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早晨,林小天坐在开着冷气的车厢内,望向窗外,太阳已经升起并开始炙烤大地,明亮的光线异常刺目;他感到畅快放松,就像路边树上的鸟儿一般自由自在,他离开了繁忙拥挤的城市,去找他梦中的情人,她住在一个幽静、清凉的小院里。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这像是一条爱情的绿色通道,车厢承载着两个恋人日日夜夜的思念,于是它快速的移动,好让两个人尽快相见。
林小天再次踏入这熟悉的校园,里面一切如昔,学校里安安静静,似乎暑期培训班已经结束了;他走在那条白色的水泥马路上,天气闷热,太阳就悬挂在他的头顶。在路的尽头就是那个用红砖围成的小院,远远看过去,周围的一排大树郁郁葱葱,那小院像是隐藏在一片树荫之中,那是块安宁之地。林小天快步的走着,他感到已有数年未见到陈丽,他满怀期望,他是多么想再次见到陈丽啊;林小天已经想好,当陈丽为他开门的时候,他会紧紧的抱着她。倏而,林小天又不安起来,陈丽真的愿意再与他相见吗?
他走到了小院的门口,那铁门的边上已经生了锈,他透过缝隙看到院里的房门都上锁紧闭起来,一贯放在厨房门口的很多盘花儿也统统不见了,只有院中的几棵树孤独的立在那儿,树旁的水池看上起似乎已经干涸一段时间了。
“有人吗?有人吗?”林小天一边呼喊着,一边敲着门。可他只能听到院里传来的回声,房门依然紧闭,林小天停了下来,周围又安静了下来,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这小院看上去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了,那陈丽此时究竟在什么地方,他烦躁不安起来,他一定要找到她,否则决不罢休;他必须知道陈丽在哪里,只有那样,他的世界才能安定下来,他顶着炽热的骄阳,匆匆的离开了。
“张老师在家吗?我是他同事。”
“他在里屋呢。”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坐在一栋黑色的瓦房门口一边听着身边几个妇女聊天,一边指向房子的里面。林小天顺着她的指向朝里面走去。
“克文,你好。”
“哦,是林老师,小天吧。”张克文说着便离开电脑桌,给林小天搬了张木凳过来。
面对张克文热情的欢迎,林小天强颜欢笑的应付着,他刚刚失魂落魄的行走在外面的路上,那柏油马路被火热的太阳炙烤出了条条裂缝,路边的土地因为干燥而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的面部、手臂和颈脖也被晒得的红通通的,他现在已经饥渴难耐、疲惫不堪。可是林小天并没有顾及到张克文递过来的一杯水,他显得神情恍惚,眼神游离不定;他思忖着向张克文询问关于陈丽的近况,可不知该从何谈起。
“暑期培训班结束啦?”
“对,今年的培训班时间比较短,上面管的越来越紧。”张克文猜到了林小天大概的来意,可他不愿提起任何与陈丽相关的事情,毕竟他们的事情在这个小镇上影响太大了,他可不想参与其中,如果人们在闲聊时提到他的名字,那会让他和他的亲人蒙羞的。于是,张克文继续与林小天寒暄着:“你已经毕业了吧?”
“对,我已经工作了。”
“在什么单位呢?”
谈话内容似乎在向着林小天期待的相反方向渐行渐远,这让他倍感焦虑,可他依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询问切入点。
“在一个咨询公司。你知道陈丽现在在哪吗?我去了那小院,那里似乎没人住了。”他自己都没意料到他会这么问,但他现在觉得这样问是对的,他显得镇定起来。
“陈老师,她•••”张克文顿了顿,又接着说起来,““两个月前,她的母亲去世了,她一个人办了个简单的葬礼,我们几个同事去了;她的眼里一直噙着泪水,脸上布满泪痕,脸色很差,像是累坏了。从头至尾,我们一直都没见到陈老师的丈夫,她已经无依无靠了,看上去真是可怜。”张克文停了下来,他的眼神忧郁,表情怜悯,似乎那葬礼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林小天表情严肃,他能想象出陈丽孤苦伶仃的样子,而他的想象要比实际情况要更加凄惨,他似乎能体会到陈丽的悲伤与无助,他一度感到鼻头发酸、喉咙阻塞,他急切的盼望马上就能见到陈丽。
“那她现在在哪?”林小天声音低沉,他的眼睛已经泛红湿润了。
“不知道。”
“怎么会•••”还没等张克文说完,林小天显得极其不耐烦。
“她办完丧事就和丈夫离婚了,听说她什么都没要,一个人搬到她妈妈的房子里。你也知道,他们俩人早就准备离婚了。”
“那房子在哪里?”
“陈老师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就辞职了,上个月她卖了房子,离开了新水镇。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要离开,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同事打过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她去了一个新的地方,应该是换了号码;陈老师就像失踪了一样,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林小天沉默不语的坐在那,呆滞的看着前方,透过那道狭窄的小门,能看到那几个妇女依然坐在门口,她们畅快的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毫无掩饰的天真的笑容;他喘着粗气,感到胸口沉闷,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像是一颗炮弹在她的身旁爆炸,他恍恍惚惚,似乎感到已无法站立行走。“怎么会,怎么会•••”他喃喃的说着;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在张克文的印象中,林小天与陈丽有过暧昧不清的情感关系,但那终究是件不光彩的婚外情,他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可以这样描述:一个在大城市里上学的风流倜傥的大学生来到一个偏远小镇实习,他的目的只是为了体验生活;这个大学生遇见了小镇上年轻美丽的小学女教师,他不管对方是否结婚,便迅速的坠入爱河,但他的爱却是肤浅的,因为他有着无拘无束、随性自由的性格;这段不正当的关系害苦了这位女教师,她被她的婆婆当众羞辱,而这个大学生却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这里,继续过他自由自在的生活。张克文对于陈丽遭遇感到既怜悯,又有些厌恶,她毕竟没有守住一个女人该有的节操;而对于林小天的所作所为,张克文除了感到有些无耻之外,他更多的是羡慕。
然而现在,张克文觉得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林小天又回到这里打听陈丽的下落,当他知晓陈丽已不知去向,他看上去显得十分惊恐,似乎失去陈丽对于他来说是件极其悲伤的事情,他的爱应该是发自内心的。
“别难过了,也许你们还会相遇的。”张克文拍了拍林小天的肩膀,安慰着说道。
林小天依然安静的坐在木凳上,他弯着腰,两只手臂支撑在膝盖上,两眼木然的看向前方;他沉浸在极度的伤感失落之中,仿佛失了魂一般,没有理会张克文的安慰。张克文又回到电脑桌旁,不再打扰他。林小天脑子里的思绪混乱复杂,他一会想到与陈丽刚见面时的情景,他怦然心动,人生的轨迹从此改变;一会想到那天他们离别时的谈话,他悲痛欲绝,可他从未真正的认为他们会分离;一会又想到那清冷的伴晚,他们一起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陈丽偎依在他的肩头,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然而现在一切都已逝去,林小天想到陈丽离开了这里,正如张克文所说的,她也许早就不用以前的手机,那手机不知被放置在哪个偏僻的角落里,他发的短信和打的电话根本就没有被陈丽发现,也许一切都已经早早的结束了。他又继续坐了一会儿之后,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个陌生的家里,他不应继续垂头丧气的留下来打扰这里的人。
“谢谢你啦,我走了。”林小天拎着包,脸上挤出了点微笑。
“外面很热,你再歇会吧。”
“不用了,再见。”
林小天回到了南州,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原本以为他遇见了爱情——真正的爱情,找到了人生中的幸福归宿,然而现在爱情犹如烟雾一般已飘散离去,他体会到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总是很难轻易得到——在经历了甜蜜与痛苦之后,过去发生的一切犹如过眼烟云一般戛然而止,现在他所得到的便是这条真理。关于陈丽的所有故事已经深深的印刻在林小天的记忆之中,他断定自己永远不会忘怀;那真是一段无与伦比的人生经历,让他体会到了生命中最美妙幸福的爱情——他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深深的、专注的爱上一个人或一件事;除了因爱情的突然消逝而带了的巨大失落感,林小天的内心之中还隐隐的生起一种独特的自豪——世上的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触摸到这纯真动人的爱情——而他,林小天却幸运的成了那一小部分人中的一个,这将在未来的生活中给予他莫大的自信,因为他已经感到他的人生是与众不同的,他是被命运女神偏爱的幸运儿。林小天慢慢接受了爱情已离他而去的事实,回忆起往事,痛苦与悲伤依然存于心中;有一份希望一直宽慰着他——也许他还会遇到爱情,还会遇到另一个陈丽。
三天之后,林小天打开房门,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清爽,迎着朝阳,走在城市拥挤的人群之中;他要继续生活,继续工作,他感觉已经不再讨厌工作中的忙碌与繁琐,他的脑子里也没了理想这件东西,只要不去触碰那段回忆,生活便是安详与平静的——他享受如此的生活。
林小天平时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在每周的休息时间里,他经常会去市立图书馆;他依然像往常一样,不会刻意的阅读某一类书,他会基于一个简单的兴趣——一本书的书名或是书的简介,阅读一本书,他会带着阅读完上一本书留下的问题或是另一种兴趣,去找寻下一本书阅读。如果李泉能与他一同休息,他们便会一起去公园闲逛,城里新建了几个既带有复古建筑风格,又包含新式前卫的建筑艺术的漂亮公园,他们喜欢在这些地方消磨时间;他们偶尔也会在周末的时候与城里的其他同学一起聚会,他们都会聊到工作,也会聊刚刚接触到的这个社会,也有人会提起将要面对的婚姻,老同学聚在一起总能感到自由自在的惬意。林小天再也没去过那片老城,他虽然喜欢那里每一棵粗壮挺拔的树木,喜欢那里每一栋留下岁月痕迹的旧式楼宇,更是喜欢老城里独具特色的不慌不忙、温文尔雅的生活氛围,在那里能感受到一个城市的时代转换和一座城市在历史的沉淀中形成的独特的个性,然而他不会再去了;因为自从遇见陈丽之后,他时常幻想着与陈丽一起漫步在老城的街道上,感受着那里独特的风情,他们会一起住在那儿的老楼里,没有喧哗,他们会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每天过着悠然自得的简单生活,那片城区承载了他太多的幸福理想,然而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了。
国庆节前,林小天的父母催他放假时回家一趟,林小天想来也有半年多没回去了,他让父母自豪过,也让他们失望过,他可没那么听话,但一个长大的人就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思过完这一生,这是对生命的尊重,而生命是这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事情;然而林小天没有及时买上票,加上公司的加班通知,林小天没能回家。实际上,林小天的父母对于他目前的工作非常满意,他们的儿子毕竟是在南州市最繁华的市中心工作,这在小小的安德县听上去可气派得很呢,他们又在朋友同事和邻里之间找回了面子,儿子又为他们争了口气。虽说现在的林光业与宋英慧已不在操心林小天的工作,可他们为人父母的又操起另一份心事,当他们得知林小天国庆无法回家,他们又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他们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呢。
“小天啊,你放假不回来,一个人在外面可要照顾好自己。”这一句也许算是父母和在外的游子通话时千篇一律的开头语,林小天和其他游子一样,并未觉得父母迂腐,而是感受到了暖暖的爱意。
“我知道了,你们也注意身体。”
“有件事想跟你说,你既然不回来,就在电话里说吧。”林光业的语调平和,而母亲宋英慧在一旁略显焦急的等待着。
“那你说吧。”
“你大伯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女孩也是今年大学毕业,也去了南州工作,好像离你还挺近的,她可是土生土长的安德人,父母我们都认识呢。”
“哎呀,你们真无聊。”林小天厉声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他叹了口气便沉默了下来。
“小天啊,婚姻是大事,我们都是过来人,在这件事上可要听话啊,我们都是为你好。”林光业说的语重心长,并没有将儿子粗鲁的言语放在心上,他又接着说:“本来你大伯准备安排你们国庆回家见个面的,现在你回不来,我们就决定让你国庆之后找个休息的时间约人家出来聊聊天,女孩名叫杨彦•••”
“把小杨的介绍发给小天啊。”还没等林光业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宋英慧略带责备的急促的声音。
“对,对,我等会把小杨的信息发给你。”
“好啦,好啦,我不想见,还有事呢,我要挂电话了。”林小天按捺着烦躁的情绪,不耐烦的说完就匆匆的挂了电话。
“这孩子呀!”挂电话的一瞬间,手机里依然传来母亲无奈的叹息。
林小天又一次感到自己的人生受到干涉,他尊敬家里的长辈,而他们却凭着过来人的权威和不可冒犯的长辈身份将指引、干涉他的人生视为一种权利;他们以“听话”作为孝顺、尊敬的标准,以“好孩子”的名誉作为顺从的诱饵,将下一代的人生视为自己生命的延续,而不是以尊重的态度将子女的生命视为单独的个体;他们总不愿给予子女完整的生活权利,凭借一句“为你好”,成了子女生命的代理人;甚至在只能凭个人感官选择的爱情方面,他们也要指手画脚,甚至越俎代庖的为子女做出选择。
手机收到一条父亲的短信,介绍了杨彦的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林小天顿时感到满腔怨气,他将手机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他的爱情不该是这样的,像是有个房屋中介在给他介绍一栋房子,他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严重贬损。浪漫的爱情应该会怦然心动,会朝思暮想,会影响人生之路的走向,就像他与陈丽的爱情;而不是有人发来一条短信介绍那位姑娘,刻意的安排他们的相遇,两个人向着一个目标或是为了一个使命刻板的相互了解。林小天下定决心绝不会屈服,他可不要如此的爱情,这是在糟践自己的人生。
林小天继续过着自己简单的、平淡无奇的生活,自从上次在电话中回绝了父亲给他安排的相亲,那段本来被自己刻意回避、被繁忙的工作掩盖的记忆中的往事又时常浮现在眼前;他有时坐在公司的办公桌旁,想起过去与陈丽的点点滴滴,想起她的端庄美丽,想起她说话时的柔声细语,不禁脸上挂起甜蜜的微笑,他完全沉浸在了幸福的回忆之中,恍惚之间,他觉得陈丽依然在那个小院里,而他们相距很近,他只需走几步便能见到陈丽。可每次回忆结束,他依然孑然一身,孤独的事实让他倍感生活的凄凉,他尝试再次不去想起往事,然而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他像上了瘾一般反复的回忆着;而他又会不可避免的将过去与现在比较,这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他总是用那句老话安慰自己——“过去的都过去了”——如果这句话真有其字面意思那般神奇的魔力,天底下的痛苦也就消失了,往事虽已过去,可也毕竟发生过。林小天曾期待着再次遇见爱情,遇见另一个陈丽,而这希望在度过了数月的平凡日子之后逐渐演变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现在,经过了无数次的幸福回忆之后,那个希望又变得强烈起来,他决定不放过任何机会,他又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勇气与信心,仿佛一丝爱情的光亮照进了他的心房,他决定为了幸福做一番必要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