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步天小朋友的日常欢乐生活之二(1 / 1)
皇影小风听完慌了,且罢刀决,潦草奔阁下叩了扉。良久叫师兄引在楼中。两人往案边一坐,言语没有,只藉火灼灼来瞧师妹。聂风叫他俩探得心下起毛,不晓得怎地与话,提了壶,共他们弄了茶。
三人戳那抿了半个时辰,还是师兄末来一扣杯,素了眉上怒:“山深早凉,风阁不是客宿之地,请回吧。”
小风且候着这一句,一下拽了师妹:“聂风,他赶人了,我们走。”
师兄没闲与他嗑牙,一揽聂风,把她向椅子里摁了,一笼袖:“她不走,你走。”
小公子哼一下:“我走,你走不走?”
师兄叫他呛得乐了:“天下会皆在我股掌之中,我凭什么走?”
两人这厢把羌鼓琵琶拨上了,那边皇影得隙凑过去与师妹续了盏,瞧眉上颦的,愁得寸寸三叠,忙替她扪了额来,一叹:“风姑娘,步天之事你不必太忧着。他打小乖顺得很,从不叫人劳心的。”
完了还有话:“前番我在风怀怜我逢着他时,他曾与我说起你。他一直十分的倾,咳,敬重于你。你多与他留些时日,他总能把此节稳下的。”
聂风一途上都思量了这个,现下得刀客一劝,好歹把眉舒了半分。皇影见她仍是倦,桌畔悬火都抵不住她欺枕的心思,委实不忍再扰她,一拱了手:“风姑娘,你今时好生歇着,我明日来探你。”
话毕拽刀行了。聂风愣愣瞧她敛罢袍袖,往阶下一转不见,半晌愣了。约莫觉得好久之前,她也曾这般为她颦,为她瘦,为她病酒销愁的,把一番体贴护持攒得忒昭然,左右没得半分挑的。
师妹挠头,一瞟师兄。步惊云正叫小风戳得额上青的,还待摁了剑来。小风一哂,掠他爹边上扯了袖子:”聂风,你看!“
师妹瞟他衣上一撇灰,无奈探手与他拂了:“怎么了?”
小风哼一下:“步惊云他挠的。”
聂风扶额,一敛襟,扪袖掩了倦来。小公子见她这样,一拧眉,拎了邪王掠在廊外。临了还与师兄横一刀:“什么天下会,我还不稀罕留了,哼。”
好歹把一梢两梢的九枝灯儿全拧成了烟了,师兄过去与师妹一并坐罢,望她半晌,与她推了茶来:“风,你累了。”
师妹捧了盏,裁火捉他一瞟,莫名笑了。师兄一愣,凑过来搂她,捞她往袍子里裹了:“乐什么?与我说。”
师妹一听,好生的折了眉:“想你。”
言毕还有话:“我住断情居时,不晓得外头寒暑冬夏。山中昼长夜长的,无事待以消磨,就托风儿旬月与我从镇上捎两叠子书来。中州话本描笔描得甚糙,好歹有几个工于词句的,写你,刀笔眉痕凿得也忒狠。”
师兄拧眉:“说我什么?”
聂风扯袖子掩了唇:“说你三头六臂,腿长九尺,身宽八丈,盘龙椅上只好搁半截子衣袂。还说天下会瞧着森森然,里头横七竖八全是水榭烟台,绮罗巷陌的,歌吹旦暮不歇。”
她话至此处,一扭头,捉了师兄来望:“云师兄,我纵然没把前事记取了,但我甫一逢着你,已省得你我有缘。”
只恨见时太浅,背时太远,惹谁心下郁郁,风月词情,因果无由知的,却不晓得何尤何怨,何以徒增了伤处。
步惊云灯畔看她,还嫌一字太轻,忒折损了他俩半辈子的风从云合,琴箫共曲:“你我岂止有缘,你我风云一世万世,生来就是成了双的。”
话毕低了头来:“风,你不累?”
师妹一咳,她眉都倦得素了,仍挣着没言语,只瞟床上一双枕席。蓦地搁了师兄,袍子也没及撤的,仓惶掠在帘下,一撩褥子卧了。师兄见她两下起落行得忒急,一扶额,撇了灯来,往榻边坐了。
步惊云无话,只折火看她。聂风叫他灼灼瞧着,枕也瞌不下去了,没甚奈何一望他:“云,云师兄,你还不走么?”
师兄挑眉:“走?去哪里?”
完了把琉璃盏儿向案上一搁,敛了衣,一扯姑娘褥子。他往那褪衫撩裤的,把哪个紧要之处掩也不掩了,简直高枝独向月的,坦荡得紧,倒显得师妹一番裹七裹八的不够堂皇,难免尘俗了些。
聂风瞟得愣了。半晌省过来,扯了锦梢儿瞪他:“做甚?”
师兄瞥她一下,捉她襟袍来扒:“歇着。”
师妹叫他两字噎得一呛:“那便歇着。”
步惊云觑她:“合衣睡不好眠的。”
聂风听了哑然。他师兄一抚两抚的不晓得探哪里去,弄得她低低一喘,眉下合两盅儿烟愁雨恨,云轻水重撩他,浅裳深袖拽他,还愣:“不是褪衣衫么!”
她恼将起来,还有嗔如笑,斫一把桃花及鬓,夭的,生生垂在师兄怀里,叫人不忍辜负了的,勾他不好不折。步惊云瞟着了,心下迟迟一焚,一时欣然就命的,往榻里摁了师妹,依依探过去,蹭她亲她,与她付了唇来。
纵是这般厮磨来去,师妹仍惦记了旁的,仍没忘了一拂帘勾,撞灯昏。
师兄惊枕醒时,帘外灯昏火冷,怀中半截褥子,叫他珍而又重揽在怀中。他一凭了几,摸不来他师妹,只觉席上凉的,哪里有什么人了。他愣良久,趿履下了榻去,往案边厢底探了:“风?”
步惊云在阁中找聂风不见,怕她向楼外去,忙推了窗。他掠得慌,潦草给两槛春山一撞,昏了良久,从帘栊边上向下瞥,见怀灭负了刀,提火往那不晓得瞟什么。
师兄拧眉:“怀灭,我师妹呢?”
副门主叫他一招,也怔了:“门主,夜深山凉,你怎么还不歇着?”
步惊云抿唇:“我师妹呢?”
怀灭与他一拱手:“门主,聂堂主之事尚没甚音信。”
师兄一听恼了:“说什么胡话,我师妹她方才还在——”
他扭了头来,一瞟榻上,十足的哑了。帘中枕孤席单,衾上有鸟栖定,九尾八头的,落落衔了青枝瞧他,似笑非笑啼半句。师兄心下恻恻一磬,剑也没及提了,踉跄两步,抢上去拽它三五寸的颈:“我师妹呢!把我师妹还给我!”
他一拽帐子,惊得白羽红喙的吧嗒两下蹿将起来,往他怀中一扎。师兄避不过去,叫它往襟下叼了他半寸的心,吭哧吭哧向明烛高烧边上来凑,一瞬已把这个焚得成了烟了。
完了它还嘎嘎笑,识人言的,一剐师兄:“步惊云,你的心都已成了灰了,没堪大用的,烧了干净。”
步惊云瞪它:“怎么没堪大用了!这是要留与我师妹的!”
它闻罢一哂:“你师妹早死了,你若真与她深情厚意的,快与她弄个坟冢才是正经!”
师兄怔了。
他最听不得这个。他二十年来掩得甚好,把愁啊恨的都摁在眉下,往他一袖料峭里绞了。现下叫它敲上七寸,才晓得这处那处,一宿相思十二时,早伤得无计相避,疼也不疼的,捂了襟来,哐当一记砸榻里去。
不料磕没磕着,为谁扶了,凑近看他:“云师兄,你,你没事吧?”
师兄挣两下,懵懂望她良久,转来捉了帘外一瞟。天将晓,晨钟瞧月落。远江上边有小笠轻蓑衔一舸闲来,酌三两渔歌踏过。
他扶额:“风?”
师妹见他袖底三千笔枝枝岔岔,扰得都是愁,不免愣了,以为他歇得不好,探手与他平两遭。师兄一下握她,拽了师妹十指笼怀里暖半天。
聂风与他笑:“云师兄,你是不是惊了梦了?”
步惊云望她,待她续了下半截来。师妹果然还有言语:“我这二十多年,也是宿宿夜来梦至的。见着一人,提灯执伞立在冢畔,他眉目不清,碑上字迹也模糊得紧。我问他,你等谁啊?他不说话,只看着我。”
完了一叹:“我纵然瞧他不很分明,却总觉得他这般样子,叫我见着好生的难过了。”
她话至此处,探过来与步惊云抚了眉:“云师兄,你是不是也梦见了谁,归了没归的,总候不至了?”
步惊云仍没言语,深深看她好久,蓦地往唇边横了左臂,一啃,嗷呜磬下半痕血来。
聂风哑了。师兄淡定扪了衣,拭罢看她,眉上莫名一瞬山阳雨霁的,忒欢喜了来,搁一字:“疼。”
师妹却没瞧着有甚可乐的,忧他才惊了枕的,这就魇上了,扯他正待言语,没想阁外蹿进来一人,旁的也不避忌了,只分花拂柳闯在榻边,一望她,愣良久,跌两步来捞她:“风儿!”
她叫雄帮主忒大刀金马一揽,搂怀里扪袖掩眉捱了半盏茶。雄霸从前往盘龙椅上坐得料峭,后来共无名在中华阁中莳花弄草的,好歹把一鞘子嶙峋磨得稍平,现下岁将及暮,愈是多得人间情味,见了聂风噎半晌,拉她握她一叹:“风儿,你回来就好,哪处都不及家山好。”
完了揽她:“为父昨夜得了云儿音信,就连宿奔马来了。风儿,你这二十年来过得如何?是不是饿着冻着了,怎么连个子也没怎么长?”
雄霸话至此节,大抵以为她果真忒地缺衣少食了,心下好生的顾惜她,一哽:“风儿,你让义父看看,看看哪处有缺。风儿,外头可有人欺负你了,和义父说,义父提刀去砍她!”
雄霸也是寡言之人,奈何廿载攒得久了,一逢了师妹,简直梅子黄时雨的,几许收不住,全往她怀里朱了复白了来。师妹戳案边听他言语,从中华阁后头四蹄生风的鹿儿话至川畔青笠的鱼。,还提旧事,由着案上一碟子糕饼推将下去,论及师妹襁褓之时,缺爹少娘的,趴他怀里呜呜嚎,他拿一屑子桂花酥儿哄她欢喜。末了一扯袖子:“风儿,你这二十年怎么过活的?你从小连灶火都没生过!义父看你你就是瘦了!”
师妹笑了:“家中柴米一节,都是由风儿看顾的,我不曾劳心过半分。”
雄霸听了唔一下:“什么风儿?易风?他一直在你身边么?”
步惊云在后头披了袍子,才转堂下,瞟他们及了案,忧忧戚戚论罢了甚,正相与无话,忙往边上坐罢,没待提壶与雄霸斟了水,已见谁入得楼来。
她大抵至得仓惶,一时扰过风尘,往眉上折了倦,却仍秉了那么一分半寸的消闲,叫人瞧着,不需问了,便晓得她是该负月西楼,拜命当朝的。
聂风见她一愣。怔没怔罢,已叫前辈一下搂了向襟怀忒盛处揽。师妹让她塞得没地方喘,探手往桌边捞两遭。雄霸以为她想摸茶,与她弄了一盏执着。
师妹这厢憋得言语不成,一呛。好歹叫师兄省得了,忙过来拽了聂风,往后头一掩,与无名拱了手:“师父。”
揖罢转来替姑娘抚了背。聂风才把心息摁得宁了定了,一望无名。天剑正坐雄霸边上与她笑:“风姑娘,我是无名,你从前在我的中华阁客居过的。你我当日一别,已二十年没见了。”
聂风一听里头两字,惊了。她纵然不在江湖,没把征鞍扣月,长帆涉世的,但天剑的名号当真非同小可,叫她不好不晓得,一揖:“前辈。”
无名招她:“唉,风姑娘,你二十年前可没与我这般生疏的。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怎料聂风前番叫她一搂搂得半截子魂掉,慌得眉鬓疏慵的,心下难为得紧,左右徘徊半晌没挪地。师兄从旁早瞧了个囫囵,一揽她向案边坐定,转与无名:“师父,近时您忙着操持中华阁之事,少往天下会来了,是不是有甚行不稳的?”
无名一愣:“没有没有,我整日与你师父寺里敲钟呢,阁中有凤舞和神锋在,哪要我操心的。风儿,你过——”
步惊云仍拱了手:“您两位来得急,一途想必没甚休歇的,我着门下弄些茶汤洗尘。”
雄霸从旁哈哈一笑:“哪要什么洗尘,我见着风儿,我高兴!等过个三两天的,我把贴子往江南江北散了,叫天下共贺!”
他乐完了,往廊下一瞟:“是了,天儿呢?怎么不见他伴着他娘?”
师兄听了这个,与师妹相望半晌,俱是无话。实在不好把前时一番水远山长与他来去话了,正默着,已有小厮叩在阁外:“步门主,怀副门主说,咳,说有道众今晨瞧见少门主一人牵马出了山,不晓得向何处行了。”
师兄妹一愣,忙往阁上找步天。人没捞着,只得一封留信,书额上恭恭敬敬描俩字——爹,娘。
少门主也是忒温存的,下笔千言,半尺与他娘体贴劝了慰了,余下百八十句,把错啊悔啊,因缘作弄全搁自个儿肩上扛了,婉转来去,描得墨尽,全论一句在上边:不晓得三山万里的,哪处有位唤做静静的姑娘,我携酒提诗,得去访一访。
他大抵一宿拼得十分辗转,眉间千思万忆,熬得乍雨还寒,才摁定了此番斟酌。
师妹阅罢一叹:“云师兄,我去找他。”
师兄见她话得铿锵,省得她心下已有计较,过来一握她:“我与你同去。”
两人潦草把天下会之事暂托与雄霸掌了,才下了阁来,有猫儿在檐上盹了半宿,一瞟师妹,敛了爪子,囫囵蹿她怀里去,趴着喵呀一下,抽了闲儿挠步惊云袖子。
师兄见着敛了衣袂,还拧眉:“这猫也稀奇,我二十年都没见过它,你一来,它便随着至了。”
师妹抿唇笑了,捞毛团向头上一搁:“云师兄,此节我以后再与你提。现下我们还是先去寻天儿。”
师兄妹下得阶来,草草向津渡上买了舟,一撩桨,仓惶往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