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流光(1 / 1)
马车慢悠悠行走在街上,赤红的宫墙越来越远。
摇摇晃晃的马车,让樱瞳昏昏欲睡,上眼皮不住地与下眼皮打架,拓跋宏从书中抬眼看去,樱瞳如一只慵懒的小猫,唇角微扬,伸出手,将她的头轻靠肩上,大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捧着书,马车内燃着袅袅檀香,耳边只听绵长的呼吸交织着,宁静又安心。
“哐当”马车一震,樱瞳从睡梦中惊来,觉背脊传来的温热,微微抬头看去,光洁的下巴,坏坏又温柔的笑,一双黑瞳定定望着她,樱瞳蹭一下逃离那怀抱,慌忙整理自己的衣衫。
“清儿如此,莫不是当我是那些登徒子不成?我只是见你昏睡,怕你撞伤头才如此,并未做什么非分之想。”拓跋宏看着她的动作,有些黯然又委屈。
“臣妾只是有些不习惯,无心之失,望陛下莫怪。”
“清儿,若无人,我们之间能否不这般疏离,你可唤我阿宏。”拓跋宏眼中燃起莹莹期许。
“我们这是要去哪?”樱瞳别过头,掀起布帘,转移话题。
“寒山寺,我母妃的牌位供奉在那。”拓跋宏看着她姣好的侧影,心下一沉,失落不已。
樱瞳不是没有看到拓跋宏眼中的灰暗,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回应,潜意识不想给他任何希望,但看到他难过,心头又难以遏制地疼。
马车行走在山路上,车内再无人说话,樱瞳静静看着窗外移动的风景,拓跋宏看着手中的书,却再未翻过一页,明明近在咫尺,仿若隔着天涯。
“吁”“公子,前头石阶马车无法上去。”
“好,清儿,我们下车吧。”拓跋宏揭开布帘,跳下马车,伸出手,樱瞳微微一愣,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瞳,纤纤柔夷放在大手掌心,握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却再也抽不回手,拓跋宏的手如铁箍般,十指紧扣,不容她有半分逃离。
“你在此处等候。”
“是,公子。”
拓跋宏目光悠远又哀愁看着长长的石阶,樱瞳站在他身侧,被他的殇感染,心如堵了一团棉絮,十分难受。
“走吧。”拓跋宏牵起樱瞳的手,一步步走上石阶,只有樱瞳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微颤。
许是在宫中娇养许久,走到一半,樱瞳背上香汗淋漓,双颊微红。
“清儿,若是累了,我背你可好?”
“我不累,很快就到了。”
“嗯,那我们走吧。”拓跋宏不再坚持,却放缓了脚步。
巍峨的寺庙卧于群山环抱间,空灵的钟声回荡在山间。
“阿弥陀佛,贫尼见过两位施主,两位施主一路辛劳,不如随贫尼先去厢房歇息片刻?”穿着灰衣的师太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见他们前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师太,师太可否先安排吾妻先行休息,我想先拜祭亡母。”拓跋宏恭敬回了一礼。
“陛,阿宏,我跟你一起去祭奠母亲。”樱瞳回握拓跋宏的手,给予他些许力量。
“好,请师太带路。”拓跋宏看着她,露出一丝笑容。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孝心可嘉,请随贫尼前来。”
师太平和地在前带路,越来越靠近庵堂,樱瞳越来越觉拓跋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
“施主,令堂就供奉在此处,两位施主请自便,阿弥陀佛。”师太说完便离去。
拓跋宏站在庵堂外,良久,迟迟没有迈出脚步。
“阿宏。”樱瞳轻声唤他。
“清儿,我这么久都不曾来见过她,她是否会怪我?”
“阿宏,这世间不会有母亲怨怪自己的孩子。”樱瞳想起曾经自己也依偎在母亲怀中撒娇,可是后来,母亲被捉妖师收去,樱瞳再未感受到那样的温暖。
“我们进去吧。”
“嗯。”
小小的庵堂打扫得一尘不染,供桌上摆放着贡品,袅袅轻烟间,一个大红底祥云环绕牌位静静立在中间,墨色的字书“佛光注照植福善信李氏之禄位”。
拓跋宏松开樱瞳的手,颤抖的手伸向牌位上的字,始终不敢触及。
樱瞳上前,点燃一根檀香交到拓跋宏手中。
“母妃,宏儿来晚了。”拓跋宏将香插入香炉中,噗通一声跪在蒲团上,沙哑着声音,泪从眼眶中滑落。
樱瞳从未见过这般怯弱的拓跋宏,半跪在他身边,轻轻安抚他的脊背。
“清儿,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做的云合糕的味道,自她过世,我再也没尝过记忆中的味道,我母妃是汉人,她随家人颠沛流离才来到平城,后来宫中大选,母妃为不连累家人,入宫只做一名小小的青衣,她等待多年,甚至连父皇的面都未曾见过,后来父皇一时兴起在御花园邂逅采荷的母妃,再后来有了我,她本以为可以一直幸福快乐下去,可父皇年少气盛,身边越来越多美貌的女子,渐渐忘了母妃。”拓跋宏脸上残留着泪痕,望着牌位上的字,一点点陷入沉重的回忆。
“母妃九死一生才将我生下,祖母将我要去,亲自抚养,母妃只能乘祖母不在时远远看我,给我偷偷送糕点,后来我被立为太子,本以为可以将母妃接来,却换来她的死讯,那时我才知道,子贵母死,是我害死了她,若能换回她,我宁可不要什么太子之位。”
“阿宏,往事已矣,逝者已逝,你母妃若在,也不愿见你如此。”
“清儿,我很想她,我真的很想她。”拓跋宏抱住樱瞳的腰肢,将头埋在她怀中,哀恸落下一滴滴炙热的泪水。
“没事了,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在。”樱瞳心一阵抽疼,如幼时母亲一般拍着拓跋宏的背,轻柔的话语,连她都不曾察觉,原来自己是这般在意。
樱瞳抱着拓跋宏,哼着小调,怀中拓跋宏闭着双眸,发出一声浅浅的嘤咛,樱瞳低下头,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含着笑继续哼着歌。
“唔。”拓跋宏睁开眼,便看到樱瞳的睡颜,微翘的睫毛,红润的唇,拓跋宏青涩的在那红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看到樱瞳睫毛微动,心突突跳动,立刻闭上眼,装作熟睡的样子。
樱瞳睁开眼,拓跋宏依然沉睡,只是那脸颊有些红,她眉头微皱,微凉的手指触上,那温度有些烫手。
“拓跋宏,你快醒醒,你没事吧?”
“唔,清,清儿,我没事,啊,抱歉。”拓跋宏装作如梦初醒,看到两人之间有些暧昧的距离,慌忙起身,像个无措的孩子。
“没事就好。”樱瞳松了口气,起身时,双脚袭来阵阵酥麻的感觉,身子一晃,落入宽厚的胸膛内,侧目看那人,四目相交,眼中倾泻的柔情与关切都敲击着她的心房。
“清儿。”拓跋宏凑近那如玉的容颜,视线落在那红唇上,一点点缩短距离,樱瞳看着他,如被蛊惑般,慢慢闭上了眼。
“咳咳,两位施主,贫尼奉师父之命,请两位去饭堂用斋。”小尼姑撇过头,脸颊通红。
惊扰了两人,樱瞳睁开眼快速推开拓跋宏,手为扇,凉风都无法吹熄脸上的灼热。
“咳咳,多谢师太。”
“沿着那条路一直都便可到饭堂。”小尼姑指了指路,捂着红透的脸逃也似的逃走。
“清儿,我们走吧。”拓跋宏一脸正经,好似刚才的事从未发生,扬着笑牵起樱瞳的手。
“都怪你。”樱瞳甩开他的手怒视,狠狠踩了他一脚,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唔,清儿,等等我。”拓跋宏含笑跳着脚追去。
一阵风从窗吹来,吹倒了立着的牌位,跌落在地。
樱瞳将饭菜当作是眼前嬉笑的人,塞入口中,发泄般咀嚼,拓跋宏则无视她杀人的眼神,笑着给她添菜。
“咯。”樱瞳吃完,打了个饱嗝,看到拓跋宏笑若春风的脸,红着脸颊,微微低下头。
“清儿,来,擦擦嘴。”拓跋宏拿着巾布,一手捧起樱瞳的脸,一手温柔地擦拭她的唇。
拓跋宏如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一般,一点点,慢慢地,丝毫没有焦急。
“还没好吗?”樱瞳有些烦闷,尤其是对上拓跋宏那双眼。
“好了,我的清儿真美。”
“拓跋宏!我要回去了,唔,好痛。”樱瞳气鼓着两腮起身却撞到了桌角,扭曲着脸倒吸一口凉气。
“清儿,撞哪了?让我看看。”
“不用你管!”樱瞳躲开拓跋宏的触碰,如风般跑了出去。
“清儿,别乱跑。”
“该死的拓跋宏,就知道欺负我。”樱瞳沿着石阶走下山,将地上的树叶当作是他,狠狠碾压。
“清儿,你在哪?”身后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樱瞳眼珠滴溜一转,调皮一笑,躲进山路边的树丛间,隐去身形。
“清儿,清儿,你出来,别吓我。”拓跋宏四处寻找,就是没有找到伊人的身影,心如被剜去一块,空落落泛着疼。
“叫你再欺负我。”樱瞳看着他脸上的急色,有些得意,再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和失落,心下不忍,正欲出去时,山林间簌簌发出声响,几道黑影凭空出现,将拓跋宏围困在中间。
“谁派你们来的?”拓跋宏已经看到树丛间一抹淡蓝色,暗暗示意樱瞳不要出来,面色冷峻与四个黑衣人对峙。
“阎王。”黑衣人纷纷拔出剑刺向拓跋宏,拓跋宏手中未有兵器,又怕他们发现樱瞳,只能闪着身躲避,将他们引往其他地方,几次都要被刺中要害,衣衫被刺破,嫣红的血晕染了一身白袍。
樱瞳见此,心中大急,拓跋宏却还递给她安心的眼神。
“拓跋宏!小心!”一支箭如旋飞向拓跋宏的心口,樱瞳只觉心脏瑟缩,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再不顾,冲了出去。
“唔。”拓跋宏侧身一躲,箭羽微微一偏,没入拓跋宏的胸口,闷哼一声,一个黑衣人见状挥出一掌,将拓跋宏击落山崖。
“拓跋宏!”樱瞳跑到山崖边,层层叠叠的树交错,就是看不见拓跋宏的身影,樱瞳转过身,冷冷看着在场的黑衣人,如地狱嗜血的修罗。
“是你们害死他,我要你们偿命。”赤红的瞳,飞舞的墨发染成银白,掌心生出一把散发着冷气的骨剑。
“这,她,她是妖怪。”黑衣人惊恐看着樱瞳,想要逃已经来不及,骨剑无情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鲜血喷洒在裙裾上,泼成点点红梅,樱瞳却如疯魔般,只知道挥舞着骨剑,心已经痛得麻木。
四具尸体已经被割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樱瞳仿若未觉,还在一遍遍挥舞着剑,噗通半跪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拓跋宏。”山林间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吼叫,蓝色的衣角随风,如断线的风筝飘落山崖。
林间树影微动,一抹黑衣消失在树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