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真不是我师尊（1 / 1）
帝释天瞧她不由分说一抽刀，十足得惊了，一掠抢桌畔瞪她：“聂姑娘！有话好说！莫要动粗！”
易风哂然：“在殿上还且让你三分，现今你投到此处，仍把些见不得人的计较算到我们头上来！就动粗！你待怎地！”
帝释天眼见这话拧得死了，说得至矣尽矣，怎生地论不下去了，一急 ：“聂姑娘！我究竟有何错处，要你一遇了我，就喊打喊杀！”
聂风一撩雪饮，嗤笑：“你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言毕把锋刃一横，捏得颠毫没差的，已戳她喉下去。帝释天晓得避不过了。她到底不愿把一生绝笔在此处，没甚奈何一噎，扯袖子蹲了嚎：“天下误我！天下误我！人都说聂堂主性情温和仁义，从不斩无罪之人，如今我何等大幸，成你刀下第一个冤死鬼！”
聂风一顿，瞟她：“你说，冤死鬼？”
易风一旁怒得笑了：“死到临头，还忒不要脸！”
帝释天懒来瞥他，一横脖子，把自个儿往师妹刃上凑：“你杀！我给你杀！我和你比不得刀剑拳脚，可我好歹读尽圣贤书，大姑娘死则死矣，何惧有之。你恃武行凶，终得其果报！”
师妹给她气得一乐：“我恃武行凶？帝释天！不，还是叫你徐福，徐先生！你以为你这般换了形容，我便识不得你了？你一人两角扮得好！你来救我，不过想取信于我，待得屠龙之后，再——”
帝释天听了一怔：“屠龙，屠什么龙？你说我是我师尊？我师尊是，是，咳，我是个姑娘，我怎地成了我师尊了！”
聂风剐她：“谁晓得你怎地成了你师尊了！”
显见十成十的不信了。帝释天“啧”一句，拽她左手塞襟下去。聂风给她捞着跌一步，两人碾一处去。师妹叫她扯了向怀中一探，少不得被什么挨挨挤挤蹭了两遭，虽则没得无名前辈那般有容天下，但终究仍是在的。
帝释天瞥她：“你怀疑我是我师尊，如今你验罢了？！”
聂风半天省将过来，抽了手挪几寸，辗转良久抠几字：“你，你便，便就是个姑娘，也难说不是徐福扮的。我，我也没曾，曾——”
帝释天跺脚：“聂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就是江湖儿女，也需得看顾了俗情！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捞了我师尊摸——”
易风拽了邪王一扯聂风往后边护罢，摁刀与她哂了：“聂风，你何必再与她多言，宰了便是，早断了此后一干惨淡。你若觉与她有亏，杀她于诸事未竞之时，我替你下手！往后千般由因，都伤在我命中好了！”
聂风瞥了易风一步于前，仓惶拦他：“风儿！”
易风叫这两字砸得一颤，瞟她愣了，一时且悲且喜，罢了还颦的，伤得直往灰飞里去了。他望了聂风，以为现下更与旧年光景没两差的。他从前也挑了几更灯尽，为谁引了，三旬五旬的，埋剑崖下横刀一坐，瞧他爹，瞧一枕江月，瞧他一生长情短恨，和来也缺，去也缺，至此憔悴得到了头的，离合喜怨。
他一问：“聂风，你可晓得我是谁？”
他爹把眉啊目的描在画里了，无话。他一默，易风心下枯了，觉得他果然与这个一世的无缘了。没想如今千般得成了真，惹易风踉跄一下，瞪她：“你喊我什么？！”
聂风怕他不快，扶额：“你，你既然是我儿子，我如此叫你也没怎地，你若不欢喜，大可——”
易风挑眉：“没有不欢喜！你，你，咳，我不是，咳，聂风！你，你拦我做什么！？”
师妹摁他：“你且稍安。”
完了转与帝释天添一句：“你说你不是你师尊，那你来做甚？”
书生正扯了本《中州江湖新人榜》抱了哭，叫她一问，搭袖抹了脸：“我，我以为我师尊要吃你，我是来救你的！”
聂风讶然：“救我？你师尊？吃我？”
帝释天默了默，蹭桌畔一坐，捻了个杯子瞧她：“我，我可以喝口茶吧，刚才给你一吓，我惊得什么都忘了。”
聂风无话，抱刀立了瞟她。帝释天抿罢一叹：“你见过了我师尊吧，聂姑娘可觉得他有甚不妥？”
易风笼袖子：“别装神弄鬼的，直说！”
帝释天瑟瑟扣了杯，委屈望了师妹：“我，我师尊吃人的！他近来遣人捉了不少男女入殿，我往后边偷偷一瞟，觉得你瞧上去最好吃，我怕我师尊先捞了你打牙祭——”
易风一旁听罢笑了：“你师尊吃人？继续编，我们候着呢。”
帝释天怒了：“我没有骗你！我师尊真的吃人！你不是瞧见他了么！他把衣冠裁得老长，后头拖一丈的袍子，那是因为他要把自己的羽毛给遮了掩了！”
聂风一默半晌，瞧她把言语拐另一遭惊天泣地上去，斟酌好久，挑了个不太戳的词儿：“你，你说你师尊，是，是只，鸟？”
帝释天抱头无话，袖里抽了一卷书推与她看：“不是鸟，唉，中州四大瑞兽，聂姑娘可曾略有耳闻？”
易风歪头瞟她：“你别诓我们，中州四大瑞兽么，聂风还养了一只。”
帝释天大喜：“如此便好。我师尊不是别的，正是四大瑞兽中的凤凰！”
聂风拿袖掩了哈欠：“帝释天，你两千年前吞了凤元，才得不老之身。你与凤凰甚有渊源，还能把此节话得这般正经，把它往冢里掘出来替你挡刀挡剑，当真无耻，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帝释天给她讽了讥了，怒也没怒，望她一叹：“若非前时一桩子事，我也同聂姑娘一样，以为我师尊便是当年得了凤元的徐福了。奈何我亲眼所见，由不得我不信。”
完了添一言：“我晓得你们定然心有疑虑，现今月上三更，正是我师尊噬人之时，你们若随我往师尊屋外一探，便即刻分明了的。”
三人紧赶慢赶换了一袭衣，叫帝释天引了摸出屋去。天门忒大，拐七拐八绕了两遭，途上逢了几行兵卒提灯，眼见一番干戈将起，给帝释天往前头一挡，想是逢了主人首徒，不敢过置一言，泱泱与她拱了手来。一途无雪无晴过南殿，碾至凤阁外边。帝释天把聂风易风一扯，摁了向廊下匿罢。
聂风瞟她：“怎么了？”
帝释天凑她边上，轻来一句：“我师尊还没进食。”
易风拽聂风挪了两寸，拧眉：“你说话便好好说，黏这么近做甚？你怎么晓得你师尊尚没进食？”
帝释天指点阁上飞檐半挑，挂一对悬火：“现在有两盏，待我师尊饿了，消了一盏，给掌事瞧见，自会送人过——”
她言犹未尽，师妹已瞧了一拂袖风至得蹊跷，上头一枝七花百叶的，给惊得杳杳且晃，一下灭了，徒剩一寸烟。聂风默了半晌，瞥帝释天，还待言语，却见了桥南掠一灯，有俩高冠先生于前为引，衣后衔了个赤足散发的公子，一袖白，颈下系了一尺朱绡。
三人行得慢，一步两步挪了过来。聂风拧眉瞥了那个一襟素的，生得极好，捱雪欺霜，玉人和月的，云鬟绾了没休，想是大户门庭里将养的公子，竟叫徐福折在此处。师妹心下怒得紧，拽刀一掠，没抢出去的，给帝释天死来扯了。
师妹瞪她。帝释天一叹：“聂姑娘莫费了功夫，他已经死了，无谓多生枝节。”
聂风急了：“说什么糊涂话！他，他还在走呢！”
帝释天扶额：“姑娘把他再瞧真切些。”
聂风一默，待俩先生并他阶下小立半时，一瞥愣了。易风从旁也怔良久：“他周身大穴的针，是怎么回事？”
帝释天苦笑：“他早死了多日。现今能行能走，与生人无异，不因旁的，却是叫我师尊以圣心决驱使来去的。”
先生一扣门，里头瑟瑟一记响，两人闻了诺诺退罢。撇霜襟点绡的那一位候着，消得半盏茶时，复一罄，公子入了楼去。底下聂风见得此节，一揽易风，拎了帝释天一纵，斜斜掠阁上去，飞了且住的，往檐梢琉璃顶前依依栖得定了。帝释天一瞥下头百尺，瑟瑟抱她不肯撒手，噎一句：“姑，姑娘，你，你把我搂紧些。”
聂风给她一缠一缠绕腰上去，叫什么挠了颤一下，憋了没笑，掰她：“帝释天，你别扯我裤带！”
帝释天不依：“不行，要掉下去了！”
易风剐她：“噤声！”
三人仓惶撩了瓦，挨挨挤挤蹭一块儿，好难把屋里青灯冷火的瞧了分明，一瞟，瞥了那个襄王入山，念奴初绽的境况，榻上给谁以九浅一深之法摇下半梢子素来，一晌寂了。聂风“咳”一下，与易风拿袖一掩。这厢帝释天扯师妹没松，还且抽了闲，给她扪衣遮了遮。
聂风一愣。帝释天挪一句：“那个，聂姑娘没及笄的，这等鱼水之事，还是避讳些好。”
那头师妹三个趴徐福楼外听了一遭房，这边师兄与怀空骆仙一并，携了破军行舟南来。将晚骆仙与船家讨了半篓子鱼，替两人操持一晌饭罢。怀空挑挑捡捡食了，一瞟步惊云，瞧他把绝世膝上横了，正抿茶。袖下发上一寸焦，想是前番铁心岛一战伤的。
念即这个，怀空挠头愣半晌，仍把些堪不破的，搁心下来了。彼时他将步惊云望得真切，瞥他一拈剑决，撩一分火气添绝世上去。怀空没晓得此节怎么个说道，却见师兄臂上一尾火兽生生冒了头，金睛碧鳞的，咧齿吼了没尽，四蹄一蹿，踏剑锋稍纵急掠，已囫囵把破军半臂衔了噬罢。
两人刀兵交绽之处轰然一焚，怀空究竟隔得稍远，没把一番惊动瞧得分明的，陡然瞟了破军衣发成火，惨来嚎过一句，胡乱抛了天刃栽川下去。师兄从旁收了剑，拂袖上余烬，转与他一望，眉上仍未入了鞘的，一刀的寒。怀空叫他一剐，怔了。骆仙倒很机巧，草草招船家把破军捞了起行。
至此怀空一叹，瞥那个衣焦发卷的，给人捆七捆八往案底塞了，心下大有不忍：“步，步门主，这都三个时辰了，要不给她吃点东西？”
步惊云挑眉，捉了破军一瞟：“你饿？”
破军叫他拿绢帛堵了口舌，言语不得，胡乱抠一字：“唔。”
怀空一愣：“‘唔’是什么？”
师兄抿茶：“她说不饿。”
破军挣扎两下：“唔唔。”
怀空挠头：“‘唔唔’又是什么？”
师兄拿袖子掩了倦：“她说她舒服得紧，你不用管她。”
怀空瞥他：“步门主，你晓得她在说什么？”
步惊云扣了杯：“谁晓得，猜的。”
破军瞪他，以为一朝逢灾无妄的，竟撞了这么一尊冤家，惹不起，忒记仇，一袖委屈没处诉，哐当哐当拿额头撞桌脚上去。怀空见她喊晴喊雨的撑不过去了，一急：“步门主！我们还是把她扯出来得好。”
步惊云哂然：“扯出来做甚，由她磕去。”
怀空跺脚：“步门主，磕坏了她，便再无人与我们引路了。”
师兄默了半晌：“那你把她弄出来吧。”
好容易破军给人一拽摁椅上去，怀空瞧她多有不便，请了个牵顺的渔家公子与她来喂些汤水。破军脾气不小，折了私忿，一抿，呲牙：“淡。”
步惊云一剐她：“小公子，把你们家的盐罐拿来，给她吞两盅。”
破军慌了：“不，不淡了！不用了。”
此后倒也没甚波折的，囫囵给捱至饭毕。怀空瞧了这头那边一双互看两相厌的，无奈桌畔一坐，眉上一梢儿叹。步惊云一提绝世要往厢里歇息，破军憋了一晚憋不住，瞪他：“喂！步惊云！”
步惊云拂了鬓，一闻默了默，拾罢案边书卷，千里雁行晚的，与她一瞥来了。破军给他瞧得心都枯了。师兄望她：“何事？”
破军咧嘴呲他：“你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地这般小气。你如此折腾我，可是因为徐福捉走了你师妹？你救她不得，护她不得，所以迁怒于我？”
步惊云一听沉了色，怒得霜雪侵鬓的，叫什么未成还散，往雾里三生，琢磨不清的喧喧沸了。怀空再钝，也探出不好来，扯他。步惊云瞟了怀空，一笑。他把衣冠一敛，心上眉间，做弄许多秋，素的，还不如不笑得好。怀空给这个慑了一怔，没动。
步惊云转与破军一望，翻手撩了绝世：“你找死？好，好，好，我成全你。”