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早晨，林小天刚刚醒来，睁开双眼，习惯性的朝隔壁看去，透过窗户，看到那个熟悉而美丽的身影在小厨房里忙碌着，他特别喜欢陈丽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她做饭的动作能够将她的温婉和优雅发挥到极致，在他心中，那是女人最具魅力的样子。他掀开被子，穿起衣服，趴在窗户边聚精会神的看着。过了一会，陈丽也朝林小天的房间这边看，她满脸洋溢着祥和的微笑，看到林小天已经起床，向他招招手，那纤细白净的手做的招呼动作温柔极了。林小天猜想大概是陈丽招呼他去吃早饭呢，他随即点头答应，像是一个士兵接受了某项任务一般，很用力的点头，担心陈丽看不到似得；林小天推开门朝厨房走去，陈丽依然站在那，宁静、祥和、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此时，林小天的脸上笑开了花，因为陈丽像是在等自己的恋人一般，她那温柔的眼神充满了对恋人的依恋与期待。

林小天觉得脸上腮部有些发酸，就用手摸了摸，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上，似乎保持咧开嘴巴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他掀开被子，站起身，发现对面的厨房没有一个身影，又拉开门，出去发现隔壁窗户的窗帘已经打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陈丽去了市里，去和她的丈夫团聚了。林小天孑然一身站在安静的小院里，太阳已经升起，树枝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当落寞的现实与温暖的美梦相比，就更显凄凉了；幸好这早晨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带来了安慰。在孤独的情况下，梦的破碎给一个人带来的痛楚更为猛烈，而要走出这样的痛苦又需要在孤独中顿悟。

自从来到这个学校，林小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爱慕之情，可实际情况让他望而却步，陈丽是个结婚的女人，她一定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谁不爱像陈丽这样的女人呢？林小天没有任性的去追寻自己的情感，尽管他的爱是那么的真实，他不会想着去做任何一件逾越道德的事情，他决定将这份爱保留在心底，实际上，他会因看到陈丽过的幸福而感到开心。他明白了爱一个人已是一种幸福状态，如果能够得到这个人的爱当然再好不过；可如果得不到，那就不要放任的追求，如此，这份难得的爱才能被保护。

那么叶敏芝呢，他爱她吗？和陈丽相比，他爱的是陈丽，现在林小天十分确定这一点。可是他和叶敏芝相处的两年也算是谈了一场恋爱？那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吗？林小天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些他难以解释的问题。在大学里，他喜欢和叶敏芝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参加活动•••如果没有叶敏芝，曾经一起做的事情将变得单调无聊。那么，他是因为孤独，需要一个陪伴才和叶敏芝恋爱的吗？他们相处两年，林小天只觉得对叶敏芝越来越熟悉，他没有为叶敏芝放弃未来的打算，而叶敏芝也没有为他这么做，他们也许就是同学们常说的大学的象牙塔里相互陪伴的异性朋友，毕业就意味着分离，也许当年一些心动与温存的记忆会被留下，可许多年过后，连对方长什么样也会记不清。也许，他和叶敏芝在一起就是因为空虚吧。

林小天和叶敏芝最近的联系也确实平淡，虽然每天联系，可都像例行公事一般，他们除了像普通朋友之间一般简单的问候，就没有其他的话了。两个人在一起，矛盾会在天天见面的过程中被软化；两个人分隔两地，矛盾会因距离而被激化。自从上次叶敏芝被气得一夜未眠，她一直未能原谅林小天，她还保留着林小天会主动挽回一切的希望，毕竟她还在大学里，在这个他们相互认识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坠入爱河、相亲相爱——也正是在这里，他们有了分歧。叶敏芝也想到如果他们俩都按各自选择的路走下去，他们终将分离，她那颗被冷落的心也开始为这个不幸的结果做起准备。一个女人一旦因某件事生气的失眠，那么这件事将不停的在女人心中发酵，变得复杂，最终会影响她对一切的判断，除非事件的制造者能及时道歉、献殷勤、说足好听的情话，这样才能女人心中画上句号。可偏偏林小天要继续做他的冷酷先生，被点燃的导火线上的火花终究会引爆那骇人的、能摧毁曾经一切情浓蜜意的炸弹。那是发生在陈丽走后第二天的早晨，林小天拨通了叶敏芝的电话。

“叶大美女，周末忙什么呢？”说起话来，林小天依旧随意，这随意可不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关系淡了，在他们情投意合的时候也是如此，他自己有时也承认他确实有点玩世不恭。

“昨天出去逛了街。要考试了，今天准备复习。呃•••”叶敏芝本想问林小天周末的安排，却欲言又止。

“是哦，要考试了，没事啦，肯定能过。”

“你那么聪明，不能跟你学的。”叶敏芝也随意的和林小天打着哈哈。

“你一直知道这事的。”

“真想不通，离考试还剩这么短时间，你还要跑出去。”言语中夹杂了几分憋了很久的不悦与责怪。

“你怎么就不能支持我一下？”叶敏芝的话又让林小天恢复了懊丧的心情。每次叶敏芝提出反对林小天的决定，林小天都会觉得叶敏芝还不够爱他，甚至会隐约猜测到话语中的轻藐。可是对于一对情侣来说，其中一个人想要离开，另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愿离开，那么他们会因为爱而支持对方的决定吗？

“支持你？你做决定的时候考虑过我吗？你还爱我吗？大概你没爱过吧。”前几天一直积累下的不满情绪全都堵在嘴边，溢出来的一些就像瓢泼大雨前的电闪雷鸣。

“哼，你也没爱过我呀！”林小天说话的语气是那么的冷静，冷静的话语中还夹杂着无所谓与不屑。爱情中最恐怖的事情当属冷静的吵架。

“好吧，那我们分手！”叶敏芝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的说。林小天说的话和语气深深的刺痛了叶敏芝，爱情中她付出的一切全被他否定了，他对叶敏芝变得那样满不在乎，彻底的失望让叶敏芝提出了分手。

林小天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之快，正如他们当初刚认识时的恋情发展之快也超出他的预料，他也没有想到叶敏芝会和他提出分手。林小天像是被惊醒了一般，他和叶敏芝的恋情自这学期开始就变得不愠不火，现在他意识到做决定的时候到了。一般来说，爱情中多数是男人主动，但如果有女人暗中帮助，爱情的发展会更加迅速。

只过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平淡的没有任何语气的一个字——“好！”叶敏芝听完本能的挂了电话，她现在对于林小天充满怒恨，他竟然答应分手，他忘了曾经说过的一切，忘了说过要一辈子爱她，也忘了她是那样的爱他。他是多么的薄情啊！

挂完电话，叶敏芝坐立不安，没有一样事情能让她获得安慰，她伤心极了，觉得林小天背叛了自己，她已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开始自怜命苦，遇到了一个不诚实的人。她内心里将林小天贬的一文不值，她恨这个男人，甚至恨所有男人。过了一会，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又变得不那么真实，她觉得爱情还在，爱情的希望之火又被燃起，她不停的翻看手机，期望手机能带来安慰，带她回到曾经，但她又不愿拨通那个号码，因为那希望之火被一层灰色的记忆压抑着，那记忆里满是失望、悲伤、愤怒与很多无法理解的事情。

无论是谁，两年的恋爱结束必定会带来悲伤，林小天也闷闷不乐，小院里的景色再优雅也不会让他有个好心情。他也会回忆过去的往事——那些甜蜜、美好的片刻，那个挽回的想法也在大脑中扫过，可他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想着往事，沉浸在悲伤之中；奇怪的是，就像一列火车平稳的从一个轨道过渡到另一个轨道，他就像列车上的乘客没发觉任何改变，他忽而满脑子想的都是关于陈丽，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关于他和陈丽之间的距离，他又因此陷入悲伤。

他痛苦了一整天，直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陈丽回来了。林小天坐在一楼的办公室里上网，时不时的会向刻满花型文案的玻璃窗户外望去，周末的校园安安静静，偶有三两成群的学生闲着没事又来学校玩耍，下午的阳光不再那么热烈，但光线依然耀眼，而晚风已经登场作乱，树枝也跟着或左或右微微发颤。刺目的阳光下，一个提着包的女人身影慢慢走近，那匀称的身形穿着一身白色带褶皱条纹的连衣裙，格外的醒目，白皙的臂膀似乎已被阳光照得泛出红晕，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在明亮的光线下上下跳动，尤其是那些卷曲的部分，显得弹性十足，目光直直的望向前方，两腿铿锵有力的踏在路面上，姿势优雅，似乎这个小学或这个小镇根本装不下这么美丽动人的女人。林小天一眼望去便知那是陈丽，当他见到她，就像久逢甘霖的土地遇到细雨，他忘却了心头所有悲伤，他不再阻塞纠结；他变得欣喜起来，就像来到一个新的欢乐世界，豁然开朗。他将鼠标放下，两手搭在桌子上，后背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欣赏那阳光下优美的身影，满脸幸福。直到陈丽走过去，离开了视线，林小天依然坐在那，陶醉在刚才的喜悦中。他忽然有些胆怯，害怕陈丽会因昨晚的事对他不理不睬；但他很快忘记了胆怯，或许因为胆怯在渴望面前微不足道，于是他关了电脑，离开教室，他要去见她。

“陈老师，您回来啦。”林小天的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他走到院子门口就见到陈丽弯着腰，托着一个水盆，在给她的花儿们浇水呢，白色的裙角上还沾了点花盆里的泥土；当遇到陈丽，他的胆怯又变得明显起来。

陈丽直起身，她先是朝着林小天一阵爽快而明朗的大笑，笑的是那么甜蜜与灿烂，那么大的眼睛大约眯成了一条直线，嘴巴张的很大，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笑了一阵便说：“是啊，才回来，刚才去敲你的门了，你不在，晚上过来吃饭吧？”她说完又理了理有些松散的长裙，用右手的五根手指将挡了她半边脸的凌乱散发梳理一遍。

林小天也跟着笑起来，早上留下的悲伤和刚刚新生的胆怯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没有去想也许陈丽与丈夫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他没有心生醋意，他陶醉在陈丽婉转的笑声里，他和陈丽一样忘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林小天开心极了，这个片刻，他沉浸在幸福之中。

“恩，好啊。”林小天愉快的答应了，又走上前，“我来帮你。”

“厨房里还有盆，自己去拿。”

“看来你周末过得不错。”

“还不错，你呢，一个人在学校里？”

“本想出去的，可一个人出去又很无趣，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里上网的。”

“那下周我不出去了，陪你去镇上走走，这地方虽小，可有很多美丽的地方，你出去看了就知道了。”

“真好，那我们下周小镇两日游。”

“两小时就够啦。”

两人在小院里忙碌着，他们给花浇了水，还浇了葡萄藤和院子里的几棵树。随即他们又将整个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你这个大学生不仅读书成绩好，干活也利落，年轻人里大概很少吧。”陈丽对林小天说着并竖起大拇指。

对陈丽的赞许，林小天开心、兴奋，却在干活时变得有点拘束起来。陈丽今天就像换了一个人，他们的交流变得亲密起来，这真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情。他想他今晚大概会兴奋的失眠的。

“不少啊，至少这个院子里的年轻人都是那样的。”林小天想让气氛再轻松一点。

“我老啦••••”陈丽抬起头，有些忸怩，如同少女般羞嗒的眼神望着林小天。

林小天噗嗤的笑了一声，“你真逗，你比这花还美，怎么会老呢。”

陈丽变得腼腆的像个姑娘。安安静静的在那扫着地。

接着他们又将住的所有房子打扫了一遍。干活是一件苦差事，可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而这两人又互相爱慕，那这活儿就变得有滋有味。一直到伴晚时分，太阳快要收回一天最后的金色光辉，他们才停下来。

“我去做饭了，你休息一下，等会喊你吃饭。”

“不用，我去帮你。”

“你还会做饭？”

“算会吧。”

“那你最拿手的菜是什么？”

“煮鸡蛋算吗？我煮鸡蛋真的很好吃。”林小天严肃的表情显示他没有在开玩笑。

“我看你最拿手的是逗人开心，好吧，今晚我们加个煮鸡蛋，来尝尝你的拿手好菜。”

暮色降临，远方的天空还有几道暗黄色的残云，几颗星星已经探出了脑袋，整个校园都被埋入黑色的夜，只有这小院的厨房里还亮着一盏明亮的灯。他们做好饭，坐在厨房的小桌旁，吃起晚饭。

“我的煮鸡蛋该好了。”林小天说着站起身去橱柜里拿了个木舀子。

“终于好了吗？快！快！快！一直在胃里留着空间就等着吃你的煮鸡蛋呢。”陈丽一边说，一边用手握着筷子末端，竖直的、有节奏的敲着餐桌。她热切期望的样子就像坐在幼儿园教室里等着老师拿来点心的小朋友，欢快的样子就像小孩一般天真无邪。她把这次美食体验当成了游戏，如果好吃，她会开心，如果不好吃，她同样开心；似乎一个人和她相处不会感到任何压力，因为她能接受一个人所有的优点与缺点。她大概认为，人之于缺点，同优点同样重要。

林小天拿来四个煮鸡蛋，放在桌上，这是他第一次同别人分享亲自在厨房里做出来的食物，而不是在街上买来的；他就像一个画家一般，陈列出自己的作品，期待着赞许的话和目光。陈丽剥鸡蛋壳的样子就像她做所有其他事情一样优雅，也许一双纤细白净的手做任何事都会很优雅，人类对于美的追求不外乎匀称、均衡、干净、有条理这几个原则，所以男人总是喜欢苗条的女人。

林小天剥开蛋壳，他已经忘了应该将鸡蛋放进嘴里，呆呆的看着陈丽似乎很享受的吃他煮的鸡蛋，她轻咬一小口，闭上眼，仰着头，慢慢的咀嚼，就像每个夏天吃的第一口冰淇淋。林小天一手托着鸡蛋，木然的呆坐在那，期盼着对于他厨艺的第一次评价。

“怎•••”他的喉咙像是掐住了一般，说不出了话，于是他又清了清嗓子，“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不同？”

“恩，好像是有不同，”陈丽眯着眼，她在体会着来自于味蕾的所有感受，“口感更好，蛋香似乎更浓。”可这些新的感觉消失的很快，这毕竟只是个煮鸡蛋，世界上最好吃的煮鸡蛋和最难吃的煮鸡蛋大概也相差不了多少。陈丽又恢复以往恬静温暖的微笑。

“煮鸡蛋有什么秘诀吗？”

“就是要煮的时间长一点。”林小天说的很镇静，有点严肃，他在说一个秘诀，当然也会有点自豪。

“哈哈•••”陈丽惊喜的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像陈丽这样有一定工作经验和生活阅历的其他女人是不会因此感到惊喜的，但她确实认为这是个煮鸡蛋的秘方，决定下次试试，而不会觉得这很无聊。“在哪学的啊？”陈丽又问。

“大学的时候，宿舍里六个人凑钱买了个电饭锅，他们一般会煮面条，还有的会煲汤，我只会煮鸡蛋，渐渐地发现鸡蛋煮的时间长比时间短更好吃。”

“你们大学还可以自己做饭啊，真幸福；我的大学可不行，我们这些姑娘一手的好厨艺都没地方发挥。”陈丽也回忆起往事来。

“我们的学校也不允许，可食堂的几样菜总会被吃腻的，我们就偶尔回去偷偷的用起电饭锅，自己做饭。那种感觉就像在荒凉的村庄里，菜叶吃腻了，偶尔去偷只鸡。有时我们真的煮一锅鸡汤，只要宿舍里有的佐料，我们都放了，最后却做出了极致的美味，可遗憾的是，大家吃完后却记不起这美味的配方了。有时那锅被宿管站的阿姨查到，我们紧张极了，那阿姨却小声的说‘藏好啊，检查的要来啦。’”

陈丽托着下巴愉快的听着，想起了往事，想起在大学里的青葱岁月。她看着林小天，眼神却有点飘忽，她又朝窗外望去，脸上的笑意被收敛了一些，她皱了皱眉头。清冷的晚风从窗户的沙门侵入，吹乱了几根头发，挡住了她的黑色迷人的大眼睛，她随即用手撩开头发，忧郁的眼神投射出令人沉醉的光芒，那光芒里包含着对往日美好的追忆，也充满藏在心底无法抹去的遗憾，正是遗憾让这光芒令人陶醉，让人想去摸索个透。林小天停住了话匣，他在欣赏这夜色下对面的美景，过了一会，又问：“你的大学呢，是什么样的？”

陈丽仿佛被问到了开心的事，脸上又笑靥如花，她将视线从窗外转向屋内，低头沉思一会儿，说：“大学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光，每天都过的很充实，学了很多知识，和同学们也玩的很开心。”

“那很快乐呀，大学时谈恋爱了吗？”林小天刚才见到了陈丽眼中那抹愁思，本能的想到这应于爱情相关，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没有，”陈丽叹息一声，接着又说，“我在大学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读书了。我是被‘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教大的，期望有一天书能让我幸福，让我的妈妈幸福。”

“我们都是那样被教育的。”

“可是我更相信那一套，从小就坚信只要好好读书就能实现一切梦想。好好读书就是为了考试取得好成绩，能排到好名次，有了好成绩就能找到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就能有幸福生活。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读书上。”陈丽依旧面露微微笑意，可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忧伤与惆怅。陈丽自从二十年前父亲去世便于一边务农一边在镇上作坊打零工的母亲相依为命，从小就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都一样，我们小学就学会那句名言‘书籍改变命运’，”林小天像是找到了与陈丽的共同点一般，他又继续问道，“那读书让你幸福了？”

“谈何幸福呀，”陈丽苦笑一声，脸上那残存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眼神里满是哀怨与无奈，“原本读书给了我对于幸福的无限希望，我憧憬了二十年。可当我完成学业，从学校走出来，却发现我是那么渺小，社会根本不接受我，那些比我读书少的同学在社会上已经立了足，过起有模有样的生活。我希望能凭学历和优异的成绩在大城市里找一份工作，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我还期望有朝一日能将我的妈妈接到城市里来享清福呢。”陈丽垂下眉梢，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继续说起她的故事，“当我在城市里四处碰壁，只能勉强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时，才觉得曾经的那些希望是多么的幼稚，在现实面前，会被打击的粉身碎骨，如同用一颗鸡蛋碰撞一个坚硬的岩石。可那希望却是我过去二十年在学校里刻苦学习的动力之源，也是我短短二十多年人生的信仰。当这信仰被粉碎的无影无踪的时候，我彻底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对人生失去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上失去导航的一艘船。”此时，陈丽的脸上的无奈与失望是林小天第一次见到的，想必当时她定是痛苦极了，即使现在她回忆起这些往事，依旧不能坦然面对。陈丽遇到了一个优秀的倾听者，她从没如此畅快的倾诉这些内心的痛楚，上一次刚说一半，她的丈夫却岔开了话题。现在，她的感情让她停不下来，她要一吐为快，于是她继续说起来，“当时，我多么希望有人来帮帮我啊，为我指引人生。对于读书这件事，我渐渐的憎恨起来，我一直是学校里优秀的学生，可为什么一个优秀的毕业生处在人生的茫然之中，却不知如何走出来，那些智慧的教授们在课堂上谈笑风生、幽默风趣，但不曾教授我解决茫然的方法。我无可奈何，不能接母亲出去，只能回到母亲身边，找一份工作，照顾好母亲。”说完话，陈丽整个人已经处于气愤之中，她那轮廓迷人的眼眶涌出了泪水，原本清澈明净的眼珠周围泛起了血丝，白皙的额头皱的紧紧的，她已经被怒火控制了，完全失去了往日里温柔优雅、平易近人的样子。林小天顿时心生怜悯，看到陈丽伤心，他也低落下来；他去拿了一个湿毛巾递给陈丽，本想走上去拍拍她的肩膀，帮她擦拭泪水，却又怕这动作过于大胆；他只是将椅子拉过来，同陈丽坐的更近了，注视着这位生气的女人，觉得她比往日更美。

厨房里柔和舒适的灯光让室内变得温馨至极，照亮了窗外的一小块，小院的空地上还有两个人上半身的影子，再向外看去，便是漆黑一片了。此时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屋后的那片菜园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蛙声，那里还有数不清的萤火虫在漫天飞舞着。这样的环境似乎最适合让人打开心扉，畅所欲言。

“在学校读书的人都这样啊，书读得好，书生气太重，进入社会便不适应；那些书读的少的，早早的与社会接触，却易于在社会生存，”林小天一直是支持多读书，反对读书无用论的，他认为在学校里多读书不仅仅为了学点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一种理想主义，而这理想主义是一个幸福人生所必备的。听了陈丽的故事，林小天对过去的认知有了怀疑，也许当他真正进入社会时，才会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什么理想主义呀，都是哄人的说辞。他顿了顿，又接着说起来，“开始读小学的时候，家里的父母和亲戚长辈就教育我只要把书读好，其他的都不用我管，长大便什么都有了。我和你一样，相信了他们，开始刻苦学习，期待着未来能找到好工作，赚到很多钱，住好的，吃好的，娶到漂亮的老婆。”

陈丽听后噗嗤的笑出声来，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美丽迷人的笑容，看到林小天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考入了一所好大学，人人夸耀，爸妈很高兴，觉得很有面子，亲戚朋友都会当面说他们了不起，培养了一个好儿子，以后等着享福吧。可当我逐渐长大，对于身边的很多事发表意见时，他们几乎总是反对我的观点，还不断批评我的言行举止，说我幼稚，是个书呆子，说我书读多了，死板！正是这些从小教育我‘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现在又无法接受浑身上下满是书生气的我，有时想想觉得自己被出卖了。他们当初只是为了要面子，使劲鼓励我刻苦学习，‘好好读书，以后什么都会有’只是他们编造的谎言，谁都没想过怎么用学校的好成绩去换得一个人所想要的一切。当他们赚足了面子，却开始嫌弃我说话文绉绉的样子。哎•••”林小天说完带着一阵长叹，每次想到这些，他都有种被骗的感觉。但他的痛苦会比陈丽小一点，因为进入大学后，每年的毕业季，新闻里都会说成是最难就业季，他也听了太多关于毕业即失业的说法，他们这一批学生在毕业之前便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了。

陈丽听完忽然想到一个情景，那是她去年回到母校参加一个聚会。结束后，在学校门口，她搭上一辆公交车，车上只剩最后一个座位，她累的瘫坐在那，浑身无力；旁边靠里的座位坐了一名戴着厚框眼镜的男学生，他面无表情，眼睛里也毫无生气，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黑色运动服，嘴唇上方长着一撮稀疏却长长的胡须。过了一站，上来了一位老奶奶，碰巧站在陈丽的座位旁边，陈丽见那老奶奶坚挺的站在那，就放弃了让座的打算，她也确实太累了；可旁边那戴眼镜的男生投来了鄙夷的目光，他的眼镜直直地盯着陈丽，让她局促不安。过了五秒钟，那位男生站起身让了座，就站在陈丽旁边，一直皱着眉头盯着她，似乎在他眼里陈丽就是个道德沦丧之徒。在陈丽看来，这是她第一次遇见一个书呆子，但林小天和他不一样，因为林小天更懂得宽容。

“好啦，每个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能取得好成绩。我们常年在学校，偶尔与社会接触，环境不同造就人的观念不同，当我们与社会上的人交流，发生冲突就不可避免了。”陈丽已经完全摆脱刚才的低落，她似乎遇见了一个有相似经历的年轻人；她有些兴奋，有些感动，还有些感激；她不再痛诉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而是站在一个过来人的角度云淡风轻的安慰起林小天，“一个人文绉绉的是因为他在追求知识，而知识就包括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上的规则与道理。很多人看不起别人身上的文气，是因为他们总想打破规则，但世界要靠规则运行，所以未来还要靠你们这些文绉绉的年轻人呀，那些鄙视你们的人都将会被淘汰的。”陈丽暗暗地佩服自己能够即兴说出这些话。一个人在为别人排忧解难的时候，却最容易忘记自己的痛苦，有时他们的痛苦尽是那么的相似。

林小天惊叹于陈丽的一番论调，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已不再是一个小学老师，像是个智慧的人生导师。他已经将陈丽视为知音，叶敏芝呢？她可不会说出这些话，她只会等着林小天的安慰。听完陈丽的话，林小天得到了很大的宽慰，他开始觉得自己身上的书生气是有价值的，觉得在学校里的经历是有必要的，他开始原谅并接受别人的看法；刚刚还开始怀疑自己一贯持有的“在学校里为的是培养理想主义”的观点，现在又打消了所有疑虑。

“你这样认为啊？”

“是啊，你的书生气还不够重哩。”

这句回答让林小天咧开嘴笑了，他会通过两个方面理解这句话——他的身上还是有点书生气的，并且这个世界将因他们这样的人才能运行；另一方面，他的书生气还不够，他还不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林小天是个容易感动的人，此时他无言以对，只是乐呵呵的看着窗外；不远处一片漆黑，他却看到了美好未来，现在他无比自信，心里舒服极了。他多么希望陈丽还是单身，如果那样，他将付出一切努力娶到这位女人。

陈丽看到林小天摆脱了痛苦，便沉浸在刚刚收获的成就感中，她和林小天的关系更近了，她好像被带到了大学时代，晚上听着屋后的蛙声，和知己促膝长谈。对这位大学生，她也更加好奇。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做一名老师，”林小天本想说他的理想是留在这个学校当一名英语老师，他第一天来到这里便做出这个决定，他顾忌的是担心陈丽说他胸无大志，“我喜欢学校的环境，想留在学校继续生活。”

听了林小天的理想，陈丽没有继续追着问林小天将要要去哪里做老师，因为她确信林小天实习结束将要回到大城市，会在城市里的某个高校当一名老师，兴许他还会留在他现在的大学呢。陈丽对林小天的理想表示支持并赞美老师这个职业，她在每一个外人面前都表示对老师这份工作由衷的喜爱，再加上陈丽与身俱来的温婉柔和的气质，每个听者都会将陈丽想象为标准的优秀老师的形象。诚然，陈丽是个极其负责人的女人，对工作尽职尽责，对学生关怀有加，她做到了人们想象中的样子。可她并不爱这份工作，她当年被迫回到家乡，机会很少，只能通过各种考试谋取一份工作，可公务员落榜，好不容易获得一个当教师的机会，无奈拿起教鞭，走入课堂。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教书育人呢。”陈丽以一种自豪的语气说话。

“好，明天见。”说完，林小天依依不舍的离开。回到房间，他舒服的平躺在床上，有点意犹未尽，脑海里满是兴奋跳跃的音符，这个小院就是整个世界，小院之外发生的一切，他已然不在乎了。这一夜发生的一切，林小天注定无法忘怀，他开心极了，陈丽没有拒绝他，他们的关系却更近了一步，他们在一起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谈，就像知心朋友一般。他感受到内心涌动着浓烈的爱意，渴望得到更多的回应。他继续平躺着，像是吃了温柔的**，无法动弹，觉得人生美妙极了，过去和未来都是。

林小天毫无牵挂，早就熟睡过去，住在他隔壁的陈丽却依然清醒地躺在床上，她那乌黑秀丽的长发松散的铺满了整个枕头，俊俏的脸庞已经没有刚才谈话时露出的温暖的微笑，而是被那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泪痕占领了。泪水源源不断的从那明亮迷人的眼睛里涌出，泪痕又相互交错，如果用以泪洗面来形容就再合适不过了；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啜泣声，她的身体偶尔剧烈的颤抖，双手紧紧地抓住抱在怀中的床单。此时，如果任由感情肆意的喷涌，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她将嚎啕大哭一阵，甚至将床边的玻璃杯摔向窗户，可陈丽一如既往的压制内心的情感。她躺在那痛苦的样子就像受到极大委屈的小女孩，哭泣加上情感的压抑让她极度疲倦，汗液已经浸湿了她的衣服，四肢早已松软无力。只有当她精疲力竭、没有力气伤心的时候，她才平静下来

陈丽的痛苦可不是因为与林小天谈话时，又想起大学毕业，理想与现实冲突，人生顿时失去方向与信仰；那些确实让她痛苦了一阵，可陈丽是个豁达快乐的女人，那些青葱岁月里的彷徨与挣扎已经不会再折磨她了，只是偶尔回忆起来，内心会有些许不平静。陈丽现在的痛苦都是来自于她那不幸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