代你也知道他们能斗得过胡家吗?如果斗不过,是不是咱还得受他的气?到那时咱都老了,谁来给咱出这个气?所以,眼前当务之急——”阎放水说到这儿,忽然闭嘴不语了。他的耳边自然而然一下想起赵一龙在投案前的一天夜里到这个家里来的情景。
当时赵一龙带了三个人,那三人个个虎背熊腰,彪悍威猛。来的时候皆是从窗外像蝙蝠似的飞进来的,而且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赵一龙和那三个人将阎放水从床上揪起。赵一龙说:“老子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老子明天就去自首,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老子死后,不许再打胡家一星半点儿的主意。要不然——”赵一龙用目光瞟了随他来的那三个人一眼,那三个人忽地像三只燕子猛地蹭身一转,眨眼无影无踪。阎放水惊得目瞪口呆,正惊疑那三个人消失到了那里,忽然间房内的蜡烛唰地一下毫无声息地灭了。他那会儿吓得连裤子都差点尿湿了。正胆战心惊间,房内的蜡烛忽然又明了,那三个人忽然从梁上飘了下来。赵一龙蔑视着他说:“这三个兄弟号称来无影。他们要想杀一个人,那是连血都不会让人见的。阎少爷如果不相信,以后不妨让他们来给你试试”
“别……阎放水腿肚子都颤得转筋了,摆着手说,“我听你的,听你的,绝不再找胡家的麻烦……”“不光是胡家,还有金彪,你要敢打金彪的主意,我一定让你死不见血。”“是,是是。”
阎放水现在想起这件事来,心里仍然惊悸,所以他的话打住了。恰好阎放洲此时又提醒他当初赵一龙给他的警告。然后阎放洲说:“咱们阎家祖上最初也就是一只粮划子,每天给一些富户运几石粮食。先人当时连父母都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硬靠着一个粮划子打拼的。到咱爹那会儿,他老人家也只有那么两间住房,找个媳妇都还费劲。是他老人家兢兢业业靠着脑袋聪明挤进了漕运这个赚钱的本行里,才有了咱阎家的起步。能到现在咱们就知足吧。从咱爹去世以后,我就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人哪,一定得知足,得本本分分,要不然,老天爷就得惩罚他。老二,为了咱家的安宁,咱就这么老老实实做生意,本本分分过日子好不好?你看你侄儿金豪、你侄女金燕都学业有成,也都懂事了。你儿子女儿呢也都活泼可爱,你说咱这个家有什么不好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阎放水不吭声了,半天才从嗓子里冒出一句“井底之蛙。”阎放洲知道他的心没有死。他感觉老二太像他们的老爹,永远不甘于别人后面,永远有一颗不死的嫉妒心。老爹因为这些缺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那么老二呢?阎放洲不觉忧虑地长叹了一声。
金彪在这天晚上,倚在床头上把自己的打算给李如飞说了。他说:“飞儿,台儿庄这个地方,我感觉已不是咱们久呆的地方了。因为种种原因,我得罪了阎家,你也看到了阎放水是一个极为阴毒的人,他要报复谁那是不择手段。所以,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想把你们送到一个不为人知的最为安全的地方去。”
“那你呢?”李如飞问。金彪犹豫了下,说:“我暂时不能走。我得留在这儿。”
“为了——梁恒健吗?”李如飞目光咄咄逼人地审视着他。
他不置可否。
李如飞沉默了。半晌,她说:“我不走。彪哥,这辈子我跟定了你,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不放心她,所以才留下来。那,我就陪你。”李如飞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上,内心的柔情让她此时声音变得如水一般。她轻声说:“彪哥,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容不下第二个女人。我不怪你。那我告诉你,李如飞的心也装不下第二个男人。你就让我跟着你,好吗?”她抬起脸来,期望地仰看着他。
金彪被她的话震撼得既感动又痛苦,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无奈地说:“那,还有咱们的两个孩子呢?他们一个才十岁,一个才十一岁,总得为孩子着想。”
“把孩子放到我爹那里去吧,我爹一个人也挺寂寞的,让他教着孩子做生意。将来爹百年以后,他的生意总得有人接替呀。我觉得孩子放在峄县没事的。咱们跟谁都没有深仇大恨,就算将来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被赶尽杀绝吧。再说了,咱把孩子偷偷地送过去,对外就说孩子被送往省城读书去了,谁也不知道。”金彪考虑了好一会,最后点点头说:“那好吧,就这样做吧。”
胡九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进胡家这个大门了。也就是说,自从胡家那次突变之后,全家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踪影。为这事,冯翠萍母子和她婆婆没少往梁恒健的屋里跑。冯翠萍还好些,只是唉声叹气说:“这个死鬼,死不见人,活不见尸,岂不让人担心死。”胡二太太就不行了,天天哭得跟泪人似的,最初只是边哭边骂九少,说这个狠心的东西,又不知喝点猫尿醉哪里去了。到后来就可怜起他儿子来说:“可怜的孩子,因为是姨娘生的,从小就没人疼他管他,他也是让这个家伤透心了,看来决定不进这个家了。唉!苦命的孩子哟,其实他有什么错呀,不就是好玩点儿吗,碍着谁伤着谁了,以至于有家难归。”
梁恒健也不理她。大太太这会儿听不下去了,忍着火对二太太说:“到这会儿了,还说这种混话!这个家可曾有一人低看、慢待你们母子的吗?你那儿子全是被你这样惯坏的。就是好玩点儿?有他这样玩的吗?!给这个家带来多少祸?!要不是三爷撑着都叫他玩儿完了!亏你还有脸说呢。叫我说,他死在外面才好。反正他是上不养老、下不养小的东西,活着也是罪孽!”
二太太不吭声了。梁恒健问阮玲儿:“玲儿,你认为你九叔会去哪里?他身上没有钱,凭他的能耐,没有钱他也除了奔着亲戚朋友,哪里都去不了。”
“可是亲戚朋友都问遍了,没有。他到底能去哪里呢?”阮玲儿摇摇头,满脸沉思着说,“前些日子听人说,九叔好像跟阎家的人有过来往。会不会……”阮玲儿停住了,一阵灵感而来,紧张地盯着梁恒健说,“爷,九叔不会再上阎家什么当吧?”
梁恒健蹙了蹙眉。胡全赢说:“已经两三个月了,就算他上什么当也该有风声了。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再说了,他终究四十多岁的人了,再不长记性也不至于老是三番五次上一个人的当吧。我琢磨着,他是怕进这个家,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了。”
“这个地方是哪里呢?”梁恒健反问,“有吃有玩还有伺候他的女人?有这么便宜的地方吗?”大家都被问住了。梁恒健继续分析着说:“老九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过,也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一个人在外相安无事过。这说明什么?他已经不在台儿庄,也不在峄县了。如果在,总会有他作点风声出来。如今没有,只能说明一个,他离开了此地。”
二太太听见这句话,发了疯似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可怜的儿子!——他会去了哪里呀?!……”
“不许哭!梁恒健厉声说,“现在还没有人说你的儿子死!”
二太太只好瘪着嘴硬忍着。阮玲儿说:“如果离开此地,他会去了哪里?济宁、临清、杭州那边都问过了,没有他。”
梁恒健茫然摇了摇头,叹了声说:“派人再继续打听吧。一定要想办法打听到他的下落。”梁恒健说这话时,心里已经开始隐隐有一种不安。其实这种不安一直伴随着她有两个多月了。从赵一龙用自己的命把胡家的人救出来以来,她的心一直都沉在一种莫名的不安中。参将署里的官兵并没有完全撤走,仍然保留了一部分守在那里。梁恒健虽然不能完全断定他们在守什么,但她和此地的老百姓一样,都在心里有个大概的推测:官兵还是在守候反清的余党,只要听到风声,他们肯定还会像对待赵一龙一样,抓住就是一个杀头。只不过老百姓推测的只是一种常理推测,而梁恒健推测的是官兵另有目标。这个目标可能就是金彪。所以梁恒健的心两个多月以来一天都没有轻松过。当她听说金彪夫妇已经把孩子秘密地送走以后,她的心就更加内疚沉重了。她了解金彪的性格,既然他决定的事是不会更改的。所以她也打消了去金家恳求他们夫妇离开台儿庄的心思。
此时,整个台儿庄的老百姓也是人心惶惶,人人谈“反”色变,更没有人愿意轻易再往胡家门口站。老百姓的心里都很明白,虽然胡家侥幸被官兵放了,但是曾经的那场惊心动魄,让他们至今心有余悸。这也使得胡家的生意紧跟着受到很大的影响。起码外地的商人来到台儿庄,轻易不敢再跟胡家合作,而是情愿与阎家或其他商号合作。胡全赢和阮玲儿因为这事还心中不平,找梁恒健想办法。梁恒健说:“胡家现在上上下下能平平安安活着,已经是苍天最大的恩德了,其它的都是小事。生意不是一天干的,钱也不是一天赚的。眼下我们就是要小小心心做人,谨谨慎慎做事,其它的都不要多想。当务之急,就是把老九赶紧找回来。”
李万山对女儿、女婿两个人把两个孩子送到自己这儿来是相当惊骇的。生意人特有的敏感让他知道,他女婿遇上麻烦了。他不安地瞪着女婿和女儿问:“到底怎么回事?阎家……盯上了你们?”
金彪摇摇头说:“爹,阎家不会无缘无故找我们的麻烦。我只是担心,我行走江湖多年,沾惹的都是江湖的恩怨。万一哪一天……”“你不用解释了。”李万山恼火地打断了他,“赵一龙被官府杀了头,整个峄县凡是明白事的人都知道,这是阎家捣的鬼。但是话说回来,姓赵的要不是为了那个姓梁的,他能死吗?如今,你是否要步姓赵的后尘?”
金彪一言不发。李万山冷笑了一声:“你要怎么做,别人管不了。但是别人也没有必要替你擦屁股。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自己管,别给我添麻烦。”
“爹,”李如飞说,“孩子不小了,在峄县这边只是为了更好地读书。台儿庄那边的学堂跟峄县的没法比的。我们是为了孩子上学才把孩子送过来的。”
“那好,那你们自己过来看管,我不会替你们看管的。”
“爹,”李如飞发现了金彪脸上的无奈,她知道丈夫不会屈服自己的丈人的,他会马上离开这儿的。李如飞不忍心了,噗通一下给她父亲跪下了,她此时眼泪流了下来,诚恳而切切地哀求,“爹,女儿求您了。您和娘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娘又去世的早,您身边连个做伴的都没有。这两个孩子也都懂事了,留在您身边,以后他们会像您女儿一样孝顺您,甚至替您打理生意。金彪他确实是有正事要留在台儿庄。不是为了胡家,也不是为了梁恒健,他是为了……”李如飞说到这儿来了灵感,接着说,“他是得罪了阎家,不愿意连累您,所以才决定留在台儿庄。”
“哦?——”李万山疑惑地审视着李如飞,又看着金彪。金彪还是一言不发。李万山只好叹了口气说:“好吧,看在我女儿的份上,我留下这两个孩子。不过,金彪——我可告诉你,我女儿你要是给我照顾不好,将来我扒你的祖坟。”金彪感激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胡家来了两个让胡家全家都深感意外的人。一个是胡大少爷的儿子胡永志,一个是随胡永志同来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梁恒健惊讶之极地看着这个胡永志,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向沉默寡言,但又不失精明。他自结婚回杭州以后这么多年就没来这个家里,这次怎么忽然想起不远千里跑回来了呢,而且还带了一个陌生人?梁恒健当时的猜测,胡永志带来的也许是一个客商,跟胡家有合作的客商。也许他们要来找自己谈什么生意。因此她试探地问:“永志,你这次回来有事?是因为生意?”
“算是吧。”永志笑笑,“但也不全是。爷,这位先生叫耿志新。不瞒爷说,他是同盟会的。我也是跟随耿先生加入了同盟会。”
“同盟会?”梁恒健没有听过这词儿,感到太陌生。
“哦——就是……”永志还没来得及解释,被耿志新示意停下了。耿志新接过来说:“同盟会只是一个组织,一个有利于老百姓的组织。这次来,我是有件事想求当家的您帮个忙。”
“哦?”
“听志新说,您和台儿庄的金彪金四爷关系相当不错,因为会里的一些事,我们很想认识他。”
梁恒健蹙了下眉,她至今没搞懂“同盟会”三个字的意思。看姓耿的样子还有意搪塞她,这一点是她梁恒健不能接受的。她一生什么滋味都吃过,就是不能吃糊弄。因此她冷冷地说:“你们连实话都不想跟我说,还说什么让我帮忙。”
胡永志急了,急忙说:“爷,同盟会就是一个专门针对推翻清政府的一个联盟组织。清政府腐朽无能已经到了非推翻不可的地步了。八国联军进中国干了那么多坏事,慈禧那个老女人把个京城一丢夹着屁股就逃了。剩下一个傀儡皇帝什么都管不上,这样的政府还能再留吗。”
梁恒健听得目瞪口呆,坐在那儿傻傻地瞪着胡永志。她此时怎么也不能把这番话跟眼前胡家这个小伙子联系起来。在她印象中,胡家的男人个个都是老实懦弱从不谈政治的男人,怎么晚辈里面会出现这样一个男儿呢?而且是一个要与朝廷作对的男人。她吸了口冷气,摇了摇头,严肃地审视着胡永志说:“永志,跟朝廷对抗的事,那是随时随地都要掉脑袋的。官兵现在还驻扎在参将署里呢。你这话要被他们听见了,明天就得掉脑袋。”
胡永志说:“爷,您不用怕,我们不会让他们知道的。现在全国各地反清的大潮层出不穷,清政府快完蛋了。我和耿先生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来到台儿庄。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没有人会注意我们。耿先生想认识金四爷是因为金四爷在江湖上各帮派中的影响。尤其是峄县、临沂、铜山及邳、宿一带的帮派跟他都有关系,我们想通过他认识这些帮派。”
耿志新这时接过去说:“当前的清政府就如一座即将倒塌的楼房,对于老百姓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改换一个新政府是全国老百姓的期望。为了这种期望,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有志之士付出了血的代价。谭嗣同、康有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还有许多许多。只要能推翻这个腐朽黑暗的政府,我们就算冒点风险又有什么呢。”
梁恒健不吭声了,她脑海里自然地想起了赵一龙。自他死后的这些日子里,她心中的悲痛一天都没有停止过。每夜每夜,他的头落地的那一幕总是在她的梦中出现。这总会让她在大汗淋漓中痛心疾首地醒来。每次醒来,第一个到她跟前的就是张俊。这就让她更加感念赵一龙。张俊简直就是他的化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如此的像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张俊一直这么恪尽职守地守在她身边,无松无懈无怨无悔。梁恒健终于想起他的年龄应该不小了,应该成家了吧。老是留在自己身边,这于情于理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有一天夜里醒来,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感慨地看着镜中自己逐渐衰老的容颜,一边问站在一边的张俊说:“张俊啊,你今年有二十几岁了吧?”
“爷,张俊今年三十岁了。”
“哦——”梁恒健惊得猛一回身,“那怎么没听说你结婚?你有媳妇吗?”
“回爷的话,张俊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媳妇,但是在生第一个孩子难产时死去了。小的从此就没再找。”
梁恒健心不觉一动,说:“天下还有你这样痴情的男子,真是少见啊!”
“爷过奖了,比起师父来,小的差得远呢。”
梁恒健一愣,瞪了他一眼。张俊调皮地笑了说:“小的说多了。请爷恕罪。”
梁恒健叹了口气说:“可你总守在我这里也不是个回事。张俊,你还是走吧,再找个女人成家。男人总得有归宿。你在这儿老是这样下去,我该成为罪人了。”
“爷,您别这么想。”张俊忙说,“我师父于我有恩,他老人家的交代我一定要听到底,不能悔改。再说了,张俊心里没有第二个女人,如果哪天遇到了跟我死去的媳妇一样的女人,我会告诉爷,让爷放我回去结婚的。”
“那你总该有父母吧,男儿除了媳妇,也应该在父母面前尽孝。”
“爷,小的没有父母。小的父母在一年大旱中染了瘟疫全部死了。是我师父把我带回家,教我武功,把我养大。所以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张俊永远都要报答他。”“
“哦。”梁恒健总算明白了,张俊和赵一龙之间的这层深奥的关系。赵一龙的死让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也是因为他的死,让她恨透了阎放水,也恨透了朝廷。如今耿志新的这番话很容易勾起他的共鸣,那一刻她没有吭声,沉默了半晌才说:“好吧,明天我让人带你们去找金四爷。”
耿志新说:“当家的不必派人带我们去,只需写封信,由我自己带着直接去找他即刻。”
梁恒健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