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云师兄心塞太平洋（1 / 1）
步天瞧他爹把愁都折眉上去了，一愣：“爹，我没事。”
步惊云唔一下，将他与怀灭引在阁内。俩门主一瞥厢中境况，哑了。副门主下去寻了个小厮来，与他换了案几。至于余的，全拖三分校场后头焚了留与草木桃杏儿开春。
步天得空与他爹话了诸事。他彼时匿在暗处，闻了无喜言语，当下掩不住了，掠过去共和尚他们掐与一处，把两人狠揍一番捆罢。一干苦主由姑娘护在寺外，且散归家。他忧他爹忧得紧，是以一人先往天下会来了。
话及了末了，步天一笑：“说来也荒唐，绝心为了哄骗爹，往漠北请了个野郎中，与姑娘换了颜容。他此事行得不叫人知，连手下也不晓得那姑娘究竟成了什么模样。爹，她，她像我娘么？”
步惊云看他：“不像。你娘她，她——”
至此敛了话，想是论不下去了。他默良久，一拧眉：“天儿，依你所言，你朋友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怎地江湖上从没听过这号人？”
步天挠头：“她十五年来都深居山中不出，现下入世，也是为了寻她一去不返的儿子。”
师兄沉吟半晌：“不错，且不论她是什么来头，究竟她曾与你有恩，我该见她一面。她现下在何处？”
少门主一怔，不晓得他爹心下斟酌了甚：“爹，她今番正牵挂旁事，还是稍待些时日再提这个？”
步惊云闻罢一笼袖，捉了小天瞧良久：“天儿，你护她护得倒是很紧。”
步天叫他爹看着，心下把不定七情五味，乱得绡红依绿的，莫名有些蔫了，只仓惶一笑，推一式王顾左右：“爹，绝心他跑了，我们该怎么办？”
步惊云一哼：“他气海叫我毁去，再成不了什么事了。天儿，这事不需你操心。”
话毕仍望了小天：“天儿，爹想见她，不是要怎地为难于她。只探探门庭，你若喜欢，纵然有了儿子又如何。”
步天见他爹把此节话得何等的铿锵，半时哑了，只觉他爹果然不愧江湖儿女，把什么俗情乡风都当一纸草书焚了，半分也不挂心的。
少门主往那正踟蹰，幸得怀灭上了阁来，与步惊云论了几句。师兄一哂：“哦，现在她们晓得慌了。”
完了转与步天一叹：“天儿，爹先往堂下去。至于你朋友，我就再与她几天时日转圜。”
步天扶额，瞟他爹共了怀灭下得楼去，才省得了甚，也潦草向山门处行。他一抵阶下，正瞧着风缚了俩淄衣的往道旁候他。
姑娘一见他，已有了笑：“步小公子，步门主想是无碍了。”
少门主愣了：“你，你怎么晓得？”
风哈哈大乐：“全在你眉梢挂着呢。况且步门主操持天下会二十余年，过百劫未死，这一帆半桅的跌宕，连他衣袂都及不上的。”
步天一咳：“我爹他的确没甚妨碍了。”
姑娘望他：“步小公子，我们虽没逢着幕后主使之人，但这两个手下也知道不少，你将他们交与步门主，想来大有助益。我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话毕一拱了手来。步天见着慌了，忙上去拉她：“等，等一下。”
此后怎地言语，他尚未斟酌定的，只晓得拽住了她，不叫她一往九霄云上离了岫去，旁的再提未迟。风为他拦了，一怔：“步小公子，怎么了？”
步天心下正与她千山万水的找词儿。姑娘也是性情忒好，由他牵了扯了，也不扰他。半天少门主终于省得了，一抚掌：“风姑娘，天荫上京两城偌大，周遭镇子少说也有百八十的，你一人去寻，得捱至何时？”
风哑然：“那怎么办？”
少门主扯了她的袖子攒两把，牵得更紧：“还是让我托堂主去找得好。天下会在城中势力甚广的，上至水榭阁台，下抵行夫走卒，没有探不到的，姑娘你先在门中住上几宿，到时得了音信，直接报与你晓得，况且——”
他言至此节，一挠头，捉了姑娘来瞟：“况且，风姑娘，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上京地头太盛，南北行客忒多，走马休歇的栈子贵得很，我，我瞧你余的银钱，怕，怕不够，咳。”
姑娘一愣，把怀里小红囊摸罢，没了话。究竟这廿年来，家中柴米都托与了小风雪饮，她往此节上探得不很通了。步天瞧她往那正忖度来去的，已阖了屉子了，忙来新添一簇儿柴：“你到了天下会，若不叫我尽一番地主之谊，也太不够朋友。”
风辗转看他：“可我终究不是江湖中人，这天下会，我进不得。”
步天得她一句，晓得此节大有转圜之机，心下欢喜，外头还正了襟的，望她：“话虽如此，但我住得离云阁甚远，在后山底下。那处只几个莳花弄草的小厮，很是清静的。我叫他们拾掇一个干净的偏厢，你住着，不必奔忙，静候消息就好。”
步天这般将姑娘劝下了，往门中拣了俩道众来，叫他们把和尚无喜押去怀灭座下。他那边引了风，一途挑了偏巷低瓦的至处，瞒人背灯的，向山后行。
姑娘衔他走了半晌，过得一簇孤阁，瞟檐上头叫人折了百盏八角琉璃火，昼时也没歇的，悬着，映得廊下一山半水，雨骤梧桐落的，斑斑都是朱。俩鸳鸯才浴过了红衣，正卧池畔交颈眠的。
她看着怔了：“步小公子，这？”
步天垂了眉来：“这是风阁。”
姑娘不解，仍捉了来瞧，看半晌，叫这个一梢一梢的，枝枝岔岔往她心下迟留了甚，岁仍未晚，却无风无雨也飕飕的，扰得她眉上黯了。
少门主一抿唇：“风阁是我娘从前的宿处。我爹晓得我娘不喜暗，就昼夜掌着灯，里头的案几陈设，与我娘去时没一分差的。”
风默了，望他半晌，与他来劝：“你娘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才叫你爹这般惦记着她，总不肯忘。”
步天叫她话得一噎：“我爹说我娘是天下最好的人。”
姑娘一笑，与他抚了鬓：“你爹说是，想必就是了。”
步天得她劝了哄了，稍得舒妥，还待言语，怎料从阶上过来一行人。两人仓惶掠在廊下，留不好留，打梢儿往山后去。
少门主把她向偏厢妥帖搁了，左右探过冷凉，还遣个小厮与她好生弄了茶点，才往殿上去找他爹。步惊云正坐盘龙椅上杀伐决断，他戳阶下立了，念及什么，一笑，吃吃拧袖子。
堂中且寂着，几多人一朝悬命的，听他噗哧一下，唬得站不住，全与师兄跪了。
怀灭一旁心下忒悚然的，瞟他。步天叫他望得久了，稍来敛的，仍折眉，好歹扪衣掩了唇。堂中一干门众给他这么莫名一乐，全瑟瑟扶了檐柱子，没省得门主父子俩打的甚机锋。
步惊云也不晓得。
那厢小天往殿上去，姑娘屋中无事，坐了扪茶，拈一碟桂花酥来食，以为此处世情很冷，但糕饼却是不错，正欢喜着，闻得廊外有甚哒哒一磬，从门下探了半截蹄子。
风一愣，过去敞了扉，瞟着一走兽，碧鳞金睛的，正戳那哀哀望她。姑娘怔良久，没三山百里的转了神来，已给它一头撞在怀里。它一蹭两蹭的把风拱得翻了，顺势将头搁她襟上，拿饼大的眼儿瞪她。
完了歪头一叼她的袖子，吧嗒吧嗒砸得泪下。姑娘无奈，见它哭得掉了色，劝也不晓得怎地来劝，只与它抚了毛，一笑：“没想到天下会中还有这样威风的，威风的山兽，咳，你主人呢？”
麒麟瞧她这相见不识，廿载梦中休的，愈发委屈，且嗔且怨，哼哼唧唧蹭她：“你不认，认我了！呜呜呜呜呜！”
姑娘叫它一句唬得，不晓得它怎么竟话起人语来了，半时哑了。麒麟一旁没为她哄着，不依，仍泣：“我等你这么多年，等你来见我，你不来也就罢了，我去寻你也成，可你怎么能不认我！”
它二十年前在中华阁左右候不着她，瞒了一楼的人，潦草向凌云窟去了。它心下盘算定了的，等聂风抵返了，当然得找它的。山中风多雪多，横云不让人，由旦及了暮的，拂它簇不起火。它往洞里一趴好几载，梦里心上，描笔弄墨的，惦念着她。奈何所欢不至，坐卧难安，叫它蹄下边攒了累世的尘，一呛，噎得它卷了毛来。
至此它才晓得，人丟了，是得去找的，往后再没甚四时八节，它歇也不歇，往三川里去。天门底处，顽城深院，它都行遍了的。
途上过得山下的野镇，从前一干宿老早埋了骨的，余得巷口的棠梨依旧笑的，忒地不解人间苦恨了，绽得甚好。它往梢下坐良久，一盹。
枕上搁得仍是她。
它当时还生得浅，一糯米团子，攀在枝头，饿得捱不住。姑娘得巧行在树下，往它命里横了斜了，从此再拂不去的，一抬头，把眉月折了，额花描了，叫冷火疏钟都散得尽的，望它：“火麒麟？”
它一下哭得醒了。
麒麟念及这个，一蹭她，嚎得更深。风给它扰得心下乱的，忙摸了碟杏仁饼与它：“你，你吃不吃这个？很甜的。”
麒麟哽一下，扁了嘴，呜呜咽咽搁一字：“吃。”
姑娘瞧它趴那吭哧吭哧没挪地，半晌才省得了：“我喂给你吃？”
麒麟与她挤挤挨挨良久，本且斟酌着要与她好生的恼上一番，奈何一瞟她眉上抛的素，惹人十年心字一朝休的，扰她颦笑都敛了。它最瞧不得这个，怎地不能怪她，只再没与她置了气来，并她向案边卧了。
好歹姑娘把一桌的吃食喂与它用罢，叫它稍得欢喜，趴案边衔她不松。风挠头，扯个矮的椅子坐了，给它摸了角来。麒麟为她弄得忒舒坦的，一盹两盹成了眠。
这边一人一兽处得妥帖，那厢堂上师兄把诸事也操持定了，来去囚了砍了三五十个道众，正待散的，怎料至得一个小厮，与怀灭话过了甚。副门主听罢一愣，忙共步惊云禀了。
师兄一拧眉：“当真？”
怀灭与他拱手：“上京分堂一个手下来报，说她在沽月楼曾见着一姑娘，长发素衣，一人单刀，风姿绝楚，与画上甚相仿的，昨日住在阁上，将晨与个挂剑的小公子一并走了。”
步惊云恼了：“昨日之事，为何现在才报？！”
副门主一扶额：“门主，你，咳，绝心那一档子事早惹得满城风雨。她以为门主你寻着了聂堂主，所以把此节摁下了。”
师兄闻罢一跌，叫盘龙椅上的鳞爪磕着了，怎地坐不住的，一撩了绝世来：“怀灭，检点门下，与我去上京寻人。”
步天在阶下瞟得他爹敛了宽袍长衣，半句言语没有，可眉梢云乱雪无晴的，一捱几遭急雨，把甚都话尽了，也不来嘱，一下掠堂外去。
少门主忙拦了后头的怀灭：“我爹他怎么了？”
怀灭与他一揖：“门主得了聂堂主的音信，现下去寻了。少门主往道中候着便是。”
话毕招得一干提刀持剑的，仓惶走了。
步天愣半晌，没甚奈何，草草抵返后山。才入了屋，瞧着姑娘戳案边坐罢，边上卧了个鹿角麋尾的走兽，正往那与风哼唧哼唧蹭糕饼吃。
少门主哑了。他从前听他爹话及此节，论着中州四瑞，火麒麟与他娘还颇有渊源，书卷上也曾见过以朱笔描的，现下叫人一裁，从旧画里折下来了，难免一惊：“风，风姑娘，这，这是——”
姑娘半宿下来，与火麒麟已倾盖成了故旧，遂共步天引了一见：“这是火麒麟。”
步天挑眉，嗯一下往风边上坐了，默半天，一拽姑娘：“风姑娘，这个，麒麟纵是祥瑞之兽，但终究不识人情，你，你莫离它这样近了，万一有个好歹，岂不糟糕。”
他这一句忧扰叫麒麟趴地下听着了，心下忒地不快，转来一哼，从蹄子上撩一梢儿火，瞪他。姑娘望他乐了：“无妨，麒麟温顺得很。就是稍有些嗜甜了。”
少门主瞟麒麟须子下边一簇白，大抵是啃桃酥时候沾上的，才晓得这一屉子糕饼全与它添做了殷勤，不由扶额：“风姑娘，你还吃点别的么？我着人去弄。”
风一愣：“啊，好，好的，随便弄些面点就成。”
步天这厢遣小厮侍弄了几碟子酱面，切过半斤酿牛肉，与姑娘共桌食了。他爹却没怎地舒妥的，向上京走得一遭，把三街五巷方圆十里，摸灯上榻倚桥下马的小庭户都捋尽了，也未再探得半分音信。
师兄瞟下头一簇两簇衣没蔽体的，拧了眉。沽月楼老板瑟瑟一旁扪了帕子，并了几个酒肆伙计与步惊云一拱手：“步，步门主，这，这是我们楼中所有的行客了，连在柴房歇着的都到了。再没旁的了。”
步惊云抿了唇，鬓上挣得雨疏风骤的，少不得多有峭寒。话也没有，只扯了马来，一纵行了。余了怀灭与掌柜劝过几句，一叹，弄几叠子银钱偿与她。
步惊云转返阁中已是及暮。他往案旁折了灯，心下乱得很，书不能尽，一阖。绝心前番与他峥嵘话了的，终究山人落子的没叫他掠过去，一晌敲他七寸来了。
他半辈子二十年，往江南江北的，消磨几多旦暮。九衢车马，闲里灯火，他瞧得折得好倦。无名从前见他，还且论一句缘份早尽，后来劝也劝不下了，只一叹，与他推了盏，没旁的言语。
究竟这醉里的平生，尘间的风月，呵手书得墨尽情枯的鸳鸯两字，得共了半寸心一并剖与谁听，才算不得辜负。
从一别后，山城十里，帘下三分，都色薄情缺的，系一半相思，一半鬓成丝。
相逢应不识。
步惊云往膝上横了绝世，一叹。他哀没哀罢，已有个玄衣小童一下蹿他怀里去，拽他：“主人！”
师兄愣了：“绝世？”
绝世巴巴看他：“主人，你怎么不去找雪饮？”
步惊云哑了，一垂眉来，半天搁一句：“我找不着她。我哪哪都行遍了，我找不着她。”
绝世扯他：“主人，雪饮就在这里！”
完了一撇嘴：“他就在这里！雪饮就在这里！”
步惊云笼了袖来，望他良久：“绝世，你说雪饮就在这里？”
绝世一笑：“不错。我俩同为补天神石，他在这里，我绝不会弄错！”
师兄听罢一揽他，阶也不循了，一撩帘儿掠在阁下：“他在哪里？”
小童嗯啊半晌，指了个去向。步惊云携他一纵，投往山后来。
这边步天才与姑娘别过，思量着向城中走一遭，且在廊外牵了马，哒哒哒下了道来。抵至上京已是戌时。少门主与分堂众人嘱得事毕，往巷子外头一瞥，瞧得街上乡民早散，风怀怜我那处新火初上，牙板初开，映川畔三两野舟，载得四五行客，与妻擘依依辞过，赋得颇凄凄，行行迟迟的，灯移岸转一苇去罢。
他一愣，省得了甚，揣得钱囊往阁中转，着伙计打叠了几屉子桂花糕儿，拎俩油纸包下了楼来。他正待从下马石旁上了鞍，瞧得一人霜衣挂刀，负了个匣子，戳小帘帏边立了。
风怀怜我悬火忒盛，才映得她愈往雪里黯了。几丈外边有个卖烛人，正折罢一八角琉璃的，招她：“姑娘，你的灯折好了。”
她与小贩递了银钱，一掌灯，不晓得念及了甚，伤得一跌。
步天见着慌了，牵马过去与她一揖：“皇影姑姑。”
刀客正往那瞟阁上一行匾额，想旧时人事成非的，一下攒得魂销，把火都挑不稳了，现下叫他唤着一愣：“天儿！”
少门主一乐：“皇影姑姑，我们已有六年没见了。”
皇影一拧了眉，衣上挂一梢儿朱的，叫摊边几枝烛火撩着，把甚已付了飞灰了：“你都已经这般大了。”
步天没瞧得她一番凄切，仍笑：“皇影姑姑，你从前来上京时都走得急，今番可要多留几日才好。”
刀客望他：“我明朝就走。”
少门主怔了，忙拽了她袖子：“那，那我请姑姑喝茶。”
皇影瞧他半晌，默了。也是笙箫忒盛，火烛太深，映了少门主的眉啊目啊，散了一寸半寸的严峭，余的与谁合了七八分，让她十分的推拒不得，由他扯了过得三杯两盏水榭庭台，转阁上来。
她茶水抿得少，只瞟外头双鹭一僧，棹横云渡的，忒地惹人恻恻。步天却好坦荡，往那一啄饮罢，扣了盏来，一望她：“皇影姑姑，我今时逢着了一位故友。”
皇影一听有笑：“天儿，你才多大，就论及故友了。”
少门主哽一下，囫囵把几个哈哈向眉上乱枝挑了：“就是故友，我，我与她识得十来年了。”
刀客瞧他向案边颠颠倒倒一倚，大抵已醉得扶头，心下叹了，以为这忒不胜杯的，与他娘究竟似了十成，也不好拂他：“好好好，就是故友，这位故友什么样？”
步天乐了：“她是个姑娘，生得很好看。”
完了半天蹭过去扯皇影：“皇影姑姑，我与你说，我觉得，觉得她是住三神山上的，那，那什么，怀里，怀里抱了月的，仙人！她修了情禅修不过去，下来惹尘寰的。”
刀客憋了笑，与他推了茶：“怎地就是仙人了？”
步天哼哼唧唧挠头：“她不会老！我十五年前见她，她善唇笑眉的，宜诗宜酒，现今见她，她仍和十五年前一般无二的。”
皇影一愣，拧了眉：“这事你和你爹话起过么？”
少门主闻着慌了：“不好，不好与我爹论的。她，她不过来寻她儿子，不扯江湖事的。皇影姑姑，我和你说，她，她还有只火麒麟！中州四瑞的——”
小公子话没毕的，已叫刀客仓惶探过来一拽他：“你！说！什！么！？”
步天怔了，没晓得她怎地慌成这样：“皇影姑姑你——”
皇影伤得焚心焚念的，襟下早叫甚灼得枯了朽了，旁的也听不得，只瞪他：“天儿，你把方才的话再言语一遍，你说火麒麟什么！？”
小公子一愣：“我说她有只火麒麟，唯与她亲厚，还嗜甜得紧，总趴她膝上蹭——”
皇影撩了刀来，扯他仍没松的，只瞟他，眉上折两撇烈烈长庚，一簇半梢火，望着忒伤人：“带我去寻她！”
步天叫她弄得乱了，诺没及诺，已为刀客拽着，阶也不下，马也不牵，撩得帘来，一掠纵得没了踪迹。
步惊云这厢叫绝世扯了往后山去，才过风阁，一下窥着甚，行没行的，向灯梢上边笼袖立了，一哂：“来已来了，何必再掩？”
他言语才尽，从一桥海棠后头转过一红裳小公子，颊畔三撇痕的，怒提了血刀，捉他一瞟：“步！惊！云！我爹呢！”
师兄折火与他一映，甫地愣了：“是你！？”
究竟步惊云共他廿年未见，现下乍逢着，便向他讨人来了。师兄心下正为师妹一事恼得霜惹更阑的，哪哪都是素的，言语也凉：“什么你爹？”
小风彼时从上井抵返断情居中，廊前屋后找他爹不遇，一下慌了，忙往津渡边上捉了棹郎问过，这沿途一去，一二十里的，捱过三两宿来，好歹见了个青笠白蓑的老先生，共他话了，只道有个姑娘，约莫才及笄的，前日打从此处往上京行了。
小公子一听哑然，不晓得他爹怎地在上京系了舟，旁的也顾不得，与先生一拱手，仓惶去了。哪想才入了城，叫半江风言凉语拂得一跌，连川畔捣衣的都省得盘龙椅上那一位，已找着了他师妹，就待与天同贺来了。
小风闻着心枯，一拧眉，买马向天荫城来。这才敛了鞍，思量着往阁中窥个一二的，得巧撞见师兄，一下子两辈子新愁旧怨攒得深，全遮不住的，与步惊云暮合过去。
他一剐师兄，汹汹拧了眉：“把聂风交还与我！”
步惊云怔了，从这话里呷摸了不对付来，心上一瞬千折百曲，摁下斟酌，一瞟他：“你说什么？”
小风一笑没笑的，把怨啊忿的，不问就里，全扎步惊云襟上去：“步惊云，你不必与我装傻，我爹才从断情居出来，这就莫名跑上京来了，现下城中乡民行客都晓得盘龙椅之主已成了好事，你还想瞒我？！”
师兄闻罢默良久，与他铿锵凿三字：“断情居？”
小公子蓦地省得方才失言，一下哑了。究竟他话已毕了，也讨不得转圜，索性抻他一抻，且把袖子一笼，挑红衣邪刀，一鬓的艳，恨得正酣。
难为他还有笑，乐得更好：“你不晓得吧，这二十载，我爹都在断情居！你山南水北的找她，朝朝暮暮的念她，是也不是？你大抵没晓得吧，早在十五年前，东坪镇上，你只要迟走半步，就能遇着她了！你以为那时哄你劝你儿子的人是谁？是你自己与她擦！肩！过！了！的！”
完了还不嫌累，与他狠来多捅两刀：“步惊云，你现下终于晓得，什么叫天意成全了罢！天意弄你，你！敢！奈！我！何！”
步惊云望他，一下噎得没了话。阁上兰灯火盛，映不散他眉上一城秋。他多少年怕天与良辰，明月在，不登楼，余了一途的红绡青盏无人收。他也曾怨过恨过，为谁断了鸳鸯手书，为谁旦暮颦瘦销酒。哪晓得这个中种种，全是他的错栽因果，全是他的一世辜负。
师兄垂了眉来，倏忽给什么打得袖底飞了白，从灯梢上一掠，囫囵跌将下去，撞折了半截子山石。他却没甚伤的，扪了唇边一撇朱，把几番折曲仍往鬓边素了，一剐他：“易风，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风拽了邪王，哈哈仍笑：“不错！这二十年来我一直伴在我爹身边，步惊云，这是你欠我的！你合该还我！”
师兄一撩绝世，望他，也没望他，一哂：“好极！”
小公子也十足的剔透，一下悟了：“你这是要寻我的晦气来了？好好好，我今天就领教你三‘云十’剑的高招！”
他话至此处已是尽了。两人如此掐在一处。不料弄得起落稍大，风姑娘这厢与麒麟喂罢糕饼，引它向外头消食，才至桥南，已叫刀剑砥砺之势扑了一袖子素，嚏一下。火麒麟怕山深早凉，共她扪了一蹄火。
风姑娘瞧着一折了眉，笑没及笑的，悚然惊了：“是邪王的刀气！是风儿？”
她探得此节，一下搁了麒麟，仓惶向风阁投去。这厢师兄才撩得流痕剑气，那边小风一揽邪王，正劈至轮转六道之处，双双瞥了一人蓦地蹿在掌下锋前，当下慌得魂飞九霄，狠命撤招一敛，挑得雪刃刀意往姑娘裳底一斫，剐下她半截子袍角来。
姑娘没暇顾着指上一撇朱，只掠小风边上仓惶揽他，护七护八将他向后头掩了，捉了师兄一瞟，抿了唇来。她眉下攒了的素，一袖寒月，两襟霜雪，简直河山衣上血的，烈得好伤人。
她一瞟师兄，半晌与他拱了手来：“步门主，若风儿有甚错处，我一力与他担待，还请步门主莫要难为于他。”
师兄愣愣看她，慌的乱的，连襟有怜及悔的，伤得连绝世都掌不住了，一跌三两步，想捞她：“风，你，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