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少门主的日常欢乐生活之一(1 / 1)
姑娘也怔,瞧他提了绝世欺上来,慌得护着小风一敛:“步,步门主,你——”
小公子后头一哂:“我们与你亲故不及的,这么热络作甚。”
步惊云连眉都没屑与他挑的,只捉了师妹来望:“风,你不记得我了?方才一剑是不是伤着你了,我——”
他话没尽的,已掠姑娘边上,一揽她。
他这一世,捱了半辈子青山葬老,刀笔严峭的,度岁经年,廿载一人独行万里,都没曾这样伤过痛过。怎料现下给他师妹疏离一望,往他五岳朝天的鞘里再摁不住梢,一下出了匣来,铮铮磨得千古归心成灰犹热的,哪也不去,只与她袖底饮一盏温的。
聂风为他一揽,叫他把十指呵着笼着,也是十足的愣了,但瞧他眉上一宿千百度的,攒半痕秋,忒地无端,簌簌全折她心上来,且在约莫大抵之间,纵了无凭据的,只嫌猜来去,却不忍推他。
师兄深深望她:“风,你这二十年去哪里了?你过的可好?”
师妹哑了。
小风瞥他俩才一初逢,已把残曲添词续笔的,顷刻的谱成了双了,一下怒得跺脚,扯师兄扯不动,恨得捉了他一瞪:“你好歹是一门之主,怎地拽了人家姑娘的手不松,好,好不知耻!”
步惊云早把甚俗情等闲听了,是以这般叫小公子风言凉语一戳,只当轻尘惹袖,一拂算罢。奈何师妹没他坦荡,一挣。
步惊云没闲搭他,拽了师妹搂得更紧,一下叹的,与她抚了鬓来:“风,你不记得也无妨。我替你念着就好。”
小风一摁刀:“好什么好!莫非你天下会店大欺客,想强留我爹?我——”
小公子言没尽的,后头一行三五十个门众叫怀灭招了往阁下昭昭横了。副阁主负了天罪上来,与小风一拱手:“小兄弟,我天下会本就是三更五更的生意,你既然是客,需得多担待几日才好。”
易风瞟她两下,哼一句。他也是忒地剔透,晓得此节只好从七寸上下刀的,酝酿半截子,便转与聂风一跺脚:“我从上井归来,在断情居寻不见你,就沿着水路一途找你!你曾与我允过的,此生再不入江湖,现下是不是做不得准了!?”
师妹前番一见师兄,已把半寸素心系他那处去了。奈何叫小风一吼,省得了甚,以为他话得是,咳一下:“步,步门主,我,我与风儿——”
她才把句头三字提了,没及论得旁的,一下叫师兄揽罢。
步惊云探过去,一叹没叹的,且嗔且怜,轻轻一觑她,把唇贴伏于她,折得一吻来了。他一眉的素,两鬓的霜,色凉如刀,哪都是硬的,徒剩了这处,寂的温的,惹得人心事成非的,一下抚平了谁的眉上悁悁。
亲完还有话:“什么步门主,我是你云师兄。”
小风惊了。他晓得步惊云堂皇惯了,没省得他坦荡成这样。边上三五十门众也忒经事的,扪刀的扪刀,折灯的折灯,半寸也没往那处瞧。
余了怀灭戳三两丈外,见了此节也愣。她瞟着叫门主揽了不松的姑娘,莫名念起旧时,她曾与她师弟论着,究竟聂风是怎么样一人,敢叫她门主舟车万里,乡关迢递过的寻不休了。
怀空听了一笑,默半天:“聂姑娘么?你以后逢着了她,就晓得那个是她,再不能是别人的了。”
副门主现今一瞟她,见她眉长鬓青,颦笑成歌的,往灯清火冷里一站,叫甚描笔折了朱,当真是来时袖上云,去时衣下月的,忒地受看,惹人几多顾盼,一下觉得她师弟话得果然没半分差的,只是撞着她门主一番恩顾,难免扶了额来。
大抵聂风也叫师兄慑得散了魂,呆呆看他:“步——”
师兄一挑眉。
师妹恻恻一下,只觉她与他本没甚缺损,可禁不住弦儿铮铮拨了两梢,拧一个谱,又拧一个谱,不知何处终归巴巴蔫了,且虚虚望他,转了词:“云,云师兄,我,我和风儿在,在贵地盘桓多日,实在不好再来叩扰,我——”
师兄握她:“不扰。”
小风切齿:“手放开!”
步惊云一哂:“不放!”
哼罢转与师妹平了衣袂:“我寻到你了,这便好了。我看以后谁还敢叫你我分袂错枕!”
聂风听了大惊:“步,步,云,云,咳,云师兄,这个枕鸳之事不好潦草论了的,你我——”
步惊云一挑眉:“你我早有夫妻之名,只没行嫁娶之礼。江湖儿女,何必着意此节了。”
步门主把这话论得甚是铿锵,师妹叫他磬磬敲得昏了:“你,你我有夫,夫——”
师兄低来看她:“此事甚曲折,风,你随我入了阁,你好生歇着,我一桩一件共你与话,再有旁的掰扯不清,你我再行一遭就是。”
聂风瞧他论得端肃,一怔,为他揽了往阶上去。小风见他爹三下两下叫步惊云给囫囵诓进瓮里来,怒其不争一瞪她:“聂风!”
他一吼吼得师妹合了魂来,一拂眉上枝枝岔岔的乱:“不,不用了。我还是和小风回断情居去,篱笆下边的鸽子老久没喂了。它们给将养的懒了,怕不晓得往外头去觅食,再耽搁几宿,全都得饿死了的。”
师妹戳那扯他絮絮论了甚,全上天入地的,左右摁不着弦。可师兄往边上垂了眉,与她折一枝琉璃火,把这一句那一句都听得很真。他晓得他师妹心下乱的,才莫名攒了许多话来。他也有千言万语,想要裁诗衬酒,凭栏共月的,共她提起。
步惊云不急。究竟他熬了捱了二十载,一时兴废何足道了,他早往哪处摆下谱了。
聂风言至末了,瞟得师兄正提火望他,一愣。也是月过楼西,才叫他衣下剑骨,眉上秋凉且舒稍卷的,敛得浅些,惹栏杆侧畔一梢儿海棠,折东君笔,未肯与人辜负了,正合欢弄笑,不辞拂一句阳春笙调的,描他鬓边来。
师妹望得呆了。
步惊云凑过去拿袍子一笼她,把她搂在怀里,以鼻尖儿蹭她,还哄她抚她:“风,好看么?”
聂风怔了:“好看。”
师兄还有话:“看一辈子可好?”
师妹忙不迭搁一字:“好。”
究竟步惊云二十年往江湖上衔鼓掌灯的,心下横的竖的九曲十八,不晓得供了几多深浅,哪里是聂风这一苇半桨及得上的。纵然途上堂皇横了个坑,师妹叫师兄牵着勾着,也胡乱往里头踏了。
小风后头拦没及拦,他爹已十足的与人诺下了,一时炸了毛,还待上去扯聂风。怎料怀灭一步相错,阻他:“小公子,客房在这边。”
完了一指阁外。
小公子怒了,不依:“我要回断情居!”
聂风听了一慌,瞟他师兄:“是,是了。我们要回断情居。”
步惊云揽她揽得更紧,还且一叹:“不成。”
师妹给他摁得避没处避,一乱,拿手抵他:“怎,怎么不成了?”
师兄望她:“你方才与我允过的,怎地转了头来,就不作数了?”
师妹哑然。步惊云恹恹扪袖掩了眉,再搁一句:“风,我们江湖中人,允过的誓,诺过的话,都得拼死来守着的。你若执意抵返断情居,我也随你同归就是。”
然则天下会中一干虎狼忒识诓人,犹以门主最为心思深沉。
这句不好提,师兄把它摁下了不论。
聂风慌了:“这怎么行!天下会是中州砥柱,你贵为盘龙椅之主,不好潦草卸了剑的!”
师兄摊手:“不错,到时为了夺此尊位,少不得翻覆一番河川襟上血的,不过我也捞不着瞧,无妨。”
师妹听他言语里轻抛闲掷,这关山千里重与他简直难来争得一顾的,半天拧了眉,一拽他:“如何无妨了?不成不成,我不走了!”
聂风话毕才省得什么,转来瞪他:“不对,你诓我的。梦曾与我论过,我买了不少话本,书卷上也载了的,你——”
师兄正捻她的鬓发往指上卷两梢,闻了这个一愣:“风,你虽然不记得我,但一直在看着我?”
怔罢搂她:“什么笔墨能书得尽你我之事,你想晓得甚,我一一与你说。”
师妹叫他一戳,才晓得失言,仓惶敛了话。师兄七歪八扭的,好歹把她留住了,不敢再迫她。聂风共他相见不识的,摁那半晌,不及挪地,已从阶下奔上两个人来。
小公子一见他爹,瞟怀灭携了三两行人横在阁外,提刀挂剑忒仗势了,以为有甚不对付,把眉啊目的都攒不动了,慌得掠过去与师兄一拱手:“爹,是我要留风姑娘在天下会的,你莫怪罪于她。”
师兄从旁扶额来叹:“天儿,她是——”
步天跺脚:“爹,风姑娘处得远去三山外,与尘寰无扰的,共什么江湖事更没甚干系了,爹你别——”
小公子正忙来替她讨个转圜,奈何话没完,叫边上刀客与他搭了肩来。皇影拦了他,却再嘱不下去了,只望定师妹,一时哑然。
她挪良久,从廊外蹭至阁畔,不过四五丈的,却与她廿载抵死捱过的一宿三秋怎地相仿的,叫她走得何其艰难。她心下缺了的凉了的火,忧忧扰扰二十年,如今终究候得一朝成全,叫东君解意一拂,损了复盈的,一盏盏次第折将起来。
她凑上去,恍惚望她,至末才晓得一笑:“风姑娘,你我久见了。”
师妹也懵懂,与她乐了:“你,你好。”
皇影叫她三字挠下半寸心来。
从前潦草殿上一别,生死两分,已远百二关山,现下相逢白首,却再难执手,依旧千里关山。可姑娘折起眉来,仍歌诗不及,云月为衣,仍一开成笑,许春不老。
叫她负尽平生只为此的,一时不敢再看,仓惶抬了袖来。她一拂,扪得指上凉的,才省起了甚,她这二十年鬓边无霜,可眉下苍苍,早朽得不再年少,难免伤得一噎:“风姑娘,你,你,你二十年来,过得可好?”
聂风挠头:“好。家中事都由风儿操持。”
完了望她,瞥她衣上的素,迟迟过来握她,搁一句:“姑,姑娘,你没事吧?”
话毕从袖子里摸半天,弄个帕子挑了,捻一小糖猫儿与她:“姑娘,这是我从麒麟蹄子下边省来的,你吃不吃?”
皇影见了,把前番寸寸断了的肝肠如铁叮叮当当拾了捡了,与她一乐。奈何刀客没及接的,叫师兄探过来一把捞了,瞧过两遭,堂皇塞怀里去。
步天戳一旁枯得不开花,呆呆怔了,转与他爹:“爹,爹,这,这是,风姑娘她——”
他爹一揽师妹:“这是你娘。”
小天听罢,默良久。阁下一梢子人全转来看他。廊外空山语寂,惹一山的曲水凄迷,与谁忒不堪行的。少门主敛没处敛,共师妹一揖:“娘——”
唤没唤罢,扶额跌了两步,咣当栽栏下去。
后头一番兵荒马乱,师妹着实不想再提。她与步惊云仓惶将小公子弄风阁上歇罢。怀灭且把门众遣得散了,余了小风和皇影不肯行。
小风哼一下,撤了邪王,还待衔他爹上了楼来。怎料衣袂叫甚一啃,挪不动地。他低头一瞧,愣了:“火麒麟?!”
麒麟哼哼唧唧瞪他。小风晓得它怨的什么,一摊手:“你这二十年都不晓得往哪里云游去了,我怎么与你通得音信。”
怕是此节叫神兽忒不着信,叼他裳底不撒口。小风急了:“你不让我去,我爹就要被步惊云拐走了!”
皇影一旁负了刀来,与他搁一句:“埋剑崖下那场山颓,想来亦是你的手笔了?”
小风挑眉:“你也晓得这个?”
刀客一笑,乐也没乐:“我这二十年把中州万里都探遍了的,怎能不晓得?不过现下想来,也是托你之福了。”
小风听她话得凉,一抿唇:“我也曾水尽山,山又水的等,此中百般煎熬,比你也不遑多让了。他是我爹!我却连上冢的去处都寻不着!这二十年是步惊云还给我的!”
皇影哦一下:“那我的怨,可否向你讨还?”
易风瞥她一哂:“冤有头债有主,你要讨?来!”
两人这厢一斛征鼓千万斗的摆开了阵仗,那边聂风与步天掖罢褥子,向堂下来。屋里仍折了灯的,闲火曲盏,映得一阁如昼,案几笔墨置得齐整,连尘灰都抹不着半寸。帘边架了个笼子,横一红桐木,梢上立了只红喙白羽的肥鸟儿,歪头滴溜瞟她,磕一句:“风!”
罢了还叫:“风!风!”
她哑了,转来一瞧壁上,旁的没有,只半轴子画。谁揽一水的白,抱琴望月之间,意长辞短,墨尽笔先的,眉目一顾一盼成了荣,哪里更是别人了。
师妹见了这个一默。边上有谁掠过来,一揽她捞怀里去。聂风索性叫他搂着,挣也不挣了,只叹:“二十年前的旧事,我怎么连半分也忆不起来。”
师兄垂了眉:“无妨,无妨的,风,你回来就好。”
他求的偕老成双,是得长长久久的。至于鸳鸯枕相思句,深深念,时时敛,今番无计,往后再论未迟。
里头正凭肩折眉的十分缱倦上了,外头邪王共惊寂才互啃一遭,磕两屑子牙。麒麟拿小蹄子掩了倦,向廊下一趴:“风,还在阁里。”
小风一横刀,听它话得稀奇,转来瞟它:“又如何,左右他都是不和我回断情居的了!”
神兽不晓得从哪处摸了个桂花酥儿啃:“步惊云也在里面。”
完了搁一句:“你们不进去,我就进去了。”
皇影愣了:“你进去做甚?”
麒麟歪头看她:“送子呀。我这二十年南北闯过,江川饮过,看了不少话本。书上都这么写的,待得孤男寡女行完那什么榻上帘下,九浅一深之事,麒麟就该送子去了。”
话毕一叹:“步天大抵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