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师兄你该染发了(1 / 1)
聂风一噎,戳那愣了一晌。神医见她没甚大碍,搁她往廊外坐了,拽药方子跌下阁去。师妹怔怔瞥先生走得没影,剩她自个儿还且昏着乱着,拧眉拧半天。
皇影从镇中抵返,没逢着前番一遭跌宕,一上了楼来,看师妹一人凭栏横刀,襟上新血未枯,不晓得思量甚。她瞟着一慌,仓惶凑近一招:“风姑娘?”
聂风魂掉半截,才把心思搭得山迢水远,未及转圜,给她这么一勾,唬得一蹿三丈远,撩了雪饮瞪她。皇影也惊,省得事有不好,勉来一笑:“风姑娘,是我,究竟怎么了?”
师妹望她良久,没了言语。刀客不敢再来扰她,一默。两人相顾半天,皇影潦草往堂中捞了个茶壶子与她递了盏,好歹劝她捧着抿了,复捻个小糖人哄她。聂风把瓷杯儿笼袖里,捉了棍上趴的糖猫儿一瞧,半天叹了:“皇影,咳,我——”
皇影替她拂了鬓:“你说,我听着。”
聂风挠头:“这,那个,你见过小公子生孩子么?”
皇影见她忒端肃的,把两撇眉月儿都不折了,素着,以为她有甚倾动之事言语,一听这个,心下一敞,揽她乐了:“不然呢?莫非风姑娘曾遇着哪家闺女有孕的?”
聂风哑了,才省得这么个地界,小公子都浅妆深袖的,藏闺阁里头待了嫁来,纵是孕一孕也没怎地。皇影低低一笑:“其实子嗣此节,也没甚好遮掩的。我东瀛皇帝座下夫郎三百,律法上桩桩件件写了的,需得有女十五,否则香火无凭,算得上是灭族覆宗之过。至于百姓么,一个姑娘也是得娶三夫的。”
师妹一呛,挑眉看她。皇影忙与她抚了背,咳一下:“不过我们江湖儿女,不囿于俗情的。”
完了搂她:“风姑娘为何念起此事?你师父与你提了?想来中州也没甚不同。”
聂风仍愁着,一扯袖子:“不知,不知,孕,孕,有什么讲究了?”
皇影唔一下:“我听我母亲说,我父亲怀我之时,经行月内,寒不得,热不得,甜不得,辣不得,羊汤鸡堡已不必提,还需万斛明珠拥着,千载狐衣罩着。”
师妹闻罢惊了:“万斛明珠,千载狐衣,我,我没那么多钱。”
皇影这厢正思忖着彼时一番堂皇,听师妹犹且惦念前头两句,望她笑了:“不过若是风姑娘,哪需什么明珠狐衣,纵然霜桥野店,萍飘江湖,我也愿与你同去的。”
聂风一愣无话。皇影也忒体贴,晓得她且懵懂着,不好叫她纠结左右,一敛衣:“无名前辈托我往镇中带了点物什,未免叫她久候,风姑娘,我先走了。”
末了拱手往去。聂风凭栏半晌,仓惶转厢中来。先生已把药盅搭在炉上,一见师妹,大喜:“姑娘至得巧,我与你说,这药么,文武各熬半个时辰,与你师兄喝了便好。”
师妹草草诺下,拎了个小扇儿往榻边侍火。她师兄前番给神医诓着抿了半盏茯神汤,现下已磕枕成了眠了。聂风无事,闲来把今晨一番兵荒马乱翻在案上,一一拣点罢,没捞着什么音信。
她拧眉,不晓得那时往负雪苍山之中见着的,究竟是真是幻。可她师兄一提绝世,拼了命的上来救她护她,却做不得半分假的。
聂风怔半天,一叹,倾了身来探炉中火势,给小烛一撩,焚得发梢儿卷。她一抚,扪得指上灰,一望好久,才晓得从前生死一别,喜怨两分,已隔百二关山,现下相逢白首,却无计执手,依旧千里关山。
仍是尘,仍是旧愁旧恨,旧时屏川,仍是没得挽留的,一棹去不还。
师妹心下正乱,后头谁往榻下来,一揽她捞怀里去。聂风惊了,抛了扇子,一簇两瓢儿火。仓惶把她师兄摁在榻下。步惊云一愣。师妹看他,还不敢看他,且在将看不看之间,轻轻一觑,勾她师兄衣下一瞟。
步惊云拧眉,一搂她:“怎么了?”
聂风抿唇,堂皇与他解了外袍,一撩衫儿,探衣底去:“看看伤处。”
师兄见她凑得近,也是没甚费力的,揽她摸她,拿鼻尖儿蹭她,抬手一绕她鬓发:“随便看。”
师妹本待与她师兄宛转一下这个子嗣之事,怎料她师兄一搭两搭抚在她襟下。聂风叫他慵慵长长唤着,缠缠绵绵吻着,一下给啃得上了头,把两梢桃花扶上鬓去,一褪了衣,捧她师兄来亲。
可惜没叫此番暮雨朝云成了事来,有猫往廊下一蹿,撞在厢中,喵呀半爪将妆奁扫在案下。哐当一记砸得聂风省及什么,忙搁了她师兄翻下榻去,拎小扇子一扑。
好歹把汤药给续了。
步惊云瞥她衣冠半褪,眉月半上的,忒风流地戳那候了火,一下扶额。小风这边甚坦荡,一下蹿他爹怀里趴了来蹭。聂风晓得他前时往神医处受了委屈,捞他给抚了毛。
看炉子看到半截,神医入了厢来,与聂风一招:“小姑娘,你师父找你哦。”
聂风一愣,先生笑了,低低推她一下:“好啦,这个由我来吧,你师父在阁中等你哦。可能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哦。”
师妹莫名省得了甚,瞪她:“先生,你,你和我师父说了?”
神医才拈了扇子,一笼袖:“说了,不敢不说哦,他把刀架我脖子上来了哦。”
聂风听罢仓惶揽了小风跌下阁去。步惊云那边瞧她俩掰扯左右,末了师妹没搁一句话来,已遁得没影,一拧眉:“怎么了?”
先生望他:“没事,你师父捉了我问起你的伤势哦。”
完了一叹,把炉中火簇得盛了,再一叹。步惊云给她弄得起毛,凭了榻来,看她良久:“你有话与我说。”
神医啧一下,歪头捉他瞟了,咧嘴大乐:“没有。”
步惊云没言语,折了袖子,往榻旁一捞绝世。神医笑不动了,大惊:“唉唉唉,你别动怒哦,我看你好生的着紧你师妹了,才与你通这个音信哦。你可晓得今番她这般,这般六亲不认,咳,究竟为何哦?”
师兄叫她提及此节,一愣。先生把药盅捞了搁桌畔凉着,一摁了坐来,瞧他:“你问过聂风了么?”
步惊云抿唇:“风没提。”
先生摊手:“你不舍得叫她为难哦?”
师兄挑眉,一摁剑:“你说是不说?”
神医一咳:“我与聂风她娘是旧识。聂家之事么,多少我也是晓得一二的。聂家先祖聂英,这个名字你可曾略有听闻哦?”
步惊云默半天:“不曾。”
先生乐了:“真不曾?我以为你把聂风上下十八代都探遍了的哦。”
师兄剐她:“多话。”
神医一呛,没法奈他何,忙依了这个推将下去:“聂英当年以傲寒六决和雪饮狂刀闻名江湖,这个你——”
步惊云瞟她:“说重点。”
神医扶额:“聂英当年为泽江湖,单刀赶赴凌云窟,欲除火麒麟。可打斗之中,麒麟血入喉,叫他功体大盛,同时也变得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步公子,你身负麒麟臂,想亦曾深受其苦。”
师兄垂眉无话。神医抿茶:“他的杀性日渐愈凶,遂以冰心决平之。小公子,我替你诊治的时候,探得你体内七气,其中一脉尤为舒展,想是聂姑娘已将此决授与你了哦。”
步惊云哼一下:“这个与风有甚关系?”
神医一叹:“这便是聂家疯血了哦。聂风既为聂家子孙,自然承袭一脉。我虽没亲见了你俩刀剑相决,但我瞧她下手伤你伤得真狠,十有八⑨是疯血之故哦。”
师兄一听哂然:“绝无可能。”
神医嘿嘿一笑:“小公子,我晓得聂姑娘平素性情忒地温和。是以,这个疯血发作,必有由因哦。当年聂人王遇着了南麟剑首,与他大佛巅一战。叫火麟剑意所扰,内息不稳,狂性大发。还是你师父把他砸晕了,锁岩下念了三月冰心才罢休哦。”
完了一挠头:“莫非近时有甚逼聂姑娘逼得紧,非得仓皇精进修为不可?”
步惊云瞟她一下,嗤笑:“你既已晓得了,何必再来问我。”
神医见他把什么都窥尽了,袖底揣不太住,一咳:“我方才从药坊抵返阁中,逢着了凤舞哦。她也是忧着聂姑娘,说她三日没出了庙来,老共一殿神佛搅与一处,要渡什么魔哦。”
师兄一默,半晌望她:“你倒是心深得很。”
先生呵呵搓了手:“好说好说。聂姑娘为何遭此一劫,步公子心下比谁都分明。修善难,成魔易,千年修道,不及一朝成魔,但凡欲求速进者,少不了往偏锋上走的。”
步惊云一听愣了,拽了绝世,剐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神医给他戳得一跌,寒了襟,潦草扶桌:“步公子你且听我讲哦!”
师兄瞥她无话。神医敛了衣,捧了盏往袖里笼着:“龙元的效果如何,步公子是晓得的哦。从徐福匿后至今,已旬月有余。若他得了两枚真元之力,你与聂姑娘还余得几分胜算哦?”
步惊云哼一下:“你一个郎中,还着意这个?”
先生笑了:“我再怎么遁世,终究躲不过车尘人间。徐福一旦功成,这中州江湖总避不了一番门庭改换,到时生灵涂炭,我哪能躲得过去哦?”
师兄一挑眉:“是以?”
神医望他良久:“我有一个法子,能叫你半个时辰之内,功体大增哦。”
师兄一默。先生一抿茶:“我在堂中遇上一姑娘,大抵受了什么陈年旧伤,戳着了心肺。纵使为龙元所救,却仍叫火气所侵,现下神智混乱,识人不清的,正趴梁上扮猫儿哦。”
步惊云拧眉:“又如何?”
先生一叹:“我瞧她从前也是个武者,现下活得这般潦草,当真叫人慨叹得紧。不如哄她把体内龙元之力渡了与你,好歹能攒个舍命取义的英名。你身负两重真元,左右共徐福已相去不远了哦。”
师兄一听无话,望她半天。神医给他瞥得袖底一稍儿素,探手一抚,扪了霜来,难免蔫了:“怎,怎么哦?”
步惊云垂了眉:“她唤做破军。龙元是我与她的。”
神医大乐:“这便好了。我看她对你也是言听计从的,你向她讨还,也没甚——”
怎料她言语未尽,给师兄一指剐下半梢衣袂来。神医惊了,瑟瑟扶桌,没晓得他怎地一晌有了怒了,一撇嘴:“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干嘛吓人哦。”
师兄瞟她,倚榻一笼袖:“我步惊云救了的人,谁也不能叫她去死!”
神医哑然。师兄垂了眉:“此事休要再提。”
先生见他铿锵至此,也是无奈,往袖子里摸了一个寸把大小的匣子,搁桌上去:“步公子,你不愿杀她,我还有一途,却是劳你受累些哦。”
步惊云望她无话。神医一笑:“我手里这枚丸子,唤做逆乾坤,是个毁天灭地的神物,一入肺腑,徒添几百年功力哦。不过嘛——”
她言至此处一停,摸了茶来呷。步惊云瞪她,心上搁一壶浊乱,摁不下去,剐她:“不过?”
神医望他乐了:“不过这药有个毛病,吃了它的人,早晚总得死过一遭哦。”
步惊云闻了仍没言语。神医那边心下辗转半天,正攒得几番峥嵘,听他一哂:“你琢磨了许多时,与我费劲唇舌,就为了这个,是也不是?”
先生早叫他将甚都给堪破了,也没什么好掩的,一摊手:“不错。我一辈子工于药理,摸索此物三十载,奈何总寻不着人试它。但我一见着你,便已晓得,这是天意!天意叫你吞下龙元,再把你,把你步惊云,把我一世机缘递至眼前来了哦!”
师兄瞥她往那欢喜来去的,些微挑眉,无话。神医拽了匣子一颤,抖抖索索向里头捻了丸子,瞧啊瞧的,复来搁罢,捧了递与步惊云。
师兄一默,把枯荣晴雨摁眉上去。
先生怏怏一笑,将匣子推在榻边:“步惊云,受是不受,由你哦。”
两人相与一望,寂了。外头师妹叫雄霸唤在阁下,论了诸般闲务,话过师兄伤处,究竟没提步惊云及孕之事。她言罢仓惶撇了她义父,转上楼来。
步惊云听廊外有人掠至,晓得是他师妹抵返,一下捞了匣子塞剑囊里去,撩得褥子裹罢,斜来捉了神医一瞟:“不许与我师妹提及此事。”
神医也省得个中关节,一敛了衣,仍摁桌畔扪个杯儿瞧。聂风这边入了屋来,与神医拱了手:“有劳先生了。”
先生呵呵笑。她瞒了聂风共步惊云操持这个,难免有些蔫的。现下一见师妹,也不好多留,草草与她推了药盏,轻来一句:“聂姑娘,你师兄已睡了。待他转醒,把这个给他喝了便是。”
言罢告了辞。聂风把她送在廊外,拐回屋中,瞧着本在帐里歇息的那一位,正披了衣,斜斜凭了榻来,挑眉招她:“风,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