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踏莎美人](1 / 1)
我并不是个仁和慈善的女子,也非蛇蝎心肠,只是现实却让人不得不随波逐流,机关算尽。倘若枚贵人生下的不是个阿哥,只是个格格,不会影响到我与载淳的将来和前程,我断然不会痛下杀手。可惜,现实不是这样的。枚贵人生下的不仅是个阿哥,而且她的所作所为,无一不透露着她对皇贵妃位置的觊觎和对我潜在的威胁,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小阿哥对载淳的威胁。再想深一层,就关系到了以后皇太后位置花落谁家的争夺。而我,在见到了静太妃与奕訢,奕詝之间那复杂难明的感情纠葛之后,我就暗暗下了决心,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出现在我和载淳的身上,所以,小阿哥必须死,我留不得他。预防于未然,我不介意为此除掉这个不满半岁的婴孩。我的心里,没有天堂与地狱,也没有今生与来世,我只知道不能委屈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也因为这样,我才最终选择了和皇后结为同盟。皇后没有子嗣,是我选择她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有就是,我很真切地感觉到,皇后是的的确确,发自内心地疼爱载淳。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消了解,皇后会因此而站在我这一边。而她一旦被我拉下水,想抽身离开,不带着我一起的话,那就是不可能的了。我更清楚,尽管皇后家世门第都高于我,但她不会是我的对手,不管哪个方面。何况,我需要她这把保护伞为我遮风挡鱼。
不知是对枚贵人的不知恩图报,反倒对自己倒戈相向还是枚贵人当真触犯了皇后,皇后对枚贵人也一早就起了杀心,当然也包括了那个生错了地方,投错了胎,找错了娘的小阿哥。我引出她的意思,探了她的口风,她亦表明了立场,这下手的时候也就到了。
那日秦太医将药交到我手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青瓷瓶。拔开瓶塞,里面是一些淡绿色的药粉,散发着一股股奇异而浓郁的药香味。秦太医待我看过药,叫翡翠端上一盆清水,又拿出一个瓶子倒了几滴液体在里边后对我说道:“懿主子,烦劳您把双手都放进这盆里泡泡。”
我依言将双手放进盆里浸泡了一下,秦太医又道:“主子,您的手可以拿出来了,但您不要用毛巾擦拭,让它自己风干。这药剂才能进入您的手里,方可和药粉混合,发生作用。”我点点头,翡翠扶我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秦太医:“秦太医,您吩咐奴婢取的小阿哥的头发,奴婢取来了。不过只拿到几根,不晓得够不够?”
秦太医接过纸包:“够了,有一根就已经足够了。”他自纸包捡起一根头发点燃,再在它燃尽后,丢进了那个清花瓷瓶了。幽从身上摸出一根象牙签子,伸进瓶里搅动了一下。关上瓶塞,叹了口气:“主子,您请把手打开,把指甲盖向着奴才。”
我下意识地问道:“这不会对我有什么伤害的吧?”秦太医回道:“主子放心,奴才在里面加上小阿哥的头发,就是要让这里面的毒物认识自己的宿主。现下这瓶里的药,除了对小阿哥有害外,旁人即便是服下它,也是没事的。奴才怎敢罔顾主子的凤体安危呢?”
我冷哼一声:“这样最好。上药吧。”翡翠便帮着秦太医用小银勺把那淡绿色的药粉轻敷在我指甲的内里。说也奇怪,那药粉一碰上指甲,就粘在了上面,仿佛如天生就的一般。等到十个指甲都上完药粉,我将手指翻来覆去看着,外面嫣红内里淡绿的指甲,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的美丽——一边是如少女般娇怯的双唇,给人以诱惑;一边却似毒蛇狠辣的信子,准备随时收割性命。我忽然笑了起来,我喜欢这个样子。
秦太医又道:“娘娘,您待会见着小阿哥的时候,甚至不用抱起他,只要您的指甲可以接触到他任何一处外露的皮肤,您指甲里的药粉就可以跟着他身上的毛孔进入人体。之后,您所需要做的,就只是耐心的等待了。”
我对这指甲上妖异的美丽竟然有些爱不释手,这时才想起问道:“这药粉的颜色,不会留在小阿哥的身上吧?”
秦太医陪笑道:“主子,奴才做过实验,这药粉一旦上了宿主的身,立刻无色无味,没人能察觉的。奴才拖了这么久,才把药给您呈上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奴才敢用脑袋保证,决不会有何差池的。”
长长吸了口气:“得了,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就看老天爷的了。走吧,皇后娘娘也该等急了。”
皇后心中担忧,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我俩同进同出长春宫,一起逗弄抱抚小阿哥,一起与枚贵人语笑嫣然。在小阿哥的摇篮边,皇后借机挡着枚贵人的大部分视线,我温柔地抚摩着小阿哥稚嫩的小脸,夸奖着他的机灵可爱。也亲眼见着那淡绿色的药粉,在一接触到小阿哥的皮肤时,就如有了生命一般齐齐离开我的指甲,渗入进去。见果真像秦太医说的一样,我也就真正放下了心。向着皇后笑了起来,皇后心领神会,开心地抱起了小阿哥。
但当我们离开长春宫后,皇后要求到御花园走走,我自是陪同前往。走到亭子坐下,皇后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才蓦然惊觉——原来我们俩的手心里,都全是冷汗!
念想至此,我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究竟我还是个人啊。正在这时,耳畔似远又近的传来一把清冷的声音:“懿贵妃吉祥,奕訢给您请安了。”
迟缓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果然是身着亲王服饰的奕訢。站起身子,向他略略也福了一福:“恭王爷吉祥。多日不见,近来还好吧?岫玉,给王爷上茶。”
小安子亦随着给奕訢行过礼,接过岫玉手上的茶杯,恭敬地端到奕訢面前。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有异,低着头道:“王爷,请坐下喝茶吧。”
奕訢谢了座,眼瞧着茶水面上的茶叶道:“看样子今天恐怕会有一场暴雨,娘娘怎么挑了个这么样的天气出来?”
我望了望天:“王爷不觉得今天特别闷热吗,在宫里就更别提了。王爷在外面的,自是不晓得我们在里面的苦处和憋闷了。能出来走走,透透气,已经很不错了,哪还顾得上这天气的好坏呢?”左右看了看,岫玉与如意都在亭外听差,亭里除我与奕訢外,就只有小安子退在亭子的角落里垂首而立了。
奕訢却说道:“许久不曾进宫了,皇后说挺想念大格格的,我就和佳佳带着大格格进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问礼来了。”眼睛并没看着我,瞧着荷花池里初开的荷花。一池碧水,各色荷花,淡雅清香,清风徐来,荷叶款摆,摇曳生姿。见奕訢不说话,我也不曾开口,两人陷入沉思中。
忽地,奕訢讲道:“一年前的圆明园荷花池畔,也和现在的情形差不多吧。只是料不到,仅仅一年,变化却已是天差地远。咫尺之间,宛如天涯,犹记当时长恨歌声。”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那双依然白皙纤长的手:“说了是长恨,当然无绝期。何况杨妃是否真与唐明皇之间有所谓的真情挚爱,也未可知。也许,杨妃的情,从皇帝将她自寿王身边夺走之时,便告终结了。再怎么倾国倾城,也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样貌长的更齐整些罢了。倒是寿王,没了玉环,他的日子不知过的可好。”
奕訢默然,半晌方道:“本来也应该经常进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的,但娘娘也知道,佳佳又有了身孕,行动大为不便。皇上恩典,免了我们进宫请安,只消有空时再行请安之事。其间若有无礼得罪之处,还望娘娘莫要记在心上。”
感觉唇舌之间皆尽苦涩酸麻之味,当下暗自咬了咬牙:“我是这种小气记仇的人吗,王爷真是玩笑了。上次您送给大阿哥的贺礼,极是贵重,玉兰还没当面谢过您呢。现在凑巧,玉兰就在这里代大阿哥先行谢过了。”说话间,对着奕訢欠了欠身子,算是行过礼了。
奕訢叹了口气:“娘娘,那些东西算得上什么,不值得您这般看重。只要您看着有用,能用上,尽管开口,老六一定会为您找来的。”
想起奕訢的诸多好处,以前的点点滴滴再度涌上心头,轻声喟叹道:“何必再说那些有用没用的,谁亏欠谁也不一定的,只是再也没可能知道了。有王爷的一句话,早已够了,都不要再去自寻烦恼了。”
奕訢面色平静,眼神坚定:“奕訢应承过的话,绝对不会食言。有我的,就有她的。”最后一话,是用满语说的,情真意切,我心猛地一跳,内里百味,不知是喜是忧。
但奕訢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立即将我拉回了现实:“你告诉我实话,长春宫的事,可曾与你有关?”声音压的极低,可目光炯炯,直视着我,防佛要看到我心底最深处去。
心中一紧,奕訢怎会问我这个看起来似乎与我相差十万八千里的问题,难不成他从中发现了什么端倪。而奕訢能发现,那别人呢,是不是也会琢磨出什么呢?不能慌,先摸清奕訢的真实意图和想法再说。定下心神,脸上不解与委屈兼而有之:“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玉兰虽不说不上多纯良慈善,但也不至于去伤害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况且,我早已有了大阿哥,地位也远高于枚贵人,她有什么值得我去冒这么大危险,去害人?宫里确实是有不少闲言闲语,可太医也证实了小阿哥并不是人为致死,而是疾病所致。再者说了,若是一两个太医这么说,您可以认为是我买通了他们。但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是这样说的,难不成他们都被我买通了不成!王爷,我也是做了额娘的人,母子连心,我怎么会可能下得了这种毒手。王爷,请您好好想想!”我努力压制着激动的语调,但对面的奕訢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眼中滚动的泪花。
奕訢轻咳了两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想起你叫我帮你把秦太医收归你用。唉,也就顺口问问。你是个怎样的人,我会不清楚。倘若你真是那样的人,你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你也不会以身犯险帮我和额娘了。”
扭过头,用丝绢擦去眼角的水迹:“也难怪王爷这么想,只是我想拉拢秦太医却是为了自保。我不害别人,可我不能中计,不能让别人害我和载淳啊。这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旁人不知道,王爷你还不明白?我现在只得一个载淳了,我作为他的额娘,我要保护他。”迎视着他的双眼,我一字一句地讲道:“长春宫的事与我无关,我更没做过危害枚贵人的事。王爷信与不信,玉兰决没做过。”
奕訢正色道:“我问问,你也莫往心里去。我的承诺至死方休,决无虚言。”
深深地看着他:“玉兰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认识了王爷,玉兰以前,现在,将来都不会后悔与王爷的相识。”眼前那双俊朗的面容眼光炙烈,口中喃喃道:“我也不曾后悔过,可惜好景终究还是太短了些。”我面若桃花地笑了起来,眼光越过他:“六福晋,真是巧呢,刚说起你和大格格,可巧你们就来了。”
奕訢回过头,佳佳和大格格带着侍女经过九曲桥,已站在了凉亭外边了。佳佳牵着大格格对我屈身福道:“给懿贵妃请安,懿贵妃吉祥。”
笑着起身叫她们坐下:“都别多礼了,大家其实也是一家人的。小安子,上茶。”
佳佳和大格格坐下后,我笑向她们说道:“六福晋有了身孕,我还没恭喜你呢。偏生今天在外边,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玉铃,也是个贡品。六福晋将就收下,就当是我送给小孩子的见面礼。以后满月之时,我再送份大礼来。”见佳佳推辞,我又道:“可别这样,王爷和你不也送了那么些东西给我吗,也没见着我推辞过呀。”
佳佳温婉地笑着收下玉铃,我又拉过大格格:“来,这盘茶点很不错,是御膳房的拿手好戏,试试看。”
大格格年纪不大,但极为温文有礼,当即谢道:“谢贵妃娘娘娘赏赐。”我又夸奖了她几句,和佳佳闲聊了一会之后,见天色越来越阴暗,怕回去路上遇雨,奕訢同佳佳带着大格格告退离去。
保持着笑容,目送他们远去后,我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小安子走上前问道:“兰主子,咱们现在回宫?”
我寻思了一下:“不急,现在皇上暂时还不会过来,咱们先去趟坤宁宫。这么几天了,皇后怕是惦记紧我了,是时候过去同皇后娘娘坐坐了。”转身往凉亭外走去,小安子吩咐岫玉等人带上油纸伞后,搀着我向着琼苑的东大门走去。
在临进皇后房间之前,我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低沉阴霾,正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的前兆。吩咐小安子等人候在门外后,我单独走进了皇后所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