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云师兄要结婚了（1 / 1）
神医依言入了堂来，凤舞逢得客至，仓惶迎将过去，与她话了冷凉，转厨后替她温茶汤。先生一瞥阁上，见一人宽袍素裳拎了竹篓子，一阶一阶循下楼去，难免一愣。
她扣杯唤他：“雄帮主。”
雄霸才与无名约过，正急着往江畔去，一听了这个，转头一望，看她半晌，怔了：“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神医咳一下，思忖着是给你将养的好徒弟拎来的，奈何她叫步惊云嘱过，不好明着论了，默半天一笑：“我行医走马至此，投宿几晚。”
雄霸瞟她没了话，一甩袖掠在阶下，径直行了。神医瞥他去得老远，挠头一叹：“多少年了，还芥蒂着呢。一帮之主，襟怀只有麦尖儿大。”
没待她慨叹完，师兄已往槽后系过了马，一入阁，也无暇着意别人，只向楼上去。凤舞分明他怎么个性情，忙跌上去一拦：“步门主，你师妹不在厢里。”
她一句果然戳中步惊云心下七寸，叫他老人家终归旁顾一遭，停了望她：“在哪？”
凤舞往柜后提了个油纸包儿与他：“近时聂姑娘说要，要渡什么魔的，我也省不太清，只晓得她在庙里闭关，三两日不曾返了阁来，吃食茶水都是皇影姑娘托我送上去的。”
步惊云一默，拎着凤舞推给他的，往廊后一拐，寻道而去。山中早凉，惹他眉上挂烟水风物，一途行得忒跌宕。径旁平芜十里，绽三百树梅，师兄凑近一瞟，没及折了枝来，已叫梢上新雪盈了怀。
他拧眉，不晓得一走寥寥几日，这竟已秋暮及冬了。步惊云心下禁不住一悚，老觉甚事不对，草草一敛襟，仓惶掠在庙里。殿中无人，他瞟案上灯火清冷，余烟未尽，一怔。
愣没愣完，瞧了堂后有谁秉烛转在佛龛边上，笼袖斜来捉他一望。
也是藉了这么一盏五枝七叶的炷，才好与她的半梢眉月添一叶桃花旧树，衬她襟上两笔婆娑描过的朱，艳也是艳，妖却更妖，老勾人不错目的瞧。
步惊云瞥她，一摸绝世：“你不是风！”
聂风一拂袖子，簇案上香油盏儿次第一绽，扪袖掩唇笑了：“我自然不是的。”
师兄没了话，瞪她半天。聂风咳一下：“你我也算初见，我与你说，我是麒麟魔！”
步惊云切齿哂然：“我管你是什么鬼啊魔的！把风还给我！”
麒麟魔歪头瞟他：“还给你？”
完了咧齿一乐，吃吃笑没休：“什么还给你？步惊云，你真是阴魂不散。上辈子若不是你与我横生枝节，聂风绝无可能摆脱于我！”
步惊云一听愣了，没晓得她几句胡诌歪吟究竟话了什么。可两人仇怨结的太深，叫他现下一遇着麒麟魔，不过一晌遭逢，心下的恨已寂寂沸了，禁不住挑眉剐她：“你快把风还给我！”
言至此处一掌绝世，忒嫌弃了：“你还冠着我师妹模样，当真该杀！”
麒麟魔嗤笑：“你要杀我？我等你来杀！”
师兄闻了拽剑怫然，瞪她。
也是堂下火折得好，才叫他潦草一望，瞥麒麟魔襟下给什么拧得深了，烈烈凿了朱来。可她不愠不怒的时候，一抿了唇，倚刀无话，仍是眉长鬓青，浅裳孟衣，仍是一顾成笑，伤人此情无计，左右描得尽了，与从前终究没一分差的。
步惊云左右斟酌不定，憋得灯昏眼素，默半天瞟她。
麒麟魔瞧他踟蹰，倚定雪饮，垂眉半晌哈哈乐了：“步惊云，你一个不哭死神，什么时候这般婆妈了！聂风斩不断她一生死结，莫非你也不行么！？”
她笑完一咳：“步惊云，你不杀我！可我要杀你！给我受死罢！”
师兄见她一拽了刀，几步欺将上来。他从小共他师妹青梅竹马折得惯了，聂风的桩桩件件他都很通，当真没见过这么偏锋一式。现今逢着，不免心上一凛，敛衣掠过三丈。麒麟魔剐他，不叫他避，提了雪饮横他肋下去。
师兄潦草褪袍与她一罩，反手掌了绝世以挡。两人刀剑一撞，麒麟魔咧齿哂然，忒轻重不分的，招招往步惊云命门去。
聂风也是叫金石之声铿锵一下惊得往哪里栽了，跌冢上磕两遭，扶额蹲半天，瞟幡上拈就的尘灰，坟下杂生的闲草，一愣，没晓得怎么一番龛边小盹，又叫她抵返此处来了。
她彼时正往殿中琢磨徐福之事，忒无头绪，已扰得很。想她两辈子冰心修尽，百八载车尘看尽，刀腿已至化境，来去再没甚精进。她揣着这个好生愁了几宿，末了才斟酌罢了，欲斩魔证道，却不知向哪里下刀，难免更忧，索性盘膝桌畔一坐，戳那几个时辰不挪地的，入了定。一堂的神佛不识得倦，拈花笑了望她。
午后小风与她捎了吃食，瞟她爹把茶汤饮罢，才拾捡了匣子下了山去。聂风这边也是饭饱思睡，抿了茶，哐当一下砸案上来，囫囵成了眠了。
一枕且归旧梦，困她左右无处可去。师妹默了半晌，拂过鬓上霜，瞥坟头新火才上，有个青袍的公子捧一匣的黄纸白钱，与她焚了几簇。
聂风一愣，前头千八百遭遇着的都是她师兄，如今逢了步天，挠头望他：“天儿？”
步天抿唇替她多裁了两叠子银钱，搁瓮里烧罢。残火给甚一拂，忒灵犀的衔她袖上去。师妹戳一陌的尘灰中，日缓风迟默半天。
步天抬袖为她拭了碑，咳一下：“风师叔，今天我爹不来了。”
师妹听了一笑：“无妨。”
步天一噎：“我爹往后都不会来了。”
聂风从旁一下子没了话，蹲那好久，过去与他拂了鬓上一抹余烬：“没关系，风师叔，风师叔晓得了。”
步天哽两下，从袖里摸一方红笺儿，挨了烛，一炬为灰。聂风瞥她及月成霜的冢上徒添一抹艳，愣了，一捞拆罢，及了火来瞧。里头的词句也是拿朱砂描就的，衬她捻信的十指更是素些。
聂风瞟上边绘了金，叫人料峭写过几行锦绣，心下一颤，惹袖下一衾的寒。她仓惶低来呵了手，死把这个拽了，簌簌一展，却终究读不能尽，垂了眉，不晓得怎生言语，只一笑。
她师兄平素里横云不让，究竟是拽剑拽惯了，现下走笔手书，竟没省得半分温柔，依旧把鸳鸯两字写得忒料峭的，叫人瞧着怎地不喜了。
步天戳那一叹：“风师叔，我爹要婚了。”
聂风哦一下，把霜雪扪袖里来。步天蹲下来替她把坟头的衰草新叶簇一堆儿，添一句：“风师叔，我爹携你去漠北求医，遇见了一位姑娘，她叫雪楚，生得好看，性情也温和。”
师妹一默，笑仍没湮了：“能与你爹在一起的姑娘，自然该是很好很好的。”
步天与她拾捡了冢上的尘，歪头思忖了甚，一咧嘴：“风师叔，若是你知道这个也会很欢喜吧，我爹他，日子这么长，总不能惦念你一世的。”
完了一笑：“幸甚他已把你忘了。”
聂风一听拧眉半天，攒了万言，奈何挣扎两番，不晓得从何话起，只往心上抠一抔的灰，逼她唇下有甚沾衣，搭襟上一瞧，横两笔的艳。她扪袖一抹，咳一下：“忘了？忘了也好，也好的。”
师妹瑟瑟一抖，叫少年陈迹，半百关情全迟迟素她眉上去。也是倏忽一下，捱得半山的白，隔世的凉，都掩不住的，与她暮合过来。聂风独个儿戳坟头寂寂良久，搭袖掩了眉，哑声一叹：“可惜我已死了，再不能与他为贺。天儿，你替我与我师兄——”
她呛一下，话不下去，跌上来扯小公子，怎料踉跄一下，与他交肩过了。聂风仓惶立得定了，转头一望步天。步天正抬手拂了衣上霜：“师叔，我走了。婚时的客宴，十里水席，还需我拿主意。”
聂风听了一愣，垂了眉：“好。”
步天操持事罢，乐了：“这样便好了。风师叔，我明年寒食再来探你。”
聂风瞧他提了匣子下得阶去，坟头的灯没给上了罩子，叫交冬的第一梢雪迫得慌，晃两下，倏忽灭尽。师妹蹲冢上捱老久，瑟瑟倚碑后边抵了霜，一嚏，往径上摸了一七枯八朽的伞骨架子，褪衣一笼，恻恻秉了。究竟现下再无人来为她旱时凉时乞晴乞雨，摊上这么个潦草平生，她总得看顾多些。
怎料没得半晌，步天竟转返坟头，遥遥抱臂瞥她，哼一下：“风师叔，我忘了问，我爹大婚，你可有贺礼？”
他一瞟师妹，言语之时，有朱着了鬓来，忒损他眉上英气，隐隐多描一分半寸的邪。聂风一见大惊，把心下伤都忘了痛了，一怔：“你，你看得见我？”
步天嗤笑，没与她搭了话，仍问：“风师叔，贺礼呢？”
聂风仓惶，摸了素衣单袖，青鬓霜袍，至末苦笑：“天儿，抱歉，风师叔没有什么可赠与你爹的了。”
步天瞟她：“你有！”
聂风一叹：“天儿，你要什么，你拿去便是。”
步天听了掠将上去。师妹不晓得他怎么个计较，避没及避，已叫他一掌捺在襟下，袖里含了三寸刀。他一招得手，挑眉有笑：“聂风，你信了，是也不是？”
师妹瞪他。步天大乐，眉下一瞬绽两撇火色：“聂风，你这般慷慨，我当然却之不恭！”
完了凑近与她一哂：“你的心，我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