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罗敷夜歌](1 / 1)
将我抱到贵妃榻上,奕詝在我身边躺下,望着窗外的夕阳,略带惆怅道:“兰儿,你可知道朕最羡慕谁,最想做谁?”
记起以前奕訢曾无意间提起过此事,说他的这位四哥明明做着皇帝好好的,却偏生羡慕那些翰林们,认为翰林既有才情,又衣食无忧,且娇妻美妾相伴,至为逍遥。对着奕詝说道:“兰儿是个没大志的人,说的话若是不妥,四爷别怪罪才是。”
奕詝懒洋洋地回答道:“闺房中话,有什么妥不妥的,你直便是。”
回想着奕訢当时的话,再加入些自己的东西。我说道:“依我看,做个有祖业的袭爵贵族公子便甚好。不须整日劳心,又有祖荫可庇。照样锦衣玉食,有美相伴。闲时溜鸟,赏花,钓鱼,还可游览名山大川。无须案牍劳形,如此方可谓之为乐享人生。四爷,不知我说的可还要得?”
不出所料,奕詝感喟不已:“兰儿,你才真的是朕的红颜知己,别的女子只会说皇权至上,一呼百应,手握生杀大权。殊不知这皇帝的烦忧之事,比起常人来,只多不少。内忧外患,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人心神俱疲,无心恋栈。”
我柔声道:“四爷不必过虑,您不是还有一班忠良之臣吗?有他们为您解忧,您大可不必这般心力交瘁。”口中说着违心之言,心中却想这奕詝倒真不是个适合作皇帝的材料。若江山给的是奕訢,现在的局势又会是怎样的呢?猛地一惊,怎么又想起奕訢来了,“伴君如伴虎”,一点差错也是出不得的。努力按下烦乱的思绪,笑向奕詝撒娇,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可不能再让奕詝从我的身边溜到别的女子那儿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奕詝除了到正大光明殿听政外,其余的时候,从早到晚几乎都同我厮守在一起。别说自那日后,连九州的寝宫也未回去过,甚至往来于正大光明殿与天地一家春之时,也催着抬轿的大力太监快些再快些。对着镜子做着每日的美容功课,听着小安子的回报,笑意在脸上扩展开来。稍微再加把火,这次就可不虚此行,斩获而归了。
小安子将配制好的驻香露端了上来。我一看,不同于其他汤药,倒是很像以前在江浙时喝过的藕粉。挑了一点送进嘴里,很是甜滑,带着一股天然的清香。心里喜欢,整碗喝了个干净,齿颊留香。
见我面露满意之色,小安子忙道:“主子,这驻香露是否日日上?”
一面将花制蜜油轻拍于脸上,一面道:“当然,你洗记得每日准时,不得忘记。”
翡翠把一支四蝶步摇替我插上:“主子,您真漂亮,皇上从今后怕再也离不开您了。”
不禁有些感慨:“漂亮?这宫里就没有不漂亮的,比的不过是皇上的恩宠,还有各自的运气罢了。”更多的东西却是见不得光的,只是谁都把它放在阴暗处掩盖着,给别人看到的只剩光鲜亮丽而已。
上完妆,我起身走向门口:“翡翠,陪我出去走走。”
翡翠应了一声,小安子却道:“兰主子,这时候皇上差不多也要过来了,您不在,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返身对镜而笑:“小安子,咱们不妨打个赌,看皇上是找我还是重回御春阁?”
小安子忙道:“皇上当然是来找主子您了。敢问主子的去处?”
往外走着,一边说道:“许是文源阁吧,我也没准儿。”沐浴着外面的晨光,我走向了往海晏堂的路。这个赌,我不止跟小安子打,也跟自己打,更是跟奕詝打。赌这几日下来,他对我的痴迷究竟有多少,有未达到我所预期的程度。嬴了固然好,皆大欢喜;倘若输了,也能提前让我警醒,或许就得改变一下方法,重新思量一番了。
站在海晏堂的大水法前,看着喷出的水柱溅起的点点水花,十二生肖铜兽头依着时辰喷水报时,不觉赞叹这洋人果真有些本事。连带也就想起他们用洋枪火炮打进国家大门,威逼朝廷签署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自己却只可蜷缩这宫廷之中,同无数女子挖尽心思去获取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的欢心。烦闷涌上心头,一阵恶心,喉头一哽,连忙用绣帕捂着嘴干呕起来。
翡翠扶我在一旁坐下:“主子,怎么了,莫不是中暑了?”
又觉得没什么了,便摇头道:“许是站久了吧,现在又没事了。”
翡翠说道:“主子歇歇再走吧。”顿了一下又道:“主子,奴婢身上带着日常吃的酸梅,您要不要吃一个,或许会舒服些。”
我笑道:“也好。”翡翠解开荷包,将几粒梅子放在我的手心里。吃了一粒下去,恶心之感减轻了不少,便向翡翠道:“那边都准备好了吧,咱们过去了。”
翡翠回道:“奴婢一早亲自去布置好的,绝未假手他人,主子放心便是。倒是皇上那边?”
我笑笑:“小安子那么个机灵人儿,他还猜不到?八成等会儿就他带皇上过来。日头大了,我们先过去。”携着翡翠转身往万花阵而去。
万花阵其实是座迷宫,却是让宫人们打发无聊的好去处。在桐荫深处的那段日子,我对圆明园里的几座迷宫就已烂熟于胸,闭着眼睛也能走进走出了。不过奕詝怕除了那几处春光别馆外,还没这么到过这些地方。今天正好,借用这迷宫来调剂一下。
我到达万花阵之时,奕詝还没来。向翡翠交代了几句,让她守在入口处,自己单独进入了万花阵。沿途放上我特意香薰过的绣帕,颈带等随身之物,在万花丛中施施然进了迷宫正中那间供人小憩的精舍。
翡翠已按我的要求把所需的东西,放在了屋里。香炉里焚烧着龙涎香,幽香阵阵,充满了整个房间;茶壶里泡着自制的花草茶;窗上悬着淡红色的轻纱,随风微扬,营造着媚艳而暧昧的气氛。
坐到桌边,倒了杯茶自斟自饮,却还是担忧起来。奕詝为何还没出现,难不成我真的太过自信,高看了自己。奕詝对我远没有我想的那般眷恋。撩开窗纱,外面百花斗艳,只为争春。而后宫嫔妃,花尽心计博取圣心,为了到底是什么?得到奕詝的宠爱,真的就心满意足,再无憾事?宫里宫外,又有多少像我与奕訢一般境遇的男女呢?
苦笑摇头,正欲放下窗纱,花径间奕詝的身影映入眼帘,手上还拿着我一路上留下的衣物。缩回手,自得地理了理耳边的鬓发,终归还是我赌嬴了,那本册子真的是功不可没啊。起身走到门前,听见奕詝的脚步声渐近,轻轻打开房门,笑向奕詝屈身道福:“兰儿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见奕詝是独自而来,心知胜劵已然在握。将他迎进房中坐下,奉茶与他:“这是兰儿自己做的花茶,四爷尝尝可还行?”
奕詝接过茶笑道:“兰儿,你可真会折腾人,竟想着到这迷宫里来,倒也有几分情趣。”抿了一口茶,又拖住我的手臂闻了闻道:“身上又换香味了?这味道较以前的更好闻些,朕喜欢。”
知是驻香露已初见功效,心中大喜,偎向奕詝道:“四爷喜欢便好,兰儿可花了好大功夫的。”
伸手揽住我,奕詝忽道:“兰儿,若朕不是皇帝,你可还会这般对朕?”
收敛下笑容,我嗔道:“四爷什么话,兰儿既已嫁与四爷,便生是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任您是万乘之尊,还是蝼蚁小民,兰儿都会陪着四爷,不离不弃的。”
奕詝笑笑又道:“兰儿,你可曾读过世宗皇帝的《河沙》?”
心底暗叫运气,当初奕也曾提过奕詝至爱雍正皇帝的《河沙》一诗,所以我就专门背下了这首诗。略作沉吟后诵道:“河沙千世界,只此一微尘。比见禽鱼乐,方知天地春。无心还是妄,有说却非真。识得西来意,时时景物新。”
奕詝“噢”了一声:“兰儿也喜欢这首诗?”
我笑道:“世间万物种种,此诗亦可一一囊括。如此胸襟,方能承上启下,成就一代帝业。”
眼也不眨地望住我,奕詝问我:“那你又觉得朕是个怎样的皇帝,说实话。”
我很是心疼的模样:“皇上是好皇上,不过生不逢时,机遇不佳。所幸还有肃大人,恭王爷他们为您分忧,大清方保无虞至今。只是龙体康健也是国之要事,皇上还是不要太过操劳,小心身体才是,您这向都又清减了。”
奕詝皱眉不已:“太平军霸据一方,且又有各地天地会与捻党与之呼应,配合太平军作战;而英、法、美等国更是火上加油,不断滋事。甚至还假借助朝廷剿匪为名,要求朕同意他们派兵进驻。这前门拒虎,后门迎狼之议,朕怎可答应。他们就借此大做文章,现竟与太平军勾结,意图助其颠覆我大清。这么个烂摊子,朕真不知如何是好。老六精通洋务,本属意由他主理对外事宜,可肃顺他们又……唉,不提也罢,这天下朕不知还能坐多久?”
浑身泛起一阵凉意,国力日衰,今非昔比我知道。可我不知道,居然已经带了这般岌岌可危的地步,权臣们还是仍只会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全不为江山社稷,国家大局考虑。奕有治国之才,满怀抱负,惜面对着对他心有猜忌的皇兄和蓄意离间的肃顺等人,他除了被推出去当炮灰外,他还能怎样呢?不行,奕,我一定要帮你。
轻笑向奕詝道:“四爷莫要烦了,兰儿为您解解闷吧。”拿起团扇翩然起舞,口中唱着:“喜气上眉梢,依约小阑干侧。昨夜芙蓉帐底,占几分春色。憨痴未谙云雨情,娇羞更无力。为问温柔滋味,有谁人消得?”舞到奕詝身旁,用一条缎带绕在他的脖子上:“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
把奕詝拖倒在榻上,我亦俯在他身上笑问道:“四爷,兰儿的歌技舞艺可有长进?”
一扫刚才的阴霾之色,奕詝拥着我调笑道:“若你穿的不是这身包裹的严丝密缝的衣服的话,怕会跳的更好吧?”
此话正中我下怀,轻轻离开奕詝的怀抱:“既然四爷这么说,兰儿也就不怕献丑了。”半跪在竹榻上,缓缓脱下了外面那件淡青色宫装,露出我特意穿在里面的猩红纱衣,然后我就在奕詝的脸上,眼中看到了我所想得到的效果。在奕詝伸手试图拉倒我时,我走下竹榻,赤着脚在地舞了起来。
班驳的阳光透着窗纱洒了进来,若隐若现的纱衣合着舞步飘动着,缕缕幽香与迷幻的气息漂浮于奕詝身畔。突然,我一个不小心绊倒了圆凳,自己也随之跌倒在地。奕詝紧张万分地过来扶住我:“兰儿,伤到哪里没有?”
指尖略略划过他的嘴唇:“兰儿没事,只要四爷开心便好。”
舔了舔嘴唇,奕詝说道:“兰儿,你手指上擦的什么,好甜。”
伸出舌头也舔舔手指:“没擦过什么啊,许是胭脂吧。”蜻蜓点水般又舔了舔奕詝的唇:“怕是四爷来之前喝过蜜糖吧?”说话间,人已被奕詝压倒在地上。
避开奕詝的亲吻,我假意道:“四爷,小心弄脏您的衣服。”奕詝一笑,解下腰带,脱掉外衣扑放在地上,抱着我翻滚到上面。
躺在奕詝的龙袍上,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成功了。在进宫近四年以来,我这次才真正地得到了这个男人的欢心和宠爱。那套妓女对恩客的手段,看来果真对上了奕詝的胃口。不若我在他身上再使上几招,让他离不得我。
对着奕詝媚声道:“兰儿替四爷宽衣吧。”趴在他的身上,用嘴将他的衣纽一颗颗咬开,黄色的底衣上留下我一个个殷红的唇印。而我身上的纱衣,也在奕詝的手中逐步滑落于地。在我用口把酒送进奕詝口中之时,他呻叫吟道:“兰儿,你真是个妖精。”
妖精?我本来不是妖精,可自从你将我和奕分开后,我就成了妖精。这只妖精诱导你,挑逗你,迎合你,却是为了惑乱你,报复你。因为在她心中,她爱的人,不是你。
已是晚上子夜时分了,奕詝仍搂着我榻上情话绵绵,相逢恨晚。望着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奕詝忽然道:“兰儿,同你在一起,朕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而仅非大清天子。”
正欲答话,却闻得外边传来有人急步小跑的声音。脚步声在精舍门前停止,黄总管的声音响起:“启禀皇上,奴才有急事禀报。”
一手拨弄着我的长发,一手端着酒杯,奕詝闭眼道:“朕不是早说了,没朕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的。黄三,朕的话,你就当耳边风不成?”
磕头声与黄三颤抖的声音一起传进来:“回皇上的话,再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不听皇上的吩咐,惊扰圣驾,打扰皇上的雅兴。只是宫里送来急报,静皇太妃突染重疾,卧床难起,危在旦夕了。”
奕詝猛地坐起身:“太妃病危!”垂首想了想道:“黄三,传朕的口谕下去,明早起驾回宫。”
“嗻”了一声后,黄三领命而去。奕詝又转向我道:“兰儿,咱们得提前回去了。朕下次再陪你过来赏月吧。”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静太妃重病不起,奕知道了吗?
第二天,奕詝就带着一众嫔妃,侍卫们,浩浩荡荡离开了圆明园,回到了紫禁城。我仍旧住在储秀宫,只是往返前后相比,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