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他们相约在一个购物广场的火锅店见面，那是一片繁荣、新奇的商业中心，四处充满了艺术的气息，各个角落里摆放着很多怪异、好看的装饰品；那个火锅店位于购物广场的一边，毗邻一个碧波荡漾的人工湖，傍晚时分，深蓝的天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暮色，显得朦朦胧胧，广场上造型别致的路灯都亮了，星星点点，空气清爽，飘散着一股清淡的玫瑰花香，偶尔刮起一阵小风，使人感到微微的凉意。他们坐在靠着一扇硕大的落地窗户的一边，可以饱览湖边美景，等菜上齐后，林小天忙着将菜倒入锅中，他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有坐在他对面的杨彦偶尔说一两句。她是一家专做项目策划公司的文员，穿着一件宽松的蓝色衬衫，身形消瘦，肤色暗淡，似乎是因为长期暴露在太阳之下被晒黑了；长发披肩，坚挺的鼻子显得十分可爱迷人，下面薄薄的嘴唇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两边嘴巴有些干瘪，整个脸型既不像个圆脸，也称不上典型的瓜子脸；她算得上是个漂亮的姑娘，长着一副浓眉大眼，每次眨眼睛的时候如同脸上挂着两颗闪烁的星星。杨彦神态自若，并没有林小天预想中的羞涩，他们聊了各种话题，关于他们各自的大学，关于现在的工作，还有关于现在生活的这个城市；在见面的一个小时之后，谈话的气氛不再让人感到拘谨，他们看上去俨然像是一对熟识的朋友。林小天觉得杨彦是个活泼可爱、机灵有趣的姑娘，他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见面，她没有忸怩，而是爽快的答应并准时赴约，他喜欢这样的性格，此时他与杨彦聊天，感到十分愉快；林小天对自己的表现有些不满，他的话太少，表情还有点严肃，显得过于保守沉稳了，他想说点有趣的话，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完整的一句，但杨彦并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样子，她还很欢快呢。他们吃完饭后一起绕着湖边散步。
“你之前有过爱情吗？”
“你是问我谈没谈过恋爱吧？”杨彦爽朗的笑着，似乎林小天的问话和他的严肃表情是一种另类的幽默。
林小天点了点头。
“有啊，但是大四的时候我们分手了，因为我们要去不同的地方。”杨彦的脸上微微泛出了愁容，可是她看上去并没有陷入悲伤，如果在下一分钟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她依然会开怀大笑。
“那一定很伤心吧？”
“哎，也还好，”杨彦变得和林小天一样的严肃起来，声音低沉了许多，“大学毕业后，能继续在一起的能有几人呢。”
“那你对相亲也会反对吧？毕竟•••”
“不呀，就当是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说不定能碰上对的人呢。”杨彦似乎有一种快速恢复心情的能力，她又变得愉快起来。
“说的也是。”林小天被杨彦阳光开朗的性格感染了，他的脸上终于显露微笑了。“但你不觉得相亲太过于目的性吗？”林小天思忖了片刻又问道。
“就是结婚呗，人人都逃不掉啊。人一旦离开大学，谁还会漫无目的的谈恋爱，爱情太虚幻缥缈了。”杨彦显出一种无所谓的神情。
林小天不觉感到一阵慌乱，站在他面前的姑娘，看上去活泼可爱、天真烂漫，但她已经失去了对爱情的希望；他不赞成这些话，甚至觉得反感，他想起了父亲在电话中说的话，杨彦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思想。
“我送你回去吧。”
实际上，林小天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他的反感渐渐淡漠了，他隐隐觉得事实正如杨彦所说的，只是他在逃避，人生似乎正朝着一个极为憎恶的方向前进，而这方向并非是能凭他一人之力所能扭转的，他感到了恐惧，因为终究是逃不掉的；可当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依然处在一个安静独立的孤岛之上，他还没受到任何影响，他又继续高枕无忧起来。林小天又想起了杨彦，她真是可爱漂亮，她像是一道令人愉悦的七彩光线照入他那黯淡无光的孤独生活，他很喜欢和她在一起。
他们几乎每周都相约见面，林小天会带着杨彦去他平时常去的地方，他将自己的生活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杨彦面前，他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给她带来快乐；最初，因为体验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活满足了杨彦的好奇心，她确实获得了很大乐趣；她跟着林小天去的最多的是市立图书馆，她被那里巨量的藏书所震撼，她来到这个城市已将近半年，还从未去过。他们相处还未满两个月，杨彦便没了最初的新鲜感。
“都三点了，我们走吧。”他们在图书馆的阅览室内，杨彦坐在林小天的身旁，她的下巴支撑在桌上的两本厚书之上，嘟着嘴撒娇的说着。
“我们一点多才到的啊。这周还没来过呢。”
“可是我已经看不下去啦，不想坐在这里，多一分钟也不行。”此时杨彦不仅嘟着嘴，还皱起眉头，似乎这宽敞明亮的阅览室成了一个牢笼。
“可你的那本书快看了两个月了，还一直停在二十八页。”林小天带着一种无奈的、愉悦的语调说着，似乎面对的是一个淘气的小女孩。
“真的看不下去啦。”杨彦已经站起身，将书放回到书架上。
在这安静的阅览室里，虽然他们说话时尽量压低声音，可还是影响了别人，旁边有几个读者已经侧目怒视着他们，林小天只能合上书，跟着杨彦离开了。
往后的日子里，杨彦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再次踏入图书馆，这也着实让林小天感到有些失落；他开始更多的迁就杨彦，去她喜欢的地方，于是他们花了很多时间逛商场，他们也常去KTV。林小天越来越觉得自己过去简单充实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而杨彦活泼可爱的性格对于林小天也没了吸引力，他最初的新鲜感也消失了；自从那天他们逛了商场里的首饰品店铺，他甚至认为杨彦的可爱活泼有些矫揉造作，她本就是个俗气的女孩，他开始反感了。
“哇，这条项链真的好美。”杨彦惊叹的说。
“恩，确实好看。”林小天也十分欣赏那项链的做工精美。
“如果喜欢的话，可以试戴。”店里的服务员微笑的说。
“那你帮我戴上吧。”杨彦十分渴望的看着林小天。
林小天看了看那项链的价格，比他一年的工资还要高，他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可杨彦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依然央求着他，林小天只能无奈的将项链戴在了杨彦的脖子上。
“你戴上这条项链真是漂亮，太适合你女朋友了。”
那店员的话让林小天感到更加拘束了，他的表情十分的木讷呆板，他忽然感觉自己变得愚笨迟钝起来；杨彦又嘟着嘴盯着他看，两只大眼睛根本看不到他此时的困窘，她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而他只想马上离开。
这次以后，他与杨彦的联系少了很多。林小天又继续过起原来的生活，他有时会感到十分失望，这倒不是因为杨彦——他可没有爱上她，而是因为无法遇见那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爱情，也许在将来他也会和大部分人一样在爱情上将就——他不确定这样是不是应该被称为成熟；他终于认识到生活中残酷的一面，现在的林小天比以往显得更加的惆怅惘然。
元旦过后，天气越来越寒冷，工作也越来越繁忙，偶尔闲暇时候，林小天几乎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成了他唯一的消遣；而在睡醒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将他压抑的喘不过气——在与陈丽失去联系之后，也未曾感受到如此的孤独。
不知是因为无法忘怀，还是为了摆脱寂寞，他又与杨彦联系，并约她见面；杨彦似乎也需要一个人的陪伴来打发时间，她爽快的答应并承诺会准时赴约，似乎她并未计较自上次之后林小天便不了了之的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他们定在春节之前一周的周末见面，那天空气冰冷，灰暗的天空中稀稀落落的飘着小雪花，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都在为春节做着准备；林小天中午回来后便开始收拾行李，因为三天之后他就要回家过年了，放假永远都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他感到格外的放松愉悦，他哼着歌在两点之前便收拾好了，随即匆匆的穿上外套出门赴约了。
林小天在约定的步行街路口找到了杨彦，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呢绒大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带有黄色小熊图案的围巾，脸色红润，她依旧看上去十分可爱，并富有朝气；他们亲切的打着招呼，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最初相见时的新鲜感又回来了。他们沿着这繁荣的街道逛着，街上的行人很多，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都以春节为主题重新装饰过了，虽然十分拥挤，但能感受到浓郁的节日气氛。他们一起感叹这人山人海的街道，一起赞美路边漂亮的橱窗，他们感到欢兴雀跃，完全沉浸在了这繁忙的、欢乐的气氛之中。他们很快走过了步行街，周围的气氛冷清许多，刚才的感叹与赞美像是初次见面时的寒暄一般结束了，他们开始相互聊着各自最近的生活与工作，这却让他们感到生疏起来。
“你前段时间应该很忙吧？”杨彦歪着脑袋问道。
“是啊，年底了都忙，有的时候忙的晕头转向，一到休息的时候，我能在房间里睡上一天。”林小天憨憨的笑着说。
“睡一天啊！”杨彦重复着林小天刚才的话，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无法理解。
“也不是一直睡觉，我也会看看书。”林小天补充了一句，他本想用夸张来表达幽默，可失败了，他感到有些颓丧，谈话的兴致被削弱了。
“你该出去玩，好好的放松，那样太闷啦。”
“可出去玩会更累。”
“怎么会呢。”杨彦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似乎也不愿再多说话了。
出于礼貌，林小天也问道：“你呢，也很忙吧？”
“是呀，忙的我都没时间逛街了，我的份内事就已经很多了，我们部门主任现在又会经常给我加额外的工作，我甚至常常为此加班，最令人气恼的就是老谢，他凭着资历老，总是把最繁琐的工作推给我。”杨彦恼怒的说着，满脸愁容，似乎整个公司的繁重工作都交给了她，她不再像与林小天初次见面时的那个阳光开朗的女孩。
“我们都是刚毕业入职的，公司让我们做更多工作也许是想考验我们，就当这是•••”
“别自欺欺人了，这是懦弱的想法，别人只会认为你是个老实人，会继续欺负你。”杨彦还没等林小天说完，便完全否定了他的观点，她依然充满怒气，似乎林小天的安慰也惹怒了她。
接着他们都沉默了，这一次，新鲜感在见面后不到一个小时之内便消失了，可他们继续逛着。他们走到了那片老城区，天空依然飘着雪花，落地便融化了，街道湿漉漉的，有些拐角处还积了一片脏兮兮的泥浆；这里的店铺也装饰的十分漂亮，只是与刚才市中心的街道相比，显得十分萧条。路两边的树木还是那么的苍翠挺拔、风姿绰约，每棵树上都挂着大红灯笼，格外的醒目；灰色厚重的墙壁在寒冷的天气里似乎变得更加深沉安静了，高高的墙头和旧式的琉璃屋顶还积攒了薄薄的一层白雪；这里也有忙碌的人群，却没有喧哗吵闹。林小天有太长时间没有来了，无意中路过这里，不禁喜出望外。
“我们去那边街道走走吧。”林小天指向那边老城街道。
“那边啊？”杨彦此时倒是觉得林小天在说笑呢，她咯咯地笑着。
“对，那里才适合逛街呢。”林小天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在开玩笑吧，那边脏兮兮的。”杨彦显得十分不耐烦。
林小天没有再回答，只是脸上露出了浅浅的、无奈的笑意，便与杨彦继续朝前走去，他们在不远处的一个路口便分道扬镳了。
三天过后，林小天回家过春节了，家里没人问及他与杨彦的关系，因为杨彦回来后便被她的母亲问到这个问题，她说他们完全不适合，两个人就像来自于不同的世界；他们的媒人——林小天的大伯，确是最失落的人，在他的退休生活中，已经撮合了很多对；这一次给他的亲侄子介绍对象——他与林小天的父母是多么希望林小天能早日成家啊，却失败了；他甚至准备在过年期间安排两家的父母见面，而所有的计划都是徒劳的。
“小天这孩子，长大就变啦，变得不听话了，一定是他做了什么让人家姑娘不开心了。”林小天的大伯气愤的说着，他已垂垂老矣，那一腔怒火让他气喘吁吁。
“是啊，都怪我们，从小就惯着，也不知道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林光业站在一旁安慰着他的哥哥，他的表情显得十分的无奈与痛苦，因为对于没有教育好儿子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如果一个不知情的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也许会认为林小天是个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纨袴少年；几个家长表现出的无奈似乎表明他们决定放任这个不良少年，因为他们已经竭尽所能的教导他，却失败了。
年假已不像学生时代那般漫长，只有短短的一周时间，假期太过短促以至于还未好好感受那本就变得越来越浅薄的春节气氛，便要收拾行囊离开了。林小天回到南州之后，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那七天的假期似乎只是让他回了一趟家，在无止境的忙碌之中短暂的休息一刻，并不是为了过一个盛大的传统节日，那春节的意义变得更加淡漠了。林小天常常回想起曾经学生时代悠哉自得的生活，那时候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的观察世间万物，细细的品味生活，他常常会感叹生命的多姿多彩；蓝蓝的天空、飞翔的鸟儿、白云绿树，还有老城的街道、略显破旧的木制家具、挂了十年的相框，还有高速公路、路边葱郁的花卉，路上一辆辆长途客车•••所有生活中的一切都曾在某一个特定时刻吸引过他的注意，他有时甚至因观察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物而感叹生命的美好，不禁心中为之一颤。然而现在，他似乎时时刻刻的都在忙碌着，所有的时间都在忙着工作，再忙着休息，然后有了精力继续工作，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像过眼烟云一般，偶然出现，又会迅速的消失；林小天感悟到虽然生命很宝贵，但生命中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那么重要，也没有那么美好，他渐渐习惯采取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生活着；他的生活过的极其简单，在工作上也没有任何雄心壮志，有时偶尔提到公司的某个同事，甚至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他的所有热情都冷却了。另一方面，林小天变得沉稳许多，他遇事变得更有勇气，能够坦然面对，他的失落感越来越少；对于生活与工作上的不快，他有时会纠结于那些不顺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思索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但最终都会一笑置之，他似乎具备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超然的处世态度；有时候林小天会怀疑自己是否在逃避现实，但最后又像对待其他棘手的事情一样，置之不理。
他越来越多的关注比他生活的更差的人，他每次上班经过地铁的时候，总会碰到一个卖艺行乞的中年男人，每次都会将身上五元以下的零钱赠予这位不幸的男人；他已经连续两个月将工资中的一部分捐给一个慈善基金，以帮助那些失学儿童，他还在该基金的网站上撰文号召更多的人行动起来，帮助那些正处于困难中的人，他的能力有限，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在林小天看来，社会文明的发展已到了十分发达的程度，财富急剧增加，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天地，而物质与精神文明都源于人类的共同努力，每个人都应有权利享受其中的一部分，哪怕是极小的一部分，任何人都不应沦落到靠行乞为生，丧失做人的尊严；达尔文提出的生物进化论只应适用于早起的人类生活，而现在这个理论过时了，这样的理论不应再成为一个人或是一个社会的行为准则，人类总该有比一般动物更高级的地方。林小天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够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坚强勇敢、富有正义；他觉得自己过得十分充实，所做的一切意义非凡，他在向社会上的大部分人树立了榜样，他可没有糟践了宝贵的生命，他越来越多的将不要浪费生命视为所有行事的标准。
林小天一直过着这种在他看来十分充实的生活，而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入职不足一年的小职员，碌碌无为，不求上进，是个无足轻重的边缘角色；他从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果有人刻意的关注他，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于普通，而显得有些怪异。总而言之，他在一个诺大的城市丛林中做着极其平凡的工作，过着同样平凡的生活；但是无论过了多少年，甚至到了他垂垂老矣的时候，他还是会记得在那段平凡的日子里，有一个特别的早晨，发生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给他的余生注入了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