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坦承（1 / 1）
流年平淡，韶华暗舞，与时间对抗的结局，无非从炎灼夏日，至暮雪之冬，区区数十载四时更替，人生便可走完，无论陪在身边的人是谁，无论以怎样的关系，都逃不脱这样的铁律！
雷霆并没有跟蒋柔一起出席孩子的入园仪式，雷氏在纽约经营了二十几年，竟然在一个孩子上幼稚园的问题上费了不少周章。入园那天由雷氏指定的一名教育投资机构代理人全权处理，在幼稚园前台的服务中心，蒋柔和林嫂在电脑安保系统上录入指纹并领取了大门密码。电脑安保系统与辖区警局完全联网，最大程度地保障园内小天使们的安全。
蒋柔知道，那男人一定费了不少心思，雷氏拥有严密的信息排查网，雷万钧更是苦心经营，拥有盘根错节的zz力量，那男人却还是如此谨慎。东东就如一个普通孩子一样，已经在幼稚园度过了三个月时间。
蒋柔没有想到孩子竟然适应得很好，除了入园一个星期后跟爸爸抱怨幼稚园最令他失望的，是没有STAR WARS 里边按下按钮就能发光的激光剑，那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小家伙用一副哀怨的小表情，说得那么认真，把蒋柔和雷霆逗得哈哈笑，随后那男人叫司机老马载了差不多一车子的玩具陪着儿子上幼稚园。
自从她给他打了那个电话之后，他没再长时间离开过，在孩子视线之内，他们就如一对最普通的夫妻，每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会当着孩子的面跟她KISSBYE，晚上给她晚安吻，他从不在孩子面前与她争执，当孩子闹脾气她去批评他的时候，他也从不干涉。孩子有时会要求爸爸妈妈一起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他们一例配合，高度默契。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孩子面前才做出来的样子，在孩子视线以外，侵夺她的身体，是他唯一与她沟通的方式。从林嫂口中了解了他受伤后的状况，她不再有任何反抗，面对他的嘲讽她也不再跟他争执，她默默承受着他的全部。
她柔顺的表现令他暴烈的动作渐渐收敛，当他第一次看见她小腹上剖腹产留下的疤痕时，怔了足有两分钟，她以为他不喜欢，尴尬地忙用两手遮住…
他没说任何话，只是慢慢扯开她手腕，然后缓缓地，他薄凉的唇覆上那道伤痕，长而久地轻吮细吻，仿佛那灼烫的温度，能令任何伤口愈合。她单薄的身子陡然惊颤，接着，在他突如其来的柔情里，彻底迷失。从那以后，他便不再像前两次那样粗狂过。
距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在蒋柔印象里，银装素裹的圣诞节在纽约并不常见，至少在她的记忆里，往往都是节日过后，上帝才肯将吉瑞的祝福洒向人间。
孩子最容易受到节日气氛的感染，东东最近几天去幼稚园很积极，一大早便把蒋柔跟林嫂喊醒，
听他汇报圣诞节演出的准备情况。
“妈咪听老师说,marry妹妹想跟东东一起表演唱歌是不是？”
蒋柔把煎蛋卷入新鲜出炉的吐司递给东东轻声问着，小家伙就着妈咪的手咬了一口，嘴边还残留着一圈牛奶白渍，嘟起小嘴儿说：
“我才不要跟marry玩，她一点也不靠谱。”
蒋柔跟坐在桌边的林嫂对视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她怎么不靠谱了？”林嫂眯起眼睛笑着问
“嗯…就是，她表面上喜欢跟你玩，其实她都不理你，所以说她不靠谱”。
小家伙一副大人的口吻，把蒋柔跟林嫂逗得哈哈大笑，林嫂在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轻柔地擦去小家伙唇边的饭渍。蒋柔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觉得今天时间有点晚，
“东东去看看爸爸醒没醒，叫爸爸吃饭了。”
小家伙猛地点点头，从餐椅上跳下来，一溜烟儿朝二楼跑去。
林嫂面色温和，伸手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过几天孩子幼稚园的PARTY，是你跟少爷的一次机会，跟他好好谈谈，他爱你，会回心转意的。”
蒋柔含泪点点头，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心里涌出无限暖意跟希望。
两人正沉默着，东东忽然从二楼跑下来，一头扎进蒋柔怀里，
“妈咪，爸爸的样子好可怕，他是不是生病了，我怎么喊他都不醒。”
蒋柔心里一沉，还不及有所反应，林嫂却已惊跳起来，她朝通向花园的落地玻璃窗看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悟，脸色骤变，急道：
“蒋小姐，你先带孩子去上学，我打电话通知DR 吴”
她的异样令蒋柔觉得心惊肉跳，她很快明白过来，降雪前阴冷湿重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雷霆的旧伤都会复发一次，但看林嫂的脸色，似乎情况格外严重，她腾地站起身就要朝二楼奔去，林嫂一边拿起厅廊墙壁上的电话一边叫住她。
“蒋小姐，你最好别去，如果少爷是清醒着的话，他绝不会希望你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蒋柔怔住了，一颗心混乱而剧烈地狂跳着，撇下一句叫老马送东东去幼稚园，便头也不回地冲上二楼。
越是接近他们曾经的卧室她心跳得越厉害，五年，她已经错失太多，或许这五年的时间在她与他之间，将永远留白，永远没办法弥补，但她了解他的伤痛，她确信她了解，这种了解曾如一种习惯与她的生命如影随行，可如今她突然不再确定…
她几乎破门闯了进去，一阵风乘隙而入，白色的薄纱窗帘被高高扬起，屋子竟令人觉得彻骨的冰冷。她赶紧关上门，几步奔到床前，见雷霆双眸紧闭，面如冷灰般躺在床上，从额头到颈上蕴满细密的汗珠，每一滴都随着他身体的剧烈抖动而晶莹颤跳着。
蒋柔大惊失色，扑到他身边抓住他手臂猛烈摇晃想弄醒他，
“霆，你别吓我，你怎么了，究竟是哪里痛，快点醒醒…”
男人似忽然有了反应，反过来抓住她的手，明明是在喃喃呓语，声音却带着一丝凄厉，
“火…着火了，快…快点跟我走…为什么？…为什么？别走…不要走…”
他混乱地抓着她的手臂，力道越来越大，她忍着手臂的巨痛，尝试着想去抱起他，他突然一甩手将她整个人推开，人却并未清醒，他身体侧翻到一边，蜷缩到似痛得无以复加…
她心痛如绞，重新扑近用整个身躯从背后抱住他，他身体颤抖得厉害，仿佛全身血液都已僵冷，她感觉到连自己身上的热度也正一点一滴地消失，她害怕极了，正不知所措，DR 吴跟JANSON同时冲了进来，林嫂紧随其后，急忙拉起她。
JANSON手里拿着一根绳子上前把雷霆的两手紧紧捆在胸前，蒋柔惊骇得语调颤抖，
“…你干什么？”
JANSON回过身充满怨愤地瞥她一眼，喝斥道：
“你真要霆哥把心挖出来给你才满意吗？”
蒋柔惊愕地瞪大泪眼，还来不及想明白他话中意思，就见DR 吴手握封闭治疗专用的穿刺针筒，动作熟练已经推注好药物，JANSON将雷霆身上的睡袍褪去，两个人动作默契谁也没有看她一眼，蒋柔只觉呼吸都泛起疼痛，难以置信地问：
“DR 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应该清楚，这封闭针只要打上一次，他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你以为这是第一次吗？”DR 吴单膝跪在雷霆身侧，抬起冷眸看着她，
“蒋小姐，没人告诉你，五年前雷少肩关节被弹片擦伤吗？我听说蒋小姐也略懂医术，你该听说过心身医学吧？你该比谁都清楚，他心上的创口比身体上的伤痛更难治愈，他现在的旧伤痛早就不是普通药物可以缓解，就算你现在给他毒品也无济于事。不然蒋小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
蒋柔脸色惨白，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她咬紧双唇，眼睁睁看着DR 吴将近于5CM的针身刺进雷霆肩头，与针筒相连的软延长管里的药物一点一滴地被推入肩关节痛点，JANSON几乎用尽全力压制住床上男人的身体…
片刻，雷霆脸上、颈上原本密而不发的汗珠终于凝成大颗涔涔而下，身子蜷缩得更紧，室内一片静谧中，只闻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那是名副其实的痛入骨髓。一阵透心裂肺的疼痛几乎令蒋柔再也站立不住，DR 吴刚刚拔出针头，她就冲上去抱住了雷霆。
“林嫂，像以前一样，观察15分钟，如果没有特别反应，下午他会醒。”
DR 吴吩咐过后，径直走了出去，JANSON跟着出去送他，林嫂见蒋柔伏在床上抱着雷霆一动不动，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室内一片安静，蒋柔与雷霆面对面躺着，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看样子药效正逐步释放，他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原本青紫的嘴唇逐渐恢复血色，仿佛回到从前，他以最喜欢的姿势在她怀里安睡，似乎刚刚的梦魇跟痛苦，从未发生过…
蒋柔一动不动，泪水一刻也没停止，她安静地看着他，只是伤心地哭泣，纷乱的泪水滑过她苍白的脸颊，连她的长发也打湿了，此刻，她却只懂哭泣。
她把这五年都想了一遍，越想越不明白，这五年的时间兜兜转转，她对这个男人到底做了些什么？竟是伤他到如此地步。
她更深地拥紧他，伸手抚摸着他依旧冰冷的脸颊，她的心抽搐般痛不可抑，哑着声音低喃道：
“霆，你说过，宁愿因为恨我而放手，也不愿意因为我爱你而受到伤害，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说的对，我是个无情无义的虚假女人，我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做到，我说过不会让你再孤独一个人，我说过不要你再受到任何的伤害，我说过要竭尽全力让你幸福…我都没有做到，可是…我是那么爱你…”
她已然泣不成声，面前的男人没有一点反应，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可以说出心底的话，因为他说过，他不会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五年来，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想我们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如果没有这些回忆，没有我们的孩子，我没办法撑到今天。我知道你父亲说的对，我们不是只有彼此，我们的家人，注定永远没办法和平共处，如果他们有事，我们也不会快乐…但是我没办法，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跟他发誓我会用生命保护你，我想不到…他是那么容不下我…
我不怪你父亲，特别是有东东以后，我可以理解他，你也能了解吧？父母爱孩子，没办法容忍一丝一毫对孩子可能有的伤害。其实这么多年，我最恨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对我们没有信心，我没把握承担那些遥不可知的风雨可能带来的冲击，所以我选择逃避，让你承担一切；我害怕承受美梦成空所带来的痛苦，所以我让你承受一切的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怎么会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她哭着两手把他抱得更紧些，身子挨近他，颤抖的双唇在他额上印下深深一吻，继续对他说：
“霆，我不奢望你原谅。你说过，我们的感情路，即便跌得粉身碎骨，也是你比我先。你走了太远的路，受了太多的伤，我就当…你现在停下来在休息，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当你是在停下来等我…不…不管你还肯不肯等我，换我来等你，守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幸福，好不好？”
她低喃着声音说了很多，觉得眼帘越发沉重，朦胧中好像已经睡去，突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叫醒她，她抬起眼帘，是林嫂。
林嫂脸色略显沉重，嗫嚅着说：
“…先生来了。”
蒋柔心头一震，急忙想起身，猛然顿住，扭头看了雷霆一眼，见他并未被惊动，她松了一口气，慢慢抽出手臂，起身跟着林嫂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